第十七章 艳照之乱
滑膜炎病假的第一天早上我是被一阵叮叮咣咣的击打声吵醒的。
朦胧惺忪之际，隔着门板传来的噪音此起彼伏，延续了很长时间。
一出房门，险些被满地的碎片扎了脚。定睛一瞧，整个一楼大厅狼藉一片，全部摔了个粉粉碎。灯罩、花瓶、电视、玻璃酒柜，能砸的全部砸光，只剩下头顶那盏摇摇欲坠的水晶吊灯，危险的挂在顶棚上，似乎也坚持不了多一会儿了。
因为一夜高烧的折腾，快天亮时才睡死过去。一出来，便瞠目结舌的站在原地，大脑反应不过来。
然后就在二楼传来一声轰天巨响后，那盏价值万元的水晶灯终于落了下来。看过《加勒比海盗4》吗，就是电影开头史派罗船长大闹法厅的那场混乱里，灯掉下来的样子。
我抱着兔子枕头站在卧室门口，缩着头闭紧眼等那一声巨响过后，才敢去看一眼那精致吊灯的残骸。
就在我想要试探着走到楼梯那边去时，华逸然猛然大力拉开房门，一脸不耐烦的出现。
他****着上身，只穿了条白色睡裤，显然也是被吵醒，实在忍不住了才出来的。一出来，便一脸疲惫困倦的踩着一地玻璃骸骨向楼梯走去。
我刚想跟过去，他却迷迷糊糊的瞥了我一眼，口齿不是很清楚的说道：“待那儿别动。”
我看了一眼脚下的险境，又看了看自己的膝盖，想想他说的对，我应该站着不动。
华逸然刚刚穿过吊灯残片堆时，风晴便旋风一样从二楼冲了下来，身后还跟着许久未见的静川。
“杜风晴，你给我站住！”
这是我第一次听见静川叫风晴的全名，不由得一惊，下意识的抱紧了怀里的兔子枕。
风晴的姓是个很敏感的话题，平时我们心照不宣，因为她是私生子，父亲的“杜”姓对她而言简直就像紧箍咒一样。
风晴自然是不会听人命令的，依旧脚步不停的自旋转梯上“当当当”的走下来。在最后一个转弯时，静川拽住了她。
啪的一声巴掌拍肉的声音听来十分脆，但我的角度只能听到声音，看不到人。然而却可以从倚墙而立已经清醒过来的华逸然脸上那幸灾乐祸的笑容看出，挨打的肯定是静川。
“你凭什么命令我？”风晴的声音像一把冰刀一样，饶是我远远的站着都不禁哆嗦了一下。
“你能不能冷静的说话？”很久以后，静川僵硬的声音才传过来。而风晴的回答则是转身就走。
一直到下了楼，越过华逸然，我才看见风晴身上居然只穿了一件纯黑色的无带裹胸，下面是一条被撕扯得开了一条深口子的及膝裙子。
也就是几秒钟吧，静川便窜了出来，手里还提着一条看不出是什么的白色布料，抖手便将风晴的暴露裹紧，却还是被狠狠推开。
静川的模样也很狼狈，衬衫被扯得掉了好几个扣子，白皙胸口大敞着，手臂上全是指甲痕。
那一瞬间，我心里很不合时宜的挑起了大拇指，心说，风晴就是风晴，什么时候都这么强悍，吵架的风格都这么霸气……
“你到底有什么不满意的？说出来，没什么事不能商量……”
静川未施脂粉的脸看起来很苍白，显然是平日里粉底打得太厚，接触不到光照，此时看去，比华逸然还要僵尸几分。
我从没见过他的眼神那般尖锐狠戾过，尤其是对着风晴。我一直以为，风晴就像他用心呵护的一朵花，他爱着她，于是她也为他绽放。
“我凭什么要跟你商量？你跟我有什么关系？”
风晴背对着我，让我看不清她此时的表情，却听见她的声音里竟然带起了一阵哭腔。
我的心一揪揪，立刻意识到他们吵架的内容会涉及到什么。就在我默默想要转身的时候，却看见华逸然身形一晃，脚下“喀啦喀啦”的踩着碎玻璃大步朝我走来。
他几步就到我跟前，一把将我打横抱起，在我诧异莫名的眼神中急走两步，冲进我的房间，然后长腿一勾踢上了我的门。
就在关门声响起的同时，门外又响起一个嘴巴的声音。
我被抱在一个男人的怀里，耳朵里是关门前那声与刚才不太一样的劲响，马上感受到了男人与女人之间本质的区别。
于是，风晴曾说过的话再一次响彻心间：你认为自己不惧怕男人，那是因为你不曾被男人伤害。如果没见过男人揪着女人的头发往墙上撞，就永远也不会了解，那种生物有多可怕……
我瞪着华逸然漠然的脸，一瞬间感到不可思议。反应过来时，突然开始拼死挣扎。
他以为一扇薄薄的门板能掩盖住什么？看不见就能当一切没有发生？
他抱我抱得越紧，我便越愤怒，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我的拳头直接捶在他****的胸膛和肩膀上，他也不理我，只是沉着一张脸。
“你放我下来！”我恨的声音都撕了，他却平淡镇定，“你出去有什么用？你以为你能打得过他？你以为她现在会愿意被你看见？”
“他凭什么动手打人？”我两只手掐着华逸然的脖子，拼命的摇晃他，直到他受不了的把我放下，手却紧紧抓着我，人靠在我的门上，锐眼盯着我的脸。
“她原本可以选择，但却并没有对他说不。”华逸然居然这么说，还一副理所当然。
啪！我的巴掌也飞出去，落在他泰然自若的脸上。眼中蓄满泪。
一时间就力竭。彻夜高烧中仅存的一丝气力也随着这一巴掌消散。我身体晃了一下向后倒去，马上就被一只大手狠狠拽了回来。
华逸然本就是被吵醒的，此时又因为别人被我抽了一巴掌，气得眼睛瞪得都快掉下来。
“你有没有搞错？”他大声怒吼。
“你早就知道对不对？你早就知道静川把风晴当什么……”
我皱着脸，刚刚蓄积的泪水在瞪着他的眼眶里瞬间蒸发，只剩下干涩和滞然。
心疼，腿也疼，耳边一直回响着何娜的话：他们俩根本就是一路货色！
怎么可以这样……人心都是肉长的，怎能这般伤人？
华逸然拽着我让我不至于倒下，仅仅是怒目瞪我却没回答。
外面有很长一段时间，寂静的恐怖。我不知道除了那一巴掌以外，风晴到底还承受了什么。但无论静川曾给过什么，都将随着刚才那一巴掌彻底消失无踪。
“就凭我买了你！”
就在静川狂怒的声音重重撞击在门板上之后，我紧紧地闭上了眼。因为不能去看华逸然的脸，他们长得太像，会让我不由自主地觉得，有朝一日，自己也会如同风晴一样……
然后是爆炸一样的摔门离去。大门撞上门框时，我几乎能感受到整个房子的震动，可心里却反而平静下来。
窄室之内，华逸然依旧面无表情的看着我。似乎他天生就是个没血没泪的怪人。又或者，他的血跟泪，他的道德和感情只为陌小乔一人存在，别人都他妈玩儿去！
魏钧伤陌小乔，满天歌伤陌小乔，他又恨又痛，他痴守在背后，替她挡风遮雨。可是转身呢，对着别人的辛酸苦泪，他竟然可以做到无动于衷。
关上门又怎么样？一样能听到外面的对话。
看不见又怎么样？心底一样通透……
他们在门外对望，我们在门里对望。难道隔着一扇微不足道的门板就能屏蔽一切丑陋吗？
“你们还真是亲兄弟……”我睁开眼睛，想起华逸然在我面前的老板嘴脸，面前的俊脸一下子就变成了静川，也就不由自主地说了出来。
华逸然忽然全身震了一下，原本僵冷的脸顷刻间憋得通红。我不知道他又在气什么，反正不会与我有关。
“你傻不傻啊？她那么要强的人，如果被你看着她挨打，以后还能抬起头对着你吗？”
华逸然忽然动手捏住我的脸，一只手勾住我的腰，把我拉向他。我任由他动手搂住我，看着他的眸光却依然深冷而鄙夷，自然也就捉到他眼中再也按耐不住的慌乱。
半晌无语，我咬紧牙关勇敢与他的眼睛对视。最后，他狂野的凝视便渐渐被一阵挫败取代，终于别开了眼。
“一扇门是起不了什么作用，但却能给人尊严！懂不懂！”他不看我的眼睛，口气也弱了下来，似乎是败在我将他与静川视作等同这件事上。
我哧笑一声，浑身开始颤抖，道：“打都打了，你以为还有尊严吗？”
他搂在我腰上的手倏然紧了下，却始终没再说什么。
这就算默认了吧……华逸然，原来你什么都懂！
轻轻拨开他，我没力气再对着他了，现在我只想知道风晴怎么样了。他们这种男人是不会明白的，在这种时候，他们施舍的尊严对于女人来说，就像是蒙娜丽莎微笑的赝品，虽然是笑，但也就是赝品。
打开房门的一刹那，我的脸上只有平和。风晴不会需要我的义愤填膺，也不会需要同情。她并不弱小，也不卑微。她只会想要看到我的平和的表情。
她仍然跌坐在地上，手臂和****大腿一侧已经被血染红。身上是静川用来遮挡华逸然视线的那块不明白色布料，此时看去，触目惊心。
我想去拿急救箱，却看见华逸然已经冲了过去，一脚掀掉落满玻璃碎渣滓的沙发垫，然后转身把坐在地上的僵硬女人抱过去放在干净的地方，最后找来急救箱递给我。
他一件一件做这些事，我就又一次被他迷惑。只能呆呆的看着他一言不发的动作，心头的热度刚升起来便又强压下去。忍不住嘲笑起自己的心智脆弱，总是会被看到的事轻易动摇，然后影响……
他这是又瞧懂了吗？刚才我曾怪他冷血无情……又或者，原是我想错了，反而是因为他太重情义，所以脸上再也盛不下那些重负，只能一径僵着，好当重负不存在。
可那层坚硬的膜下面，到底沉重成了什么样子，才能叫他心里装不下任何人，又许是只是装不下我？
因为太重情义，而容不下我呀……如果是这样，还不如他本就无情。
一时之间的思绪万千，竟好似点透了什么。可我怀疑，被我重新解读的这个华逸然，会否又是因为自己不能接受他的冰冷，而给自己找的借口。说实在的，我已经乱了……
尽管我的脸很平和，手却一直在抖。
华逸然站在旁边沉静如深海，默默地协助我为风晴处理伤口。指尖偶尔相碰时，他冰冷的温度便刷过我的木涩，却能如电一般激起我心头的渴望。我这才明白，如果我是那条旱鱼，那他或许真的是一片遥不可及的深海……
风晴的样子很令人担心，面色苍白，眼神呆滞，如同空空的壳子，随便我拽着她拉起放下。药棉轻触手臂上的伤口，她也无感一样。
其实什么都不必说，我们都明白。药物只能帮她治愈外伤，玻璃残片割伤的地方会慢慢长好，而看不见的地方却只能靠自己。
我瞧着那些斑斑累累血肉绽开的伤口，心中替她疼，却皱眉也不能，咧嘴也不能。因为就算皱眉，就算咧嘴也止不住她的疼痛，最后也只好归于僵硬与平静。
突然之间，我仿佛明白了，如果华逸然也是这样……如果他的僵硬与平静之下，也是这种无奈，就如同我对风晴一样……那么，陌小乔到底是有多令他难受？
我与风晴虽然只有三年的交情，却感情笃深，已让我心疼至此；而他与陌小乔又缠了多久，那份爱又有多深？
容不下我……这样看来，也属正常吧……
当风晴慢慢缓过神来时，便抖着手不知从哪里摸索出半包点五中南海来，却推了很久都没推出来。最后还是华逸然替她推出一支，点燃，递过去。她眼睛都没抬，接过烟淡淡地说了一句“谢谢”。然后便是大口大口的抽，低垂的睫毛不住地发抖。
香烟大概真的有镇定作用，半支下去，她便冷静了许多。两指夹着烟抬起头漠然扫视屋里破碎狼藉，嘴角一扯，冷声道：“欢迎来到碎片市场。哼！”
我难受极了，再也看不下去她嘲讽的苦笑，忍不住猛地把她搂在怀里。
“以后我们不必再租房住了。”风晴在我耳边轻轻地说，声音听上去很愉悦，只有我能听懂，她越是愉悦，心底就越是悲凉。
“这套房子归我了。”她说，平静好似不疼不痒。
我闭了闭眼，哑然失语。终于明白为何她当初那么痛恨魏钧。因为那个男人，也是在用利益经营感情。将心比心，风晴这一遭比我当初更加惨痛！
“我等了十年……却始终只能接受这房子……”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让我不由自主地抱紧她，好怕她就这样消失不见了。
“只是一栋房子而已，风晴。”我抱着她，就像每次她抱着我那样，也学她一样淡淡地说：“你认为它是什么就是什么，没人能左右你的想法，除了你自己！你所付出的，就是再来十套这样的房子也值不了一个零头。风晴，大度一点，不喜欢可以扔掉！”
我感到她在我怀里证了一下，便松开手看着她。她有些迷茫的盯着我的眼睛看了一会，似乎正游移在迟疑之间。
于是，我坚定的又说：“连我都可以忘掉魏钧，这世上再也没难事了。”
屋里因为我的话而有片刻滞然，我们大眼对着大眼，坐在一片破败废墟里。
“噗”停顿几秒后，风晴笑了，我却沉默下来，看她笑得颤了肩。
她是不常笑的，而她的笑，从来不是天堂就是地狱。此时会笑，显然不是到了天堂。
她一边笑一边将烟蒂在脚下昂贵的地毯上一捻，熄灭。不看我，却笑得越发厉害，最后才喘着气说了一句：“你的标准还真低！”
我盯着她死死抓住的那方白色布匹，听着她的笑声，感受其中的沉痛。
我们都知道的，那标准虽然低，却几乎倾尽所有，为了达到那标准，曾经不知道跌得有多痛……
“或许，你真该跟他冷静的谈谈……”
就在此时，华逸然突然插了一句话，却只有我看向他。他似乎从方才开始也一直若有所思地盯着风晴裹在身上的白布。
摇了摇头，风晴渐渐止住了笑，木然的拉起身上的布料一角，放在手里轻轻拂弄，好久才如痴如醉的轻叹了一声：“我不过想做条裙子……他却给我一幢房子……”
华逸然猛地就将眼撇了开，几不可察的叹了口气，低低的说了一声：“你何苦跟他较这个劲，明知道他不喜欢白色裙子……如果没有场合穿，做了又有什么用。你既然懂他，这样做就是伤了他。”
风晴忽就抬起头，望着他，一双眼又笑弯，却什么也不再说。
我心头一阵翻涌，听着他们的话，只在懵懵懂懂间。
“星河，放首歌给我听。”
漫长的静默之后，风晴似乎是累了。向后靠了靠，微微垂着眼睛，看着手里一方洁白，宛若神圣。
“你想听什么？”我看着她这样好心疼。
“记不住名字了，就是《天龙八部》里王菲唱的那首插曲。”
我知道那首插曲，名字叫《只有我自己》。
听见她点这首曲子，我立刻想要扯扯嘴角，却苦涩得用不上力。那样的名字太悲伤，也太刺骨，不记得也好……
我抱来电脑，百度出那首歌。空灵幽怨的声音潺潺溢出，有如飘渺，有如烟云……
曾经欢天喜地 以为就这样过一辈子
走过千山万水 回去却已来不及
曾经惺惺相惜 以为一生总有一知己
不争朝夕 不弃不离
原来只有我自己
纵然天高地厚 容不下我们的距离
纵然说过我不在乎 却又不肯放弃
得到一切 失去一些 也在所不惜
失去你 却失去 面对孤独的勇气
我坐在风晴旁边，急救箱放在腿上，双手紧紧捏着盖子上的揪儿，脚下是大块碎裂的晶莹，反射出残破的心。
当王菲的气音在虚幻中带过“曾经惺惺相惜，以为一生总有一知己”，内心的波澜终于压过了理智，我忽然转身扑向了站在跟前的华逸然。
我坐着，而他站着，我抱着，而他被抱。
顷刻间，我终于明白，就算不曾看见全部，走过的千山万水，是真的已经来不及回去。我们都是紧紧抓握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真真假假，骗着自己。
我双手环抱着华逸然的侧腰，将他紧紧缠绕，脸贴着他身侧，心底是明白的，此刻还能抱着他，就应该知足了。
我也不争朝夕，他也不离不弃，只不过我们，却都是只有自己……
我与华逸然的距离，他与陌小乔的距离，风晴与静川的距离，诸如此类，等等等等。我们都说过不在乎，却依然缠得那么紧。
原来，在内心深处，我们三个都是一样的，只是在害怕失去以后便没了面对孤独的勇气。
我肯定尊重风晴的选择，她走我势必跟着搬，本来搬到这地方也是跟着她来。不过有一点没想到，就是她似乎并不着急搬离。事后冷静下来，她就似没事人一样给物业打了电话，让他们找家政公司来清理现场。
直到很久以后，我还清楚地记得清洁人员进门时那一脸被吓到的表情。风晴全当看不见，只是用夹着烟的手指指这儿又指指那儿，指挥他们大扫除。然后又有家具公司的人来，重新换了陈设。过程之中，风晴的脸上再也看不到半点哀伤，早已恢复成以往那样的淡定。
滑膜炎不是什么大毛病，疼是疼了点，但只要膝盖上的积液退了，一消炎就好了。也就我这人毛病多太怕疼，尤其要是没有分散我注意力的事，就那么干让我推拿伤处，我是死也不干的。
风晴最怕我嚷嚷，所以根本不来劝我推拿。倒是华逸然每天晚上回来，一听说我又逃避治疗了，便一溜烟闯进我的房间里。我睡了就把我揪起来，二话不说，双手搓热就往我膝盖上按。于是我便杀猪一样又哭又嚎了好几天，才算有了消肿的趋势。
第三天头上，得知一件不算太吃惊的消息。志玲下班后约我吃饭，告诉我白LILI辞职了。我只是挑了挑眉毛什么也没说。单从结果上看，也不能说明说谎的人就是白LILI。
这么多事发生之后，我顿悟了一个道理：凡事不能只看表面，要从外因导入内因。志玲瞒着那么多事都能让我一丝察觉都没有，就说明这妮子心太深；而她竟也憋不住到了要跟白LILI破口大骂的程度，恐怕这里边的梁子浅不了，事也小不了。
志玲见我没有反应，脸色沉了沉，不说话了。
最后我问她毕爵的合约签的怎么样了，她只说华逸然交待过要对我只字不提，我脑门一黑也就不再追问下去。
后来毕爵约我见了一面，我俩当面锣对面鼓的把话一摊才知道，原来是他去看我爸爸，我妈却在一旁敲边鼓，非让他做件轰动的事给我一点压力。那时毕爵还笑着对我说，“师母的行为逻辑挺逗的”。我当场无语……
说实话，我妈怂恿毕爵送花的居心简直昭然若揭。也亏得那娃娃这么听话，陪着我父母瞎闹。也不想想，男女间要想有点暧昧，哪用送那么夸张的花海，还不就是郎有情妹有意，天雷勾地火，一点就着；可要是没那意思，就是把俩人光着绑在一起，也就该什么样是什么样，干没辙。
当然，这么直白的话我是没跟毕爵说，多少得顾点淑女面子。
等到第五天，我的腿才全消了肿，只剩下零星的一点点疼。
阳台的落地玻璃门也被砸了，真正让我见识到了啥叫淋漓尽致，原来风晴那种性格的孩子发起脾气来是这么恐怖的事情。
小区楼房外表是一体装潢，玻璃门得等厂家订做，于是这几天客厅一直都算是露天的，幸好外面还有那层玻璃防护。
我还是坐在靠近露台的那张黑色人形毯子上，莫名其妙就是喜欢脚下踩着那变态的姿势。
华逸然进门时，我正在看林青霞版的《天龙八部》。他走到我身后站住，我没回头，但感觉他好像也在看。
张敏饰演的阿紫在给虚竹喂饭，虚竹傻呆呆的说了几句，阿紫突然翻脸，一碗饭直接泼在虚竹脸上。
“死和尚，给你几分颜色你就开染坊。我对你好一点，你居然骂我？”
我伸手按住暂停，回头看向华逸然，他也正低头看我，一脸“干嘛停下”的表情。我用鼻子哼了一声，白瞪他一眼，心说阿紫这话送给你正合适！不料我刚扭回头接着看，腰眼儿居然被踢了一脚，虽然不重，但也充分表达了其对我这一眼的不满。
阿紫接着说：“你们这些臭和尚嘴巴里面口口声声的说着信佛拜佛，如果没有我们这些坏人的话，人家怎么会听你说啊？”
华逸然突然用脚踢了踢我，意思让我往边上闪闪，我嫌他烦人，打扰我看电影，不耐烦地又停下往一边闪了闪。他便盘腿坐在我旁边，半靠着他那坐惯了的单人沙发，单手侧撑着头，一脸审视的瞪着画面里伶牙俐齿的张敏。
我白了他一眼，心说你倒挺舒服的。想着，就抓了一把薯片塞进嘴里。刚要接着看，他却朝我伸手，我一愣，见他眉毛一立很不满意的抢手夺走了我的薯片。
我无奈的看着他吧唧吧唧吃的欢实，深知反正也斗不过，跟他急也是我吃亏，只得又重新拿出一包，只当那包打赏他了。
华逸然瞥着我手里变魔术一样拿出的薯片，眉头皱起，仿佛在说“你丫小叮当啊”，我不理他，接着去看电影。
“这个世界上如果没有厄运，没有魔神，没有灾难，人们怎么会去烧香啊？没魔就没佛，这个道理你明不明白？”
我又看了他一眼，心里说，听见没有，要是没我们这些上赶着巴结你的贱人，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华逸然叼着薯片，只是瞪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表示，又看向电脑。
就在他看我的时候，傻乎乎的虚竹却说了一句“没魔就没佛？太高深了！”
看着虚竹那一脸诚心佩服的样子，我“噗嗤”就乐了出来。要是有贞子那把子爬电视的功夫，一定钻进去亲他一口！侧目去瞧华逸然，脸黑了一半，莫名其妙就栽了一回，还没法还口。
其实每次看这部电影，我最最喜欢的就是林青霞扮演的李秋水。总觉得她既有逍遥时，又有失意时，疯也疯过，笑也笑过，一辈子虽然永远也得不到师兄逍遥子的垂青，却也依然坏的很有骨气。
或争或斗，都是一场酣畅淋漓。
人生得意须尽欢，笑看苍生红尘事。
这样的话看似潇洒，但放在李秋水的身上却总能感到有那么一丝丝的无奈和落寞……
尤其后来她假扮成自己妹妹李沧海骗虚竹交出玉玲珑的时候，虚竹将逍遥子为李沧海的画像交给她，她拿在手中，默默念着“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句子，那种恨意中带着愤怒又搀着羡妒的无奈总能揪紧我的心。
“在他心里，只有一个李沧海。”
一声低沉的嗔怨，竟能出自这样一个目空一切又心狠手辣的人嘴里，那一瞬间，我觉得好悲哀。悲哀到全身僵硬，再也不敢去看一眼身旁的华逸然。
如果连武功盖世、花容月貌的李秋水都作此样感慨，我这几斤几两又算得了什么呢……
后来虚竹替逍遥子传话，说李秋水为人太坏，蛇蝎心肠，要李沧海小心提防，千万不要相信她的时候，李秋水伤心又失望的表情瞬间击中我受虐的点。而她那句“他真的这么说吗”说出口时，也已经完全放下了骄傲与矜持，瞬间打回一个普通女人的原型。
那时，我觉得，无论李秋水的外在有多么彪悍强势，多么目空一切，然而深藏在内心一辈子的痴心妄想，终于在这一刻透露了一回真。
继而，我自然而然想到了风晴，不由得又拨动一颗怜她又自怜的心。
片尾的时候，大战存生，各归各位，阿紫当了天山童姥，全了她年轻气盛不知道愁苦的雄心，巫行云和李秋水各自飘然归隐，犹如后浪推上了岸，销声匿迹于沙海中。
那句，人生如雾亦如梦，缘生缘灭还自在，带着透彻，有着历尽苍茫的疲惫与不舍，叫人动容，叫人感慨。
王菲的《只有我自己》淡淡地唱着，华逸然突然打破我们之间的沉静，低低的说道：“一般来说，男人都不喜欢太主动的女人，武侠小说里也一样。乔峰不喜欢阿紫，这片子里的逍遥子也不爱李秋水，此类的例子还有很多。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故事很平常，你又何必遇到就感慨。”
第一次听他在我的生活里，针对一件我在意的事侃侃而谈，本应该觉得有些感动，却因为他的话，一颗心顿时跌入冰窖，急速零下几十度。
我什么也没说，因为他说的是实话，我一向都是在听他说实话，也就不想去辩驳。
不辨驳归不辨驳，我也不全是此情无可寄的感慨，我只是感叹知己难求。人们往往因为渴望而痴迷，又因为痴迷而忘却。全情投入之后，那份怅然若失的心情难道不该被人注意吗？
我笑，大概他又会说，就算注意了又如何？是啊，又如何，这便是见仁见智的事，难求不也就在此么……
我低着头收拾零食，回头时发现风晴也坐在后面的沙发上，夹着烟，默默地看着，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加入的。
刚要开口问她晚上大家吃什么，手机一通狂震，吓了我一跳。之所以说是狂震，因为是两部手机一起，还有华逸然的。
我心说，不会心有灵犀到这种程度吧，也太夸张了。一边笑话自己自恋狂，一边打开收件箱。
一打开我就晕了，赶紧就要删，惊诧怎么黄色病毒现在连彩信都染指么，中国移动要疯啊？
一个裸体大美女的照片赫然充斥着我的手机屏幕。就在我要按下删除键的一霎那，那大美女****之间的一个项链坠子倏然刺痛了我的眼。
心形钻坠，钻托是一圈荆棘，好似将心脏刺在其中，带着残忍的甜美。竟然是很久以前我替满天歌给陌小乔挑珠宝时，魏钧选的那一款。
我心底立刻恐慌成一团，手指发凉的收了删除，仔细的去看那个女人的脸。
我真的不该看的……所以看过之后，狠狠闭上了眼。
果然是志玲。
身边的华逸然霍然起身，拿着手机走进房间，边走边又接了一通电话。很久之后再出来，脸色已经是铁青而阴沉，手机快被他捏爆。
而后，我们都久久未曾开口，好似被这骤然降临的艳照掏空了心神。
又而后，两部手机拼了命发了狂的震，又连着好几封彩信进来，各种姿势，各个角度，媚态横生。
一时之间，整个大厅里除了“嗡嗡嗡”的震动声以外，再没有一点声响。看过日本变态恐怖片的同学们都知道，那种异样而又压抑的气场会让人不由自主地发寒，再发寒……
等到那惊乱人心的“嗡嗡”声终于停歇下来，华逸然深冷清亮的声音里也夹上了一股阴厉绝然：“毕爵的合约要丢了。”
想不到，他开口的第一句话竟然说的是这个。
是时，晚间十九时许。
我“腾”的窜起身，转身就往外奔，身上仅着短裤，上身一件印着小丸子大头像的花背心。
“你去那儿！”他猛然拽住我的手臂，用力拉住我，我拼了全力甩开他，怒吼出声：“我要抽死那个王八蛋！”
谁也不必多说什么，这里面的弯弯绕还有什么不明白。魏钧做这种丧心病狂，无耻下流的事已经达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
“你抽他有什么用？照片会长翅膀飞走吗？”华逸然显然也有些稳不住了，铁青的脸色里都出现了紫色，异常激愤。
“那我就去找志玲，她现在肯定……”我脑子越来越热，简直要发疯了。
“你找她有什么用？再说你知道她住在哪儿吗？”华逸然几乎是耐着性子在跟我说话，人已经横在我面前。
我红着眼瞪着他好半晌，突然发现我还真不知道志玲住在哪儿……
“有什么用！有什么用！你们这些生意人脑袋里就只装这些吗？”我当然知道华逸然说的对，但还是对他那话里话外的不管他人死活的劲儿倍感恼火，脾气也越发狂躁，“你要是个男人，就马上带我找到志玲！至少这个时候，得有人防止她万一想不开做傻事怎么办……再说出了这种事，要是连个商量的人也没有，还要朋友干屁呀！”
华逸然瞪着我良久，终于叹口气，道：“真他妈服了你了！”
然后他扭头往门口走，我赶紧跟上。
出了一楼大厅时我还纳闷，为什么不直接下地下车库？这种紧张时刻就该拿出救火的劲头，刻不容缓才对。
然而根本不容我多想，他人高马大腿本来就长，一下子就走出老远，我得小跑着才能跟上。
于是，跟着他围着楼转了一圈，竟然走进了斜对面的一栋楼里。
进入电梯时，我瞪着他，眼睛都充了血，他看着我的表情却又恢复了招牌式的漠然。
更让人喷血的还在后头，华逸然居然有唐颖姗小姐家里的房锁密码。“滴滴”了几声大门就开了。
果然不出我所料，志玲整个人已经崩溃了。头上蒙着一条床盖布，靠着床坐在卧室的地上，把自己一层又一层的裹在里面。家里进来了人，她却一动也不动。
我叫了她几声她理都不理，仿佛失聪了一样。面前的地上放着她那部iphone，画面定格在一张睡着的娇颜上，目光呆滞。
我扑过去，抄手就抽了她一巴掌，下手不轻，打得她半张脸都红了起来。然后我按住她肩头，轻而又轻的叫她：“姗姗？听见了吗，姗姗？”
以前我在一本杂志上看过，这种外表骄横内心脆弱的人其实很容易受刺激的。一旦他们进入癔症状态，便要第一时间强迫他们抽离异想空间，最直接的方法就是抽嘴巴。不然一旦进去了就很难再叫出来，人也就跟着疯了。其次就是尽量亲切地对待他们，呼唤昵称或乳名，使他们降低戒备心，更有安全感。
其实我对这种闲书上的说法也没多大把握，只是看见她那状态一时情急就想了起来。
志玲被我打得明显愣了一下，脸上的辣红说明她肯定很疼。我一直叫了她好几分钟，她的瞳孔才慢慢汇聚进一丝暗沉的光，仿佛看到了我。
“啊”她顿时歇斯底里的推开我，猛地用布遮住自己扑倒在地，瑟瑟发抖。
我慌忙爬起身，又紧紧抱住她，一声接一声不停地告诉她“都过去了，没事了”。
华逸然一直站在我身后，默默的看着这一切，自始至终什么也没说。
好在志玲并没有我想象得那么脆弱，心志到底是硬派的，否则也不会敢和魏钧那种狼子野心的男人叫板。
只不过后来她一直哭，一直哭，揪着我不断的重复“星河，你相信我，我真的有苦衷！”
我能说什么呢？当然只有劝慰。这种时候，除了这样，其实说什么也没用。
她哭着求华逸然救她，她喊着“他只要合约而已，照片还没有发出去”什么的。我也怀着期望看向华逸然冷静如常的脸，却觉得志玲只是在自欺欺人。
最后，他告诉志玲暂时不要露面，一切交给公司解决。临了还警告她，如果再耍小聪明，弄得成了聪明反被聪明误，到时谁也帮不了她了。可我却觉得，华逸然那冷光直迸的眼神里似乎根本没有想要帮她的意思，不由得心底生寒。
走出志玲那套公寓的时候，我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一切发生的太快太突然，却又清楚到不容你不明白。所以，我干脆也就平淡对待，只剩下波澜不惊了。
就在走进那幢房子时，我立刻看出照片里的背景就是志玲的卧室。可华逸然居然可以进入那扇高密电子锁控制下的门。
我好迷惑。公寓是谁的？照片谁拍的？如果我猜得不错，志玲和魏钧真的有肉体交易，那照片该是魏钧照的，可华逸然又怎么……
月亮挂在天上，明晃晃的。我心里却暗的进不去光。
一瞬间，我看着四周路灯下的绿草如茵，听着林景深处的潺潺水声，竟恶心的想要吐。
这奢华糜烂的小区里，到底还埋着多少耸人听闻的秘密？
二奶楼。
难怪志玲什么都清楚，什么都明白，又那么深藏不漏……
“你别那么一脸愤世嫉俗的表情，人活在这个世界上，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华逸然清冷的声音悠悠荡荡，但我此时最不想听见的就是他的声音。这种时候，他竟还在我面前不疼不痒，一副嘲笑我是白痴傻瓜没见过世面的嘴脸。
什么都有可能发生，所以发生的事就是天经地义理所应当？犯罪也有可能发生，难道面对犯罪也是你这种态度？
“你别老钻牛角尖行不行。我又不是那种意思。干嘛现在我一说话你就这么大意见？”他突然又嘟囔了一句，便彻底把我的火气顶上了膛。
“你能不能闭上你那破嘴？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卖了！就你聪明，就你明白，就你能啊？你这么聪明怎么那么招人烦呀？能不能不老跟我心里的旁白对话呀？你能不能给我一点私人空间？”
说完我叉腰站在他面前，突然觉得自己变成我妈了，唠唠叨叨的架式十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