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的晚上,冷的刺骨,外面下起了雪,所看之处,皆为白皑皑的一片。
沈愿赤着双脚,头发乱糟糟的,脸色白如纸,这副样子像极了女鬼。沈愿的双脚已经麻木,感受不到疼痛,走过的地方皆多了几抹殷红,是血。
沈愿在无边无际的白色中走着,因为用力,她的嘴唇已经被她咬的溢出丝丝的血。
沈愿却像没有知觉一样,艰难的迈着步子。
嬷嬷说,人在雪地里最容易迷失自己。铺天盖地的白,压的人果真喘不过气来,饶是她活了两辈子,也有些受不住。
沈愿也不知如何,她与清茶清酒两丫鬟在湖边散心,沈愿一不小心失足坠了湖。醒来,她就在一个普普通通还有些寒碜的小屋里了。
床边的老妇人慈眉善目,看见沈愿醒了,仿佛松了一口气道:“小丫头,你可算是醒了。”
沈愿出自皇室中的警觉,第一口问的不是“你是谁”“这是哪”,而是“本宫怎么在这?”
老妇人没来得及多想一手捂住了沈愿的嘴,另一只手伸出食指放到自己嘴边,“嘘”了一声,凑到沈愿面前,小声说:“‘本宫’是后宫里那些辈分比较高的娘娘和皇子公主们才可用的自称,你一个三岁女童这样说被别人听去了可以要杀头的死罪。”
沈愿被她的一惊一乍的搞的笑出了声,刚要开口反驳,脑子里闪现了四个字,三岁女童。
沈愿的笑凝固在嘴边,猛的坐起身,不料牵扯到了本就未好全的伤口,痛的到抽了一口冷气。
沈愿看着自己肉乎乎的两条小短腿,和小巧玲珑的手,彻底愣住了。
我是谁?我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李嬷嬷看见这小丫头背后又溢出了血,急得赶快把沈愿翻了个身,背后又是血茫茫的一片。
她打了点热水,用热毛巾敷在沈愿的伤口上,训斥道:“你这小丫头好不容易死里逃生,这么大动作干什么,不要命了是吧?”
沈愿哪里听得进去她的这些话,像是一个牵线的木偶,任由李嬷嬷动着。
莫非是像二哥哥寻的那些话本一样,她是,重生了?
没道理啊,沈愿别说是含恨而死了,她连死都没死,何来重生一说?眼前的老妇人瞧着好生眼熟,沈愿问道:“请问您是?”
李嬷嬷道:“辛者库掌事嬷嬷,李芬雅。”
沈愿又问:“这是明齐几年?”
李嬷嬷没想到她一个小丫头倒是晓得问这么多,心中诧异但仍是回答道:“元齐四十七年。”
沈愿如遭雷击,眉目间笼罩了一层怒色,大声道:“荒唐!”
她明明是在元齐六十年的庆国大典上。
李嬷嬷被女童这一动作弄愣了。
沈愿也知晓了刚才的动作由一个三岁女童做起来是多么不可思议,眉宇间的怒气也冲刷了不少,敛下眉眼。
沈愿的这副模样由李嬷嬷看起来像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受了气委屈的样子。
一老一小就这么沉默了几分钟。
李嬷嬷想,沈愿应该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因家门落魄,惨造人追杀,家人拼死才保下沈愿一条命,被官府带到乱葬岗。
幸亏她那天去送尸,发现了苟延残喘的小姑娘,不然现在……
思即次,李嬷嬷爱抚的摸着沈愿的脸,对她的怜惜又多了一分,柔声细语问道:“小姑娘你还记得你叫什么名字吗?”
“我叫沈言……”
“欢”字被她咽在了嘴里。
笑话,“沈言欢”如今怕是也三岁了,大齐皇室唯一一个公主的名字肯定是家喻户晓,沈愿现在说出来了饶是李嬷嬷再好心也会将她送到父皇面前到时候真“沈言欢”一出现,沈愿就是在劫难逃了。
如果是重生呢?又如何?
沈愿在心里低笑一声,按沈愿的伤势,不说昏迷七日也至少有三日了,当今圣上唯一一个公主走丢了,宫中必定大乱,三日?怎么可能还找不到她。若非不是计谋,就是沈言欢根本没走丢。
“是叫沈言吗?”李嬷嬷问。
沈愿一双鹿眼眨巴着,轻笑着说:“嬷嬷听错了,您唤我阿愿就好。”
李嬷嬷的心这才平静下来,沈是皇姓,天下除了皇室再无人姓沈。兴许是她刚才太紧张了,这才听错了去。
阿愿……
二哥哥以前,最爱唤本宫阿愿。
算算日子,二哥哥沈言初是在沈愿九岁那年才回到大齐,现在的沈言欢和沈言初是还没见过面的,只要想办法让沈言初见不到沈言欢就好。
那么……
女孩低下去的眉眼中闪过一抹厉色。
就得让现在这个时代的沈言欢消失了。
沈愿抬起头鹿眼中依然满含天真与笑意,她问李嬷嬷道:“公主可还在皇宫中?”
“当然在的,否则我们怎么可能这么安逸……”
果然,和沈愿猜想的一般无二。她并不是重生,她,沈言欢,十六岁的沈言欢,回到了过去,成为三岁的沈愿。
只是她这个人回来了,对这个时代的沈言欢,没有一点儿变化。
这几日沈愿一个人坐在床上想着过去,现在,和未来。
凭空出现了一个和公主沈言欢长得一般无二的沈愿,被发现后,在宫中必然引起轩然大波。
李嬷嬷看见沈愿这副模样,以为她是家门被灭的茫然,倒也没有上去劝,这种事情,还是要自己去想,自己解开心结,旁人再怎么说,都没有用。
李芬雅自己也是这么过来的,如果她现在不是在深宫中孤身一人,没有牵挂,没有相似的经历,她再心善也不可能赌上自己的姓名来救,来收留一个毫无关联的小女孩。只不过……阿愿才三岁,已经比当时十岁有余的李家大小姐成熟了。如果当时的李家小姐有阿愿这样的心智,遇见了一个“李嬷嬷”,也不会这样潦草吧。她看得出来,阿愿这孩子,将来必定有大造化,是福还是祸,也说不准。
李嬷嬷摆好饭菜,对沈愿说:“阿愿,来吃饭了,今天运气好,有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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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愿扪心自问,李嬷嬷待她是很不错的。
作为一个嬷嬷,自然是比那些宫女们手头富裕一些,但是辛者库的嬷嬷,就不是很一样了。
辛者库里都是一些犯了错的宫女太监们,最卑贱的人,做着最辛苦的事情。在这里豆蔻年华的少女们不配谈婚论嫁,他们的手连农妇们都不如,茧子厚的能搓掉一层皮,手心里沟壑交错。过两天就要抬走一个宫女或者太监的尸体去乱葬岗。
把李嬷嬷派到辛者库管事,相当于她也是辛者库的人。若是奸诈一点的嬷嬷呢,倒也能摸着不少油水,可李嬷嬷不然,她做什么事情都是温温柔柔,吩咐什么事情却又有一种不可反抗的意味,倒像是……
府中的小姐。
沈愿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想。
“阿愿,你又在窗头发呆了。”李嬷嬷仍是温温柔柔不轻不重的叫着沈愿。
沈愿扯出一个微笑。
李嬷嬷满心欢喜的拿出一根红绳,系在沈愿手腕上。
沈愿的胳膊白皙光滑,与红绳形成鲜明对比,衬的更白了。红绳上还串了一个铃铛,沈愿胳膊微微晃了晃,就发出清脆的“叮当”声,于她这个年龄的女童来说倒也是一大乐趣。
沈愿依然甜甜的笑着,只不过笑意未达眼底。
李嬷嬷问沈愿:“喜欢吗?”
沈愿笑着答:“喜欢。”
“这是今天新来的一个丫头给的,以前在永宁宫伺候,差点把小公主给摔坏了,这才进了宫。”李嬷嬷解释道。
“永宁宫?”沈愿挑眉。
李嬷嬷以为沈愿不知道是哪里,道:“就是皇后娘娘的居所。”
沈愿假装玩着铃铛,心中暗暗思索起来。
皇后娘娘,自然就是沈愿的母后。
母后在生沈言旻时因难产过世了。皇后殁后,皇上抬肖贵妃成为了大齐的新皇后。
这个肖贵妃,倒是个难惹的人物。
差点把自己摔坏了……
沈愿飞快的搜寻着记忆。
好像是一个叫星辰的丫鬟。
沈愿叹了口气,这下好了,沈言欢身边的丫鬟来到了她身边,要是一不小心让星辰看见了她的脸,那时又如何?
可得防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