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华公主是东越少帝唯一的同母手足,在东越地位极高,她的府邸也是非同寻常的华丽,一路走入几乎要让人看花了眼。
安置好在路上救下的姑娘与同行的随从,安华公主便带着他们向住处走去
东陵绯被安华公主安置在离主院最近的院中,此处没有一路走来所看到的珍奇佳卉,反倒植满了青竹,格局也细细安排过,即使放在擅园林布景的祈梁国中也算是上品中的上品。
尺青一向喜欢这些,东陵绯便让她一个人在园中观赏,自己和忆时随着安华公主走入屋中。
安华公主邀功似的向东陵绯展示她特地准备的一应物品:金丝楠木的长几上摆着胭脂水釉的茶具,用芙蓉石碟子盛放着;一旁的粉琉璃瓶中里插了新开的玉簪;角落放了两个种满了荷花的蓝釉缸;顶上还挂了好几串夜明珠……
忆时简直要惊呆了,一国公主怎么竟有着如此暴发户的品味!
她有些心疼的看着这一堆被暴殄的各色奇珍,咂了咂嘴,悄悄的看了一眼东陵绯,见她还是如往常一般的模样,无任何惊奇之色,不由得骂了自己几句:呸呸呸,少见多怪,忆时你可是宫里的侍女,真真是见识短浅!
安华自己也意识到了这种布置的不妥,她红着脸解释:“我也不想弄成这样,可是,可是这些东西都好好看,我好想让阿绯你也看一看。”
东陵绯伸手将花插中的玉簪拿出来重插了一遍,使它们看起来疏落有致:“是很好看,我很喜欢,多谢你。”
安华本想接着解释,听到这话猛地哽了一下,眼神飘忽,脸愈发的红起来,像个怀春的少女:“你都带回去好不好,要是喜欢,就都带回盛宛去吧,好不好?”
“还是小孩子心性,再送下去你皇兄该生气了。”东陵绯伸手摸摸她的发顶:“这几月长高了不少呢,比上次见到时又俏丽了许多。”
安华害羞的呆呆站着,却又挣扎着想再送点东西:“我先前还叫人打了些首饰,嗯,可以和瓷器一起带回去,用的是前些天从属国得来的碧玺,粉的蓝的各色都有,特别漂亮,你戴起来肯定特别美。”她眼睛亮晶晶的,像只讨食的小狐狸:“收下吧收下吧。”
她太殷切,东陵绯就没有拒绝:“你要是舍得,我自然就要都带走了。”
安华激动得点了点头,提着裙子就往外跑:“那我去准备啦,明日开宴要等我,我同你一道去。”
安华跑出去后,憋了许久的忆时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我怎么从不知东越有个这么可爱的小公主,哈哈哈,殿下如何会认得她?“
“去年与东越商谈和亲一事时,安华随少帝到盛宛来,我碰巧遇到她几次,便认得了,那时你一直待在临安,自然不知道。”她想了一想,又说:“不过,尺青知道这事,她没同你讲呀。”
忆时疑惑的摇了摇头:“尺青半点也没提。”
说完又想起来不久前她千叮咛万嘱咐的让尺青把京城的趣事都告诉自己,为此还送了她一箱子话本,便气恼起来:“她又瞒着我!拿我的贿赂还瞒着我!尺青呢,我找她算账去!”
东陵绯看着忆时兔子似的跳着脚跑出去了,无奈的笑了笑,为自己沏了茶,坐下来慢慢的品,房中一时静默无声。
这样的安静并没有维持多久,因为他们先前救回来的姑娘醒了,想见见恩人,东陵绯原本不想去,尺青却兴致盎然的样子,连拖带拉的把她带了过去。
那个姑娘说自己叫做付橙,父母双亡,如今是一人流落在外,无家可归,再问多的,她便不愿意说了。
忆时和尺青也是孤女,对此很能感同身受,话一出她们就受不了,拼命的向着东陵绯使眼色,东陵绯被盯得没办法,点了头同意付橙留下。
尺青和忆时把带来的箱子都翻出来,给付橙挑衣服,东陵绯闲着无事,坐在一边看几个女孩子乐不可支的忙着。
在集市上太乱,人也太多了,各种声音吵得她头昏,是以直到现在她才看清了这偶然救下的国色。
玉粳珠眸,柳叶眉芙蓉面,当真是芳泽无加,铅华弗御的一张脸,难怪招来祸患。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世上所有的宝物都是如此,若是不存于权贵之家,就有被毁掉的危险。
“幼时听人说,粗服乱头,不掩国色,总疑心是不是真的,见到姑娘才解了我这多年的疑惑。得见风华若此,实在三生有幸。”东陵绯欣赏了一会儿,觉得这姑娘倒真称得上天姿国色,不禁夸赞了几句。
突如其来的夸奖使付橙有些局促不安:“我不过是空有皮囊罢了……”
话未说完忆时就打断了她:“殿下的夸奖,不听白不听,你就安心受着吧,哎,你皮肤真是又白又嫩,来让我捏捏。”
忆时那登徒子的模样看笑了一圈人,几个人又闹在一起,东陵绯在屋中又待了片刻便抬脚慢慢往回走。
路过庭院时,她才发现角落的笼子里关了一只白狐,可爱非常,性情却烈的很,看见有人经过,当即做出撕咬的姿势,撞得笼子哐哐的响。
东陵绯俯身与它对视,白狐更凶猛的扑上来要挠她,她微微的笑,看着小狐狸如雪的毛发在阳光下泛着淡金的光,美丽绝伦。
这样也好,若有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即使内里再不堪,也不易被寻常人察觉。
何况,美貌和风骨是很难并存的。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所以啊,要想长长久久的活着,就必须把自己变的鄙陋薄情,什么爱,什么怨,都不去在乎。那些灵魂散发浓烈香气,头脑聪颖,感情深切的人,让这浅薄世界无法承受,因此不可久留。
这人间,真是令人失望透顶。
东陵绯胡思乱想了一路,直到回了房,仍觉心里乱糟糟的,方才翻过的书孤零零的躺在桌上,旁边的茶水也凉了个透,木窗的缝隙里洒落下些许日光,有些寂寥的样子。
这本书不怎么有意思,她走过去耐着性子翻了几页,只觉得入眼的一字一句都索然无味,便随手将其放向一边,又觉得实在是无聊的很,也不管时间完全不适宜,自顾自的睡下了。
今日里第二次被弄醒时,东陵绯非常平静的想,如此看来,这一日是不宜睡觉的。
她睁开眼睛看向窗边,不请自来的惊梦人还在摆弄着窗帘上的珠子,叮叮当当的响。
许是察觉到她醒了,那人转了过来,单指提起穿有夜明珠的线晃了晃:“真准备把这些带回去?还是罢了吧,改日我送你更好的。”
东陵绯从床上坐起来,用胳膊撑着身体,想了一想:“我要你的东西做什么?”
那人一幅自来熟的样子:“我初次来此,便遇见了殿下,这样巧的缘分,怎忍心错过?”
“不巧。”她略一思忖,算了算时间:“你跟着本宫,少说也有三日了,偏偏今日巧起来,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
被不留情面的拆穿了,那人倒也不恼:“前几天我在此,是为了刺杀殿下,自然就称不上是缘分。”
他一边说话一边朝着东陵绯走过来,自暗影中一点点显露轮廓:明明是男子,却有着一双勾魂的凤眼,因着本身气质卓然的缘故,倒不显得女气,玄衣玉冠,身处暗处仍不掩一身风华。
东陵绯默不作声看着他一步一步走来,最终在离她咫尺处停下,倒没什么激烈的反应,声音也淡淡的:“做事么,还是从一而终的好,若能取得本宫性命也算是功劳一件,可比眼下好得多了。”
“杀了殿下自然是好,只不过在下想到了更有趣的点子,禁不住要试一试。”他俯下身与东陵绯对视,瞳仁极黑,如夜路无灯:“即使您好端端的在这同我讲话,我却还是觉得,殿下怎么看都不像个活物。”
“所以呢?”
“所以,真想知道有什么事能让您活过来,那必定有趣极了。”他伸手抚上东陵绯的发,做足了温柔含情的姿态:“往后便由我来做殿下的护卫,我会好好保护您。”
东陵绯与他对视,心里竟一种生出极为荒谬的熟悉感来,似乎眼前的是某个熟识的旧人,这样的想法让她忍不住笑了,伸出左手覆上他放在自己发上的手:“既是做护卫,总该让我知道你的名字吧。”
她的手很暖,便衬得另一双手格外的凉,他似乎并没觉得这样暧昧的姿势有何不妥,抽出手笑了:“从前有人告诉我,一个人的手越暖,心就越冷,原来竟是真的。”他退后一步,略略弯腰:“在下姓谢,单名钧。”
东陵绯顿了顿,才开口:“江碧鸟逾白,山青花欲燃。唤我青燃便可,这是小字。”
这次谢钧倒有些诧异了,却意外的没有调侃她,微微笑着:“那么,日后便多有叨扰了,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