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兄,我要和你睡!”
素月在景和宫的宫门外憋笑,薛骁在里面缠着薛岐。
倒也不是说薛岐不愿意和弟弟一块睡,只是他刚来此地,想多看一些关于涝灾的情报,这一看就是午夜,弟弟一定会睡不好的。
薛岐放下手中的文书,摸着薛骁的头。薛骁怕哥哥不让他睡,已经把头发都散了,长发披在身上,顺滑柔软。“小九乖,回静思阁睡,哥哥还有事务要处理。”
薛骁端坐在椅子上,随意挑出一本文书来看,全是文绉绉的、酸唧唧的话。“这些有什么好看的?那些个什么长官什么县令的,全捡好话来说。”
薛岐见弟弟正正经经地讽刺地方官,有些好奇他的治国之道,便问:“小九有何高见?”
薛骁见哥哥眼里透着欣赏二字,立刻正经了起来。
“先前我外出时,去见过那些灾民,各个面黄肌瘦、苦不堪言。后来我将我从宁国带来的粮食发了一部分,想着灾粮增多,百姓应该会好一些。那些地方官呈上来的文书也都说什么已经改善了。结果我再去看时,还是老样子。”
薛岐倒也知道这些事情,一层官有一层谎,这便是他为何要亲自来誉南的原因。唯有杀鸡儆猴,方能安定九州。
薛骁放下文书,抢过薛岐手上那封白川县令的折子:“尤其是这个家伙,胆小怕事。那个什么白川大王冒出来的时候,他连屁都没放,还是我自己去玩的时候听见百姓说的。”
他再拿起落霞县县令的奏表:“这个,是个老狐狸。横向联合各县级官员克扣赈灾银两,纵向巴结上下官员沆瀣一气。若不是我穿了灾民的衣服混到里面去,恐怕这只老狐狸在我眼里,还是个两袖清风的正人君子呢。”
薛骁将落霞县县令的奏表丢在脚下:“这种货色,不看也罢。”
薛骁突然对上哥哥温柔如水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王兄,是我妄议誉国政务了。”
薛岐拉过弟弟的手,直视着弟弟那天真纯净的眸子:“小九说得很好,是哥哥之前低估小九了。”
他之前让弟弟不要出门,怕的就是弟弟外出闯祸,这位宁王闯祸的名气可是出了名的大。万一出了什么意外,他如何向母亲交代?
想不到弟弟这微服私访还真访出了些名堂。
薛骁抿着唇,许久才放松嘴角:“王兄,不如明日,我们亲自去微服私访吧。”
“好,”反正终究是要去巡视的,薛岐便也答应了。“行吧,你先回静思阁休息,明日吃过早饭,我们便去。”
薛骁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还是退出去了。
就连薛岐也感觉,似乎哪里不太对劲。
静思阁。
永福见到披头散发的宁王殿下,一脸紧张地迎上前去:“殿下呦,您可回来了,叫咱家担忧了一夜呢。”
宁王摆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永福,去准备温水,孤要沐浴。”
永福犹豫了一下:“殿下还是早些休息吧,夜已深不宜沐浴。”
“叫你去你就去,哪来那么多废话。”
永禄和永寿两个心浮气躁的玩意儿,正愁找不到地方给宁王下药,若是此刻沐浴,不就给他们白白送上一个大好的机会吗?!
永福紧了紧拳头,终究还是去了。
那浴桶里雾气氤氲,澄澈的水上漂浮着片片玫瑰。永福伺候着薛骁,将他的牡丹金袍放在架子上,露出紧健的肌肤,白皙若雪。
永福心慌,忍不住又劝:“宁王还是简单洗洗就好了,不要泡了。”
门边站着的永寿瞪了他一眼:“大哥什么时候这么婆婆妈妈了?宁王殿下要沐浴还需要问你么?”
永福担忧地看了宁王一眼,终究还是退了出去。
薛骁那修长的手指划过温水,他这样玩闹了许久,才缓缓泡进浴桶里。
躲在外面偷看的永禄和永寿终于松了一口气,今晚真是撞大运了,什么好机会都被他们给遇上了。
只过了一柱香的时间,薛骁的脑子又开始燥热起来,满是烦躁之感,这种烦躁想怒的感觉强势地占据他的脑袋。
“宁王殿下,宁王殿下?”
屋外传来轻轻的叫唤声。
薛骁瞪着眼睛,眼白之中泛起红丝,以前从来没有这么严重,为什么会这样?
“永禄,有什么事?”
“热水房刚烧好了热水,奴才进去给您添点热水。”
“进来吧。”
永禄一面添着带料的热水,一面偷看着宁王的脸色,那张原本白皙可爱的脸已经染上了诡异的红,那双原本纯真澄澈的眼睛也是血红呆滞。
“宁王殿下,今日和誉王说了些什么?”永禄试探性的问。
薛骁目光呆滞,如同一个提线木偶一样麻木开口:“和他叙旧了一会儿,然后又谈了一几个尸位素餐的官员。”
永禄见宁王的声音已经有了微微变化,都快要压不住心里的惊喜了。
“殿下,明日要去做什么?”
“明日和哥哥去巡查百姓。”
永禄得了这个消息,满意地点了点头,左唇角勾得像一把镰刀,心想先放过这小孩。“殿下,您该睡了。”
“嗯,该睡了。”话音刚落,薛骁便枕着浴桶,在昏昏沉沉中睡着了。
次日清晨,宁王醒来时,正躺在一张阔气的大床上。他只感觉头有些痛,别的一概想不起来了。
永禄来报:“殿下,誉王已经等候多时了。”
传报的一向是多福,怎么今日不见了,但他更在意的是哥哥:“哥哥为何等我?”
永禄一脸无知:“殿下忘记了?昨日您答应和誉王一起去巡查吗?”
薛骁懵懵懂懂地点了头。
为何,他一样都想不起了呢?他只记得从哥哥的景和宫里出来后,便泡了一个澡,然后就什么也想不起了。
薛岐在静思阁的书房里随手抽了本书看,竟是本前朝棋谱,虽是残卷,但也极为珍贵。他记得誉南王府没有这样的书,莫非是弟弟带来的?
还未想清楚,薛骁就跨了进来,穿着破破烂烂的粗衣麻布,随手束的长发凌乱中又有几分整齐,脸上、手背上全是灰。
薛骁见哥哥衣冠齐楚、清白玉立,轻笑一声:“王兄穿成这样,是没人愿意同你说实话的。”
薛岐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已是他以为最朴素的一套衣服了。
经薛骁的一番改造,两个灰头土脸蓬头垢面的“灾民”佝偻着身子,向此地最大的布粥台走去。
自誉南涝灾爆发后,誉南各地广设布粥台,让灾民免费吃上食物,但却总是传来灾民暴动的消息,那就极有可能是布粥不力。
舟留县的布粥台是誉南最大的一处,秩序正常,粥粮量也足,百姓也无话,完全没有任何可以挑剔的地方。
走了好几个布粥点,全是如此。
薛骁大喇喇地坐在阴凉的墙角,“哥哥,不走了不走了,你入誉南的消息不是已经封锁了吗?”
为了防止当地官员有所防范,还有灾民到誉王驾前闹事,薛岐便封锁了他已入誉南的消息。
薛岐无奈,这种事情,除非是将人杀尽,否则永远无法做到封锁消息。
薛骁突然想起什么,跳了起来:“哥哥,有一个地方,是官员做不了假的。”
“何处?”
“白川县。”
薛岐微微皱起眉头,又是白川?薛岐这一路都被这两个字困扰着。可是他们来的时候也路过白川了,那里的灾情并不严重,根本无需布粥啊。
“此地离白川不是有十里吗?”
薛骁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哥哥说的是北面的白川,也叫北川,我说的是南面的白川,那处才是真正的大白川,是誉南与宁北的界限。”
薛岐这才想起那处来,他也在地图上见过,不过大多数地图都没把那个地方完完整整的画出来,只是小小的写了一个“白川”。
弟弟从宁都出发来誉南,是肯定要经过白川的,所以比薛岐知道得多些,也无可厚非。
“弟弟所说的白川,便是那位白川大王的地盘吗?”
薛骁满不在乎:“什么狗屁大王,就是个山贼,我路过白川的时候他名气还没这么大,只是一几个会点三脚猫功夫的烂人罢了。原本我是要修理他们的,但忙于赶路,又因白川并非是我宁国,只随口嘱咐了白川县县令了几句,就离开了。”
薛骁或许是想到了那位白川大王可是让哥哥头疼不已的人,有些懊悔道:“都是弟弟的错,若是不瞎考虑那么多,那位白川狗贼也不会冒出来烦恼哥哥了。”
薛岐拍了拍他的肩头:“此事是我治国无方、御下不力,与弟弟无关的。”
其实弟弟不管不问才是最好。如今那位白川大王的追随者极多,还没弄明白他的底细前,若是贸然行动,只会激起民愤。
吁——
一匹高骏在两人面前停下。
绿绸衣,黑绸裤,腰间绸带连鱼纹路。守城将的便服,怎么会在此处?
那位守城将连看都没看两人一眼,大手握着一幅画,绘着连绵不绝的白色山川:“白川山令,落霞擒孤鹜!”
那群百姓如同见到神仙一样,对着山水画不停跪拜,嘴里还念着:“臣子已知,臣子已知……”
薛岐与弟弟两人不动如山,惹得那位守城将瞥了一眼:“怎么?新来的?”
薛岐刚要启动暗哨,却被弟弟拦下了。薛骁赔着笑脸:“是是是,我们哥俩新来的,不懂规矩。”
守城将收了画,勒了马掉头离开,看样子是要赶往下一个地方继续宣令。
“看来,这白川大王的影响力,恐怕是遍及誉南了。”薛岐看着那群起身的百姓。
“狗贼,也敢来天子脚下闹事,哥哥,此番我定叫白川狗贼死无全尸。”薛骁最看不得哥哥皱眉。哥哥一皱眉,眼里全是哀愁,这种眼神总让他觉得,当年母亲就是这样的眼睛。
薛岐“嘘”了一声:“此地不宜说话,我们先回誉南王府。明日便去落霞县看看,究竟是什么名堂。”
落霞擒孤鹜。落霞县,顾雾县令。
若与薛岐想的一样的话,明日白川大王一定会在落霞县发动暴乱,目标就是擒住落霞县县令顾雾。
薛骁昨夜才说顾雾是只老狐狸,欺下媚上,左右敛财,官府都还没来得及出手,这位白川大王就要出手了吗?
又说这时。
风眠刚为自己缝了个遮面套,套在头上,只露眼睛、嘴巴和鼻孔,虽是有些怪异,但起码比左脸的恶胎记好看。
今日的海棠楼比往常热闹了许多。
这不,又来了。
风眠站在二楼房间的雕花镂空窗户后,看着东面矮墙的那两个鬼鬼祟祟的太监。
一个矮瘦长马脸,一个高胖肚儿圆。
今天早上他俩就已经来过一次了,装成清扫奴仆,混了进来。风眠发现两人时也没立刻揭发,而是静观其变。
只因清扫奴仆不能进内院,那两人也无可奈何,又跟着离开了。
这如今,时值日暮,两人换了女院的太监又混了进来。方才两人偷偷溜入海棠楼正殿时,被主事嬷嬷骂了出去,显然是心中有气,正在东面矮墙边,凑着头聊着计策。
永禄环顾四下,生怕有人经过。“永寿,你当真觉得这里的主人是誉王的妃子?”
永寿低声说:“错不了,我之前看见过,是位美人。”
“那为何怎么都打听不到?”
“二哥,打听到了那才叫有问题呢,她堂堂一位誉王妃,若是被下人随意议论泄密,岂不是更假?”
永禄满意点头:“三弟此话有理。”
二人自以为声音轻细,无人知晓。奈何雕花木窗后面的风眠可听得清清楚楚。
看两人神情,将她误认为誉王妃,定不是为了巴结誉王,反而更像是要抓住誉王的什么把柄似的。
定要查个清楚。
永禄瞧见不远处走来四位宫女,怕惹人怀疑,便与永寿散了。
风眠唤来一位小婢女:“白芷,你去帮做我一件事。传下去,就说我要写信给誉王殿下,却不会写字,叫一位会写字的来。”
白芷偏头发愣:“姑娘若是想见誉王,我可以去请。若是要找会写字的,我也可以直接找。为何要散消息?”
“只管去做就好了。”
果不其然,那位矮瘦长马脸二哥就站在几个仆人之间,躲在角落不敢上前,倒是没瞧见那位白胖的三弟永寿。
白芷按照风眠说的,一句不落地复述给众人:“姑娘说了,谁写得好看谁就留下替姑娘办事。”
永禄心中暗笑,他在宁王身边做事,琴棋书画诗酒茶,样样精通。这些天天干重活,只是识文断字的低等仆人怎么可能比得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