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戴上了粗糙的铁盔和皮质的三角形盾牌。盾牌形状很早被发明，完美地契合骑士和骆驼的体型：挡住人，不挡骆驼。他们觉得自己和身边的战友都很可笑，不敢想象沿途百姓看过来的目光。
他们愁眉苦脸地上路了，可是一场战争也没赢过。他们知道自己的盾牌可以挡住箭，但是维金安人很少会往盾上射，他们转而射骆驼，因此很多军团里出现了步兵，他们觉得自己更可笑了。
损失没有之前严重，敌军看到就跑，行军更像没有来头的四处闲逛或观光旅游。按理，骆驼追狼，不相上下，但是一整支军团的骆驼去追一小队的狼，转向就要花大把时间，而这时他们已经逃到草原深处，或躲在山坡后面窥探着，试图放冷箭，也许还在偷笑。
“以小队散开，以小队散开！”因斐那叫着，别人就是不听他的。
“这太荒唐了，你想用步兵出战就算了，至于这样拐弯抹角吗？”
“他们没对大军团射击是为了节省箭支，如果是小队人马他们就会包围吞噬。”
“只有人多才能得到保护，就像羊群。”
“你们已经沦落成羊群了吗！”
……
一条新消息，那位老臣在听到上述情况后，一边说着“可笑可笑”，一边大笑，一边咳血。最后大悲，喊着先帝哈罗的名字，咳死了。
原来是要把棺木运到南方，可是他没有家人，于是只能就地安葬。因斐那听说，他爸爸哈罗当时也被他骂得很惨，忍受不了他，把他任命到边远地方，也从来没让他见过自己。于是叹口气，以公爵的规格安葬了他。
正准备吵架弹劾的官员，看到这，也满意了。将领勉强同意了调整，开始分兵，坐办公室。之后每两个村庄之间就有一百人组成的小队来回巡逻，期间产生的步兵在村庄防守。
巡逻的频率和路线似乎早已在敌人的掌握之中，可能是因为挪拿亚的军队总是十分高调，吵吵嚷嚷。他们发现自己完美地错过了被打劫的村庄，在巡逻回来后只发现几间烧完的茅草房冒着烟，圈养的牲畜一扫而空，还有躲在地窖里的一大群村民。他们一半惊恐一半责怪地看着这些人，怀疑他们还不如骆驼都被射死回来当步兵，至少在被洗劫时能真正起作用——这一个月来他们的兵器一次也没有用过。
当夏天来临，北方和南方开始变得一样燥热。它没有南方一年四季的干旱，空气中多了点水份，让人感觉像是在蒸锅里一样。这时牧草在疯长，幸存的羊羔子们也在疯长，维金安人却渐渐不来了。
“我有三点原因为什么这个时候返回：一，维金安人停止进攻，没人清楚他们下一次什么时候来，几个月，一年，永远也说不准，全国兵力集中在这里，负担重，风险高；二，士兵离开驻地时间久，他们需要回家看望亲人，军队里有谣言说如果再不回家看看，被诅咒的草原会长到头上来；三，南方军人气候不适应，受不了闷热……”联名上书。
“你有没有忘记我们来时开的第一场会讨论的是什么？”
“没有。”
“是什么？”
“军队部署。”
“错！烽火台，和海岸防御墙。”
“……！？”
“烽火台修到海岸没？”
“没。”
“斥候派了没？”
“没。”
“为什么不派？”
“没人敢报名。”
“那你去！随便抓几个人就去！其他人全部一起修烽火台！记住，你们在这里，敌人来了你们才是兵，没来就是劳工，你们就是工头，任务没完成别想回去！”
“……嗯。”
他转身就走，过一会把所有大臣将领都叫了过来。
“陛下！南方需要驻军！”
“陛下！别忘了我们南方也有敌人，圣特诺什么时候没有虎视眈眈望着我们！”
“陛下！军队驻扎边远地方，每一天的补给运费开销就是天大的数字了，就算用摩伏斯一城的财宝也支付不了啊！大兴土木更是劳民伤财啊！国家养不起！”
因斐那选择沉默。
“陛下！”有人试图拉拉他衣袖，却被他挡回去。他猛拍桌子，帐后禁军呼啦冲过来，拔出剑，用剑背抽打那群人，将他们赶出大帐。最后，国王扔出一把黄金铲在他们面前，一言不发，转身进帐。
因斐那在梦里听见稀稀拉拉的声音，那声音化作脚步声，他看见父亲离自己而去，头也不回，他想追他，却意识里觉得自己不能这样。最后，他无奈地看着他消失在远方。
一连几天，不见动静，自己的军队离开了他，他们走远，向着自己的南方。他们忠于祖国，愿意保护自己的土地，但这个土地指的是家乡，指的是自己生活的地方，北方草场在他们眼中永远是异乡，永远是边疆，没有一丝感情联系，更不存在割断的说法。
广阔国土，对这里有感情的人在哪呢？他父亲是对的，清晨独自离家，一个人也不带，甚至是自己的儿子。而可笑的是他，全境十二军团，无一跟随，在最需要保护的地方和最需要保护的人身边，不再剩下任何人。
“你为什么不走啊，最高传令官？”
几个月的争吵中一直保持沉默的人开口：“我是传令官，我有两个职责：为国王传令，按照命令指挥军队。职责告诉我，我应在国王身边。”
他点头：“那你呢？”
从不多说一个字，英俊但可惜独眼的将军说：“我是北方传令官，这里是我的辖区，也是我的故乡，如果我走，我要去哪里呢？”
“北方传令官，你的军团呢？”他轻声问，面对着空空如野的大帐发呆。
“报告，我统领第四、第五军团，他们现在是在摩伏斯疗养的一百二十三名老兵和一百五十名伤员。他们在最近已被合并成北方军团，将士们收到新徽章后很开心。”
“合并了？那，全境十二军团不是就少了一个了？”
“不，有新成立的角兽军团，现在，各军团不再拥有角兽，而是集中统一饲养训练。”
“哦，那，北方军团发生了什么吗？伤员是怎么了？”说到这里，他突然捂住脸，眼泪流出来，发出悲痛的轻微的嘶嘶声。
“你能去把他们叫来吗？没关系，准备好了就来，不要紧。”
他流干了眼泪后抬起头，人已经不见了。空空如也的帐中仿佛还有前天酒席上被打翻的酒杯和撒了一地的饮料。他看着眼前唯一的一个人：
“只剩下我们俩了，那，我们，也，要不要，回去呢？”
他直立着，一言不发。
“也许，爸爸就在摩伏斯的大厅里等着我们呢。
“或者，去圣特诺，拜访我爸的老朋友，希洛族长，和他的女儿，帕拉公主，啊，可爱的帕拉，我们就要结婚了……
“不要待在这里，这里只有草地，草地，战争，和草地……”
禁军长官，每次战斗都跟在他身旁的达卡奥里斯伯爵缓缓走进来。他扶着一个老婆婆，她弯着腰，使得她只有伯爵一半的身高。
“报告，我在后门找到她，她好像迷路了，一直以为这是皇宫，想要见国王。”
“哦。”他起身走上前来，“老婆婆，你有什么事呀？”他蹲下身，刚好和她平视。
“我……我……找不到我的小羊了。”她一直眯着眼，让人感觉她睡着的样子。
“哦？请问你的小羊长什么样子啊？”
“哦……我的……羊……它长什么样子呢？”
“没关系，老婆婆，慢慢想。”
“它很小，只有几个月大……我常常把它抱在怀里，这样……我才能睡着……它很温顺，很乖，毛摸起来软绵绵的……哦，毛……毛，它的毛是白色的，像我小孙女眼中倒映的云彩……哦，它的额头上有块三……三角形的黑斑，形状像这样……”
她用颤抖的手在空中画着，画出“?”的图形。因斐那说：“好的老婆婆，你能骑马吗？我送你回去，然后就去找。别担心，它可能就在某个山坡上吃草呢。”
达卡奥里斯伯爵想说话，被最高传令官拦住：“国王现在可能更需要独自缓一缓，我们最好派人赶上北方传令官，和他一起去摩伏斯，看看能不能想办法搬一些救兵来。剩下的就是保证御用供给，还要把军团离开后留下的狼藉清理干净。不知道人手够不够？”
“好的，我想可以让禁军副官去一趟摩伏斯，看看能不能争取一下第十二军团，毕竟他们是专门负责保护首都的，和王室还有一些感情。至于剩下的，只能一点点清理了。唉，一群傻瓜，不知道下一轮进攻什么时候开始。”
因斐那把老婆婆送回村庄，她的“小”孙女把她抱下马，领着她回屋。国王向自己认为的方向开始寻找，很快远离了大道，远离了村庄，一人一骑，进入那深蓝而明亮的天空下的茫茫绿原。
“国王不会有事吧？”留在帐中的两个军官讨论着。
“现在不是战时，他很安全。”
“可是，刚才他的表现就像那个老婆婆一样，是不是失忆了？”
“一个土生土长的挪拿亚人，就算失忆也不会迷路。放心，他转够以后自然会回来。”
不，他似乎不想回来，有人认出他，就给了他一个水壶，两头羊。他就牵着一头，把另一头的肉放在马背上，迷迷糊糊，不知不觉往北方走了五天。
皇家牧场被甩在脑后，草地开始变得干瘪，他的脑中回忆着《西蒙笔记》里那一句句神经病的话：
“青涩的草场，哈哈哈，这怎么也看不出青涩，如果是我，我会用“令人难以下咽的不健康”来形容，难怪没人来这里放牧，这个羊已经瘦得不行了，哦，可怜的雷莉，早知道我前几天应该多拔一点草带着的。今晚这头羊不能再跟着我们了，如果你吃肉的话我也会分给你。
“等一下，水壶空了，怎么办，雷莉，旁边水潭里的水能喝吗？我想应该不能，那就是一潭腐烂的黑泥，充满沼气，晚上还有鬼火，这一片的水潭都被世界边缘的邪恶之气诅咒了，《西蒙笔记》里都是假的！”
他似乎发泄一样喊出这句话，一旁的马和羊用空洞的眼神看着他，明显没听懂。但天空听懂了，瞬间，正在下落的太阳在地平线上砸出明亮的火花，或溅出金色的液体，它最后闪亮了一下，燃尽一天的能量，日光变得柔和。溅出的液体涂满天空，随着太阳远去，它开始降温，由黄转红，颜色渐深，最后以一抹深绿色结束了表演，消失在国王的左前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