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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 多情沪地

上海方面有分公司照应,出差的人不多。两位老板带队,我和志玲鞍前马后。

八月底正是最热的时候,开幕加上宣传会让人忙得要爆炸了,志玲还闹冷战,我也没空哄她。

周三傍晚,闭馆的时间一到,所有人无声的“唉呀”一句,全身松懈下来。大家都站在展馆外的停车场上,要不是满天歌还昂首挺胸的站在那里训话,估计一票人都得原地趴下。

满天歌就像个永远不知道累的机器人,高高在上,永远都意气风发。这一段时间他一方面为车展的事情忙,另一方面还要操心豪天与华戈合并的事情,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其实这是很反常的现象,我进豪天虽然只有一年多,却经手了很多大型的案子,从未见过满天歌如此绞尽脑汁、甚至到了要拼上体力的地步。

好不容易才盼到他训话完毕,大伙儿散去。我慢条斯理的往更衣室挪。志玲还是一溜烟的没影了,一点机会都不留给我。没有办法,我只能背负着让同事情破裂的责任,继续独自饮恨。

今天的夕阳比哪一天都要艳丽,红的好似要滴出血来。看着西天那轮红日,我突然明白了什么叫做血色残阳。残留下那样耀眼的余韵,虽然能够让人联想到白日之时的风光,但也不免会看到那光芒落幕后的悲凉。不知道是不是可怜自己,看着那样凄美绝伦的景象,真是令人感伤。

在自动贩卖机前,我捅出一灌咖啡来。靠着员工通道的大门,凝视起北方的天空。刚喝了一口,不知道从哪里飘来一阵刺鼻的烟草味。我寻着那味道转了个弯,便发现满天歌正坐在一处台阶上,一个人愣愣的看着夕阳发呆。

他今天穿了一条很潮的黑色松腿式牛仔裤,黑色T恤外搭一件牙白色的西装,很少见的为自己配了一条英国米字旗的小方巾斜挂在后腰上,既年轻俊俏又不失粗犷本色。我不常看到他做这样的装扮,也不知道今天吹得是哪阵香风。

满天歌叼着烟,一只手撑在身后,一脚弯曲一脚伸直的坐在台阶上,模样很疲惫。原本英气的脸上竟然还带着一丝淡淡的忧郁。眸中的光似乎都要被夕阳映红。他仿佛根本没有发现我,一口接一口的抽烟,刚毅俊朗的侧脸拉出某种让人心酸的线条。

我一转身回到自动贩卖机那里,又捅出一罐宝矿力水特来。心里还是有点担心他。

“给。”我走到满天歌的面前,把饮料递给他。看着他这么抽,一口接一口全是闷烟,也不知道那一簇火苗里点燃了多少烦心事。

满天歌看了一眼我手中的蓝色易拉罐,不接也不拒绝,居然连看也没看我一眼。我看着他那刻意疏远的样子,心里发出一阵感叹。

其实满天歌这人是典型的粗中有细,不走近一点根本发现不了。只要不老拿他跟心里的阴影比较,自己先豁达了,跟他相处也可以很简单。

我“喀吧”一下拉开饮料罐子,挨着他坐下,又扯过他的手来把罐子塞给他,才说道:“难得我也请一回领导喝水,怎么那么不给面子呢?”

满天歌拿着那罐宝矿力水特,没什么表情,问道:“你怎么还没下班?这几天不累吗?”

我看着挂在我们面前的红日,有气无力地说:“累啊!能不累吗?这几天跟驴一样满场跑。刚要走,都怪这夕阳太漂亮。”

说实在的,自从那次我眼睁睁的看着他和华逸然互殴一顿之后,他私底下就再也没有找我帮过什么忙。对他,纵然我也有心回避,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怎么把我公司说的像一牲口棚似的?”满天歌斜睨了我一眼,嘴里跟我开玩笑,脸上却连一丁点笑意都没有。他忽然仰头喝了一口我给他的饮料,似乎不太喜欢那个味道,一皱眉头道:“这什么玩艺儿?怎么一股游泳池水味儿?”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惊奇地问道:“你没喝过这个吗?”他看了一眼我大惊小怪的脸,又闻了闻那饮料,说道:“我不常喝饮料。”

旋即我想起来,这人的确不喝饮料,除了喝酒和咖啡以外,他只喝一些纯净水。

“日本名产,宝矿力水特。”我指着他手里的罐子道:“是日本流行的电解质补充饮料,由大冢制药株式会社研发。因为与人体体液相近,所以能迅速补充人体流失的水份和电解质。疲劳过度的时候,还是少抽烟,多喝点运动饮料比较好!”

说完,我站起身拍拍屁股准备走人。满天歌看了我一眼,一仰脖子“咕咚咚”把水全干,感觉像喝药一样痛苦,喝完后一捏那易拉罐,对我说:“难得你也慷慨一回,我得给足这个面子,是吧?”

然后他也起身,颇帅气的掐熄了烟头,指头一弹,便飞入了一旁的垃圾箱里。

“走吧。我送你回宾馆。”满天歌笑了一下,可我却觉得他笑得很勉强。

“您今天怎么了?刚一下班怎么就这么萎靡不振的呢?”

满天歌早已大步走在我前头,我小碎步跟在他身后,看着他高大宽厚的肩背,竟然觉得那上头落着一抹寂寥之色。

“你不是不喜欢掺和别人的事吗?”过了很久以后,他在前头突然这么说。这一问一下把我问住,让我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干在那里直瞪眼。

满天歌似乎也感觉出来,忽然停了下来,转身冲我一乐,仿佛想要粉饰他刚才的小心眼一样,又道:“我那么说也是因为不想再麻烦你了。”

只这一句话我便已经明白。肯定又是跟小乔美人的事有关。这件事对我果然最有效,一下子就让我闭嘴,再也不想假装体贴的跑去关心领导的身心健康!

满天歌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让我先上,他跟着也坐了进来。

车缓缓向前行,上海市区的路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一路也是走走停停。满天歌一直沉默不语,车内的气氛也很压抑。

“怎么没见您和华总一起出来?”我实在没话可说,又不想两人之间的氛围一直僵硬着,便硬是扯出这么一句来。

满天歌一只手托着下巴,手肘支在车门玻璃上,目光直勾勾的看着外头的马路,好似听不见我说的话,又好似在犹豫该怎么回答。过了很久他才低低的说:“陌小乔七点半的飞机到上海,他接机去了。”

我惊讶的看了他一眼,心想这个陌小乔盯梢盯得还真紧,怎么那么无孔不入的?

“唉呀,我的大老板,看来以后志玲再给我安排相亲,我该把您也捎带上。”我佯装轻松的一撞他的肩膀,希望藉由自己耍宝能让他放松下来。

满天歌沉着一张大汉脸,被我撞得晃了一下,也不看我,突然问我说:“你管唐颖姗叫志玲啊?”

我愣了一下,旋即想起自己一时习惯,在他面前没有转换过来,就把志玲的外号给泄漏了,贼笑了一下道:“对啊,因为她实在太美丽!”

满天歌似乎笑了一下,好像很无奈,又好像很不情愿,完全是为了配合我一样,笑得特别丑,跟哭似的。我第一次看见他这个样子,心里忽然开始生气。总觉得他这样的男人不该像我一样,沉沦在一段不属于自己的****中,任由自己腐烂、堕落。

适时,出租车恰巧塞在了车潮里,严严实实,密不透风的。我突然一拍满天歌的肩膀,朗声道:“走!咱们喝酒去,我请客!”

说完,他愣愣的看着我,好似不明白我在发什么疯一样。我掏了车钱,拉着他就下车。我们穿梭在马路当中,我牵着他的手,那感觉很奇特。这种时候,他不是老板,只是一个迷失了的孩子。我的手指握住他的手掌,用一种轻轻地,但不至于脱落的力道。

满天歌格外听话,似乎很乐意被我这样拉着手走路。我在他前面,学他每次拽着我那样,一路横冲直闯,直到他忽然在身后拉了我一把。我回头,他的脸朝侧旁歪了一下,旁边是一间小酒吧。

酒吧是地下式的,要走下很深,感觉好像要下地狱似的……满天歌忽然那么形容了一下,嗓音干涩中还带点凄惨。我被他今天格外的悲观弄得心情也跟着低落下来。这里似乎还没有正式开始营业,只有零星的散客,我们是来的最早的人。

我拉着他窝进一处僻静的卡座里,满天歌一点都不把我微薄的薪水放在心上,张嘴就要了一瓶超级贵的洋酒,我险些晕死过去,自己缩着头只要了一瓶啤酒。

他又点烟,然后动手开酒。我忽然想起华逸然,因为这两个人似乎都很能喝酒。酒入杯,溢满杯壁,香槟色,却比香槟烈上数倍。苦酒伤人,也不知道满天歌的酒到底有多苦,伤又有多伤。

他不理我,先兀自灌了几杯,好似赶时间似的,然后才拎着杯子窝进靠背里喘气。我抱着酒瓶,看着男人指间的烟,掌中的酒,倏尔开口。

“我打算忘掉魏钧。”我说,用刚好让他能听见的声音。满天歌果然抛过一记视线,带着让人看不下去的嘲弄,我避开他黑眸之中压抑的光芒,接着说:“他来找过我,我拒绝了他。”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件事,只是想着如果告诉他我做得到了,他是否也能重新振作。看着他,像看一个同病相怜的人。

“为什么要告诉我?”他说,凝视我的眼睛又黑又深。

“不知道。”我摇着头,心底确实没有答案。

“你忘得掉吗?曾经爱得那么深?”满天歌放下手里的杯子,两手大开搁在靠背上,仰起脸垂眸看我。

“不知道。”看了他一眼,说的很平静,“但我会努力的。因为如果迟迟不想忘记他,就永远也无法获得属于我的幸福。”

我曲起双腿,抱着膝盖坐在那里,像一只想要取暖的猫。满天歌脸上的硬线条似乎松弛了一些,他凝视我的目光有些飘忽,半晌低低的说道:“路星河,我能抱着你吗?”

我迟疑了一下,但还是起身走过去在他身旁挨坐,主动靠近他,趴在他胸前。我窝在他怀里,却觉得其实是我张开了一个慷慨的胸怀,须要被抱住的人是他。此刻,我俩就如雪地里迷途不前的旅人,相互依偎取暖。

那一刻,说不清为什么,只是想要那样做。满天歌轻轻拥住我,把脸依偎在我的发中,低哑的声音离我很近很近,他说:“你是个好姑娘,可我不如你潇洒……人在饥寒中太久,会无休止的渴望果腹的东西。即使弄到手,也会想要得更多!因为这种人最没有安全感,也最自私。你对别人太仁慈,让自己吃大亏,这种人也不会同情你……”

听着他低沉的呢喃,气息平和,夹杂着酒气,烟味,混合着苦涩,忧伤。眼眶开始湿润,一边隐约揣度他的潜台词,另一边心底已经起航的船又险些搁浅。他这是在说我,还是想点破什么禅机呢?

我的脸贴在他胸前,感受他微微起伏的胸膛,猜测他心中的隐忍和渴望。我闭上眼,淡淡地说:“我不怕,没人能永远不吃亏。”

“为什么你可以做的到?”他说的很缓慢,我知道他一定很累,很疲惫。我听到他的话,心里却开始泛酸,只有自己明白,说那种潇洒的漂亮话容易,做到实处时会有多难!

我抬起头,看见他闭着眼睛。那样的倦容,雕铸在他英武的脸上,让人忍不住想要动手去抚平……我的手在半空中被他拦截,他突然睁开双眼望入我仰望的眼中,目光晶亮,烁烁放光。我那只脱离理智,跟随一时意动的手被他牢牢握在掌中,停在他脸颊旁半寸的地方。

我看着他拉着我的手贴上他的面颊。掌中的热度丝丝熨贴在心底的凉,他的眼中有情,也有挣扎和犹豫。我被迷惑一样望着他,不确定那样复杂的目光里到底藏着什么,却不挣扎,不反抗。

“你这样,男人会以为你在勾引他。”他说,嗓音低柔,干净,此时似乎在和我调情。

“我不是,你知道的。”我说,浅浅的笑他。

“我不知道。”他否认,并猛地拉近我,让我更深刻地感到他的炙烫。

我的笑容有些尴尬,却只能轻声对他解释:“但我知道就行了!我不会把你当谁的替身,所以你也不要把我当成别人。”

他不理会我的意思,只是深深的睇视我,然后问:“路星河,你喜欢我吗?”

我看着他,出心里话:“比较喜欢。”

满天歌似乎震动了一下,原本挂在唇间的笑更僵硬了,又道:“因为我像他?”

听他那样说,心底被抽了一下似的那么疼,忙扯出一丝诚恳的笑对上他又变得忧愁的脸道:“说实话,你并不像他。”满天歌根本不相信,托起我的脸,仔细地扫视我的表情,好似在寻找什么。

“你跟魏钧不是一路人。你永远不会变成他那样,你比他诚实,也比他坦荡。”我说完,觉得他捏住我下巴的手紧了一下。我笑,看着他微露惊讶的脸,又道:“至少在我心里,你是一个有品格的人,一个有原则的老板。你不会为了自己的目标而欺骗自己的爱情。”

我望着满天歌怔住的神情,慢慢离开他的怀抱,伸手拿过桌上的酒喝了一口。

半晌,他的脸上逐渐布满不明所以的阴沉,口气闷闷的说:“而你经常会跟你认为的有品格有原则的人,这么亲密吗?”

我被他露骨尖刻的语言呛了一下,皱眉回望他,而他则目光浓烈的直视着我,好似情绪突然变得很坏。

“那是因为,偶尔的时候我会把那样的人当朋友。”我直直瞪着他,有点介意他话语里的轻蔑,“当然,这种偶尔通常也要看我的心情,还要看具体情况值不值得我这样想!我也不是一个会随便认朋友的人!”

说着,我有点气着了,拿包就想走人。

“路星河,如果我追你,你给的起吗?”满天歌忽然在我身后幽幽地说。我心里顿了一下,竟有一股说不出来的酸。回头,唇角还挂着一滴苦酒,只能问他:“那你喜欢我吗?”

我直直望入他定在我眼底的双眼,苦笑一下,替他回答:“还是说,我是一记不错的麻药,可以让你暂时忘却痛苦,帮你逃离苦海?”

我说的心酸,却不是为自己。说完又拎起酒瓶昂首喝了一口,液体自我唇角淌下,我却顾不得,只想赶快将那闹死人的苦涩统统咽下肚去。然后,我感到温热的指头划过我的唇,迷蒙的双眼看到满天歌皱着眉头,指尖粘着我的酒,放入了他的口中。我的心猛然跨跳了一拍,因为他这过分暧昧的举动……

他轻笑,眉头却越蹙越紧,忽然头压下,吻住我的唇,舌尖飞快地扫过,然后又马上分开。似乎在品味我唇边的滋味,然后才笑着说:“你是一记良药,但却不是麻药。虽然很苦,但利于病!”

心里别扭归别扭,可他的样子太不着痕迹,连偷吻都显得理所应当。我很无力。唉!我原本就不是一个会记仇的人,有的时候自己也会很痛恨自己这一点……

趁我不知所措的僵住,他又把我拉回怀里,感到他的身体似乎松弛了不少,不再尴尬,我也渐渐放下心。

“你真狡猾!”他抱着我,似乎带着几分醉意地说道,“你轻易向人敞开心扉,却又不准人进入。叫人站在你窗口,望也不是走也不是,真的很受不了!你这样就叫勾引,知道吗?”我只能笑,其实我知道,对别人肯定不能这样,但就是莫名其妙的,直觉的嗅觉告诉我,对满天歌不用担着那种心。

“不要同情我。”他又说,揽住我臂膀的手用力捏了一下,“我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人。我跟你的情况也不一样……别用看难兄难弟的眼神看着我!”

我酒量不济,一瓶啤酒就已经如坠云雾里,满天歌说的话在我耳边开始变得不清楚,我只能安静的听着,不再发表见解。后来他又说,声音里夹着沉重的叹息:“她就是那样的人……一边让人为她疯狂,一边又要拒人于千里之外。女人是不是都这样子,喜欢玩弄男人的心?”

忽然,他的手机响起,我稍稍离开他,四肢有些麻软,酒精在我体内游走,开始作祟。

“喂?逸然,接到啦?”我听见他接起电话,侧头看了他一眼,发现他正眯起眼,看着对面一桌人。

“我在喝酒,跟路星河一起。你们过来吗?”他突然这么问,我吓了一跳,旋即有点不自在。为什么要让华逸然带着陌小乔来呢?又瞟了一眼满天歌面无表情的酷脸,没有答案。

我没再要酒,只是窝坐在那里不动,也不想说话。满天歌开始自斟自饮,仿佛也开始没什么话说。气氛全因为那一通电话被打乱。

华逸然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快九点。酒吧里开始有驻唱的小乐队在表演,我那一瓶酒的劲儿早就过去,肚子开始咕噜咕噜叫。

他们一到,满天歌立刻像上了发条一样,一扫方才的郁气,又玉树临风起来。我看着他张罗着我们一起去吃饭的样子,突然觉得好累。一个人怎么可以刚刚在人后哭完,又在人前这样去笑呢?

托辞想走,却被满天歌拉住,说什么也要一起去。似乎是我今天多管闲事的报应来了,无论如何也逃不掉。

这次算他照顾我,没去那劳什子的西餐厅,而是到了一家海鲜菜馆。华逸然一如既往话很少,一门心思的照看陌小乔。美人则一直盯着我,让我如坐针毡。

席间,陌小乔突然就问我:“最近咱们还真投缘,走到哪里都能碰上。你是不是真的在跟天哥交朋友啊?”

我正一口蚌肉下肚,她突如其来这一呛声,居然就噎住了。我憋得难受,肉卡在食道里,气都没了。一旁的满天歌赶忙倒了一大口酒给我,一边拍我的背,一边让我赶快喝了。

举着杯子被噎得直瞪眼,一口酒下肚,气是通了,眼泪却被辣了下来。赶紧捂住嘴红着脸瞪满天歌道:“这是什么呀?这么辣?”

他看着我好笑,朝我竖起一根大拇指道:“牛!一口下去三两多!你还说你不会喝酒?这是白的!”

我两眼一翻,心说你弄死我得了,抬手就给他一拳。一发力,顿时觉得酒气冲上来,手都脱力了。

“别气,别气,我给你要一碗醋。醋解酒!”满天歌握住我的手,笑得好似很开心似的,我却仿佛能看到躲在背后的哭相,心里一软,啥气都没了。

陌小乔看着我们好似无视他,水汪汪的眼中忽然漫起一层水雾。她颤抖着手端起面前的茶碗,别开视线喝了一口。我余光看见这一幕,顿时觉得自己真没劲,跟一个小我六七岁的小孩一般见识。于是,便转向她,道:“我们只是普通朋友。他以前那是吃饱撑的,拿我开涮呢!”

她放下茶碗,扯着嘴角笑了一下,那一下好似负载着千万斤的重量,让我看着居然觉得她很惨。看了一眼满天歌,见他不动声色的接过服务员拿来的醋放在我面前,脸上似乎也不好看。又看向华逸然,他垂着眼,白皙的脸上晕着一抹不自然的颜色,青不青红不红的。

一股诡异的气旋开始在四周蔓延开来,似乎全是因为美人那四两拨千斤的一笑。我不明所以的看着他们,发觉这些人背后肯定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别听她胡说!”满天歌忽然嗤笑了一下,瞥我一眼状似玩笑,半真半假地说:“刚才在酒吧她还说喜欢我呢,这么快就想撇干净,门儿都没有!”

我正端起醋碗,被那醋酸的味道刺激的鼻子一抽,听见这句话,差点把醋泼他脸上。一抬头,便看到华逸然正冷冰冰的盯着我看,眉头紧紧皱着。

“那是你问我的,我的意思是不讨厌!”扭头就瞪满天歌,怎么也想不到他是这么一个大嘴巴的男人!

“我问你喜不喜欢我,你就说喜欢?”他也干脆转过身来,一只手搭在椅背上,很严肃地瞪着我。

我被他这样一问,弄了一个大红脸,我那意思只是普通朋友的喜欢,他却硬要扭曲到那层意思上。也怪我,喝点酒就管不住嘴巴乱讲话,不清不楚,让人拿住,现在活该只能在心里默默抽自己嘴巴子。

“我……我……”我竟然在这么重要的时候开始口吃,心里气到想撞墙,满天歌却还在好整以暇的看我结巴。一怒之下脱口就说:“我说比较喜欢,你聋啦?你要是女人那么问,不讨厌照样说喜欢。根本就不是一个意思嘛!”

满天歌突然铁青着一张脸,朝我压过来,都快把我压到墙上,别处几桌人都朝这边看过来,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可我是个男人!”他特意压低声音,轻轻地说。我也觉得自己说的话有点过分,一咬唇,干脆不接这下茬,混过去算了。

“够了!”陌小乔突然大喊一声,一杯茶水猛地就泼了过来。我一闭眼,心道:完了!继志玲之后,我又要被女人泼茶了!

等了半天也没动静,睁开眼一看,被泼的人却是满天歌。旋即,陌小乔低低的说了一串我听不懂的话:“既然她那么喜欢你,你从了她不就得了!何必这么幼稚,对一段过往念念不忘?你放手,大家都干净!”说完起身就往外走,华逸然跟着站起来,她又叫道:“你不用总跟着我,死不了人!”

然后,陌小乔奔了出去,好像演电影一样。我僵在那里,当个可耻的看客,因为她的话里根本没有我插进去的余地,她所说的,只是他们三个人的世界。

满天歌垂着眼,一瞬间,全身的伪装全部垮掉。阴沉着一张脸默默坐回他的座位。满脸的茶水,额头上还挂着几片茶叶,也不擦。我也不敢多管闲事地再去惹他。他拿起一杯酒,什么话也没有,开始一杯接一杯的灌。

“这样你就满意了?”华逸然忽然说话,语气里明显有强压制的怒火,他似乎不屑看我,只是死死的盯着满天歌。

“这是她欠我的,只是这种程度就受不了了?那以前的我又算什么!”满天歌话说得很硬,我却听见他声音背后的颤抖。

“你这样做,跟她有什么区别?”华逸然掏出烟,点上,向后靠了靠。我惊讶的看着他,发现这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抽烟,我还以为他不会。

满天歌顿住,抬头看向他,目光萧瑟,似是在嘲笑:“那你呢?明知道她永远不会回头看你,你又是为什么?”

这话说得算是很重,削人自尊,驳人颜面,好似一把双刃的刀,划过自己又割伤别人。华逸然果然别开眼,不再瞪着满天歌的脸,脸色僵硬了一下。

“事到如今,怎么样都无所谓了!”满天歌猛然起身,大手胡乱抹了下脸就到前台去结账,然后独自走出了餐馆。

华逸然坐在我斜对面,默默地抽烟,模样和满天歌不同,表情很淡薄,眼神却很阴郁,仿佛可以藏尽所有狂风暴雨。

我肚子虽然很饿,也不好再下筷子吃任何东西,只得僵坐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正踌躇要不要扯个由头开溜,就听见华逸然开口问我。

“你真的说了你喜欢他?”我听见他那冷飕飕的语气,没来由一阵心慌,竟然不知道要如何回答他,总觉得说什么都像是在辩解。

“嗯。”最后只能点头,简单的承认下来。

华逸然忽然捻灭烟,举起杯子抬手就朝我泼了过来。我一脸跟满天歌同样的茶水汤,怒火立刻爆炸。

“你干嘛?”我不可思议的看向他,从没见过这么过分的男人。周围的客人也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好似我真是什么该泼的人一样!

“让你醒醒。”他蹙起眉,淡淡地说道,“我早就警告过你,有些男人招惹不得,你居然还敢去碰!”说完瞥着我,居然开始动筷子吃起菜来。

我大眼瞪小眼的瞪着他,心里翻江倒海说不出话。他没事人一般开始默默吃饭,我的肚子也饿到不行。抽了一张纸巾擦一把脸,我也狠狠的夹菜吃,最好把好东西都吃光,一口都不给他留!

他吃了几口仿佛没了食欲,擦擦嘴,靠在椅背上望着我狼吞虎咽的吃相。我一开始带着气愤的情绪吃得一张脸风起云涌,吃着吃着突然觉得,他会不会是看出我饿得难受,所以故意带头开始吃饭?偷偷瞄了一眼闷不吭声的华逸然,发现他正用一种专注的眼神看着我。突然开始紧张,异样的感觉从脚心逐渐上升,迅速窜起来,钻进四肢百骸,让我很不自在。赶紧掩饰的喝了一口水,又咳嗽了两声再看过去,他便低下头玩起手机,不再理我。

后来这顿饭吃得很安静,直到我饱得再也吃不下,我们才走出去。

周四一早开始,对我来说就是个炼狱。因为,华天优异负责的会场部分介入进来,因此会让我碰到魏钧。

华天优异这次总算出了一个比较有福利的的点子,就是让工作人员全部COSPLAY赛车手。本来我就是一个极限控,对赛车手的制服有种狂热的爱意。这下子,全场的小伙子一人一套奔驰车队的车手服,帅气又迷人,差点爽翻了我。

满天歌今天没来现场,不知道去忙什么。我很是失望,因为一直渴望能够参观他穿车手服的样子,花痴到不行。还好,还有另一个领导留下来以身作则。我正在现场巡视,就见华逸然一身奔驰F1车队的制服,从大厅另一头走过来,神风俊朗的。

这简直就是上天对我这些日子受的苦所给予的最大安慰!我笑眯眯的眺望对面的领导,一不留神撞上了身后的人。一回头就看到魏钧英俊的脸。呃……这是漫画吗?不久前他才被华逸然打得像个猪头,想不到回复得竟然这么神速!

“啊!魏总!”我礼貌的点了一下头。他是对方也算是友方公司的领导,我总该给些面子。

魏钧匆匆回头交待了一下,然后转身面向我,露出一张好看干净的笑脸,道:“这三天我一直在外围,都没机会看到你。最近还好吗?”

我心说,上周六才刚见面,还不到一周就说的好像“好久不见”一样,果然是个十足的场面人。我马上也展露官方社交的微笑,说道:“还行,接下来的部分要麻烦贵公司的同仁了。”

“彼此彼此。”

魏钧也笑得很官方,似乎不久前那个伤心欲绝的男人根本不是他一样。我心里微微有些发凉,有点庆幸那一晚没有被月亮迷惑,一不小心就从了他。旋即却又觉得自己那场高烧有点可笑,对方似乎意外的不受影响呢!

我们彼此笑得太假,我又寒暄了几句就想离开。魏钧忽然拉了我一把,手凑过来在我脸上蹭了一下,样子很认真地说:“有点灰。现在好了!”

我被他这么一搞,有点心烦,不知道他发什么神经,干嘛要突然表现亲密。一转身就看见华逸然站在我身后。心里一沉,心说好你个魏钧,当着人给我挖坑!

“华总早!”我恭恭敬敬的问安,华逸然无悬念满脸霜雪,冷冷盯着魏钧,对我视而不见。魏钧对他微微一笑,一点都不把他放在眼里,同样也是一身车手服,两人面对面站着,有种很奇妙的对峙感。

我缩着头刚想溜,就听华逸然说道:“路星河,我的一只手套丢了,你说该怎么办?”

我一愣,随即看向他的手,一对手套好端端的戴着,怎么说丢了呢?华逸然依然不看我,保持冰天雪地的一张脸还在等我回答,我便随口道:“另一只也扔了呗,反正都不能用了。”

听我这么说,华逸然侧过脸瞥了我一眼,那目光中似乎沁着某种称赞的意味,看得我莫名其妙。他也不在意我用眼神讽刺他有毛病,接着又说:“魏总,听见了吗?她说扔掉,反正都不能用了。”

魏钧的脸上迅速刷过一丝狠笑,接着,华逸然又穷追不舍的说:“要是我,丢了就丢了。真在意的东西也不会丢。丢了又回头找,哪儿是丢东西啊,丢人嘛!”

“女人都是口是心非。嘴里说丢掉,说到底还是舍不得。你一不留神,说不准就会跑去找了!”魏钧冷笑一声,也不看我,笑里藏刀的勾起挑衅的笑容。

我皱眉,有些听不懂他们的话。我会背着华逸然去找他吗?先放下我找不找他不谈,为什么要背着华逸然做这事呢?正盘着手琢磨,就听华逸然呵呵笑了几声,我从没听过他这种笑,忍不住抬头看他,他也正看向我,歪起嘴角带点邪邪的味道,轻佻得不得了。

“路星河你说,勉强找回来的东西还能再用吗?还是直接换新的过瘾吧?”

我好像有点明白他在讽刺什么了。顿时觉得这货嘴真贱,可又忍不住想配合他嘴贱,于是就说:“最好再换个名牌货!旧货又破又没档次,换个高档的用起来拉风,拿出手也有面子!”这话是故意说给魏钧听的,现在他有个大官老丈人,又有个千金太太,当然是越换越高档。

华逸然好似很满意我的话一样,突然伸手拉住我,抬腿就走,看也不再看魏钧一眼,仿佛一位凯旋得胜的骄傲将军。我也没回头再去看魏钧的脸,这次是真的把话说绝了,断也就断干净了……

走到没人的拐角,华逸然把我甩向墙边,脱下手套放在我手中。我愣怔的看着他,不明所以。他抬眼,目光严厉的看着我,冷森森的开口:“记住你刚才说的话。丢了的东西再捡起来用……”他顿了一下,又向我靠近一些,低低轻轻的说:“很脏!”说完转身便走,留下一对残留他掌温的手套。

无意识的把手套戴在手上,宽大绵厚的裁制裹住纤细的手,脑子里全是他冷酷的话语,里面的温度却让我错愕。他的眼神虽然冰冷,口气也很臭,可弦外之音却没有恶意。与风晴的刀子嘴不同,是一股陌生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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