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时节,万物复苏的里也斯通荒原笼罩在浓烟滚滚之下。
昔日的蒙古大营,如今黑烟弥漫,臭气熏天。大营中央垒放着数十个尸体堆,上千名蒙古士兵来回穿梭,运送着燃火之物。
损命在前日夜晚的一万余草原勇士,如今化作滔天烟火回到了腾格里。成吉思汗及一众蒙古将领静静的站着,注视着这一景象。
焦臭味扑鼻,雅若不禁用衣物掩住了鼻息,令人作呕的气味还是钻了进来,腹中的胎儿仿佛也感觉到了母亲的不适,剧烈的踹动着。雅若想要离开现场,回到新驻的营地,可是现场的肃穆景象,及大汗悲愤的神情让雅若不敢表明自己的想法。
内心同样有些忐忑的还有拖雷,拖雷依稀的记得,上一次父汗如此动怒还是在西征开始的一年前。那天,成吉思汗得知派往花拉子模问罪的使团被花拉子模王摩柯末无情的杀害,只余下两名特使被剃了头发割了耳朵送回来。
当时的成吉思汗怒不可止,独自一人在荒原上沉思了三天三夜,向长生天起誓,定要踏平花拉子模国。为此,不惜暂缓攻打金国的战略大计,拉开了蒙古大军西征的序幕。
拖雷心想,以父亲的脾气和雷霆手段,怕是很快就要展开复仇总攻了。一定要提前做好准备,吩咐属下抓紧修整,拖雷默默的做着计划。趁着兄弟们尚未率军赶到,一定要一举剿灭札兰丁,在父汗面前夺下头功。
当日,几十里外的花拉子模大营,正在商议局势。
此时的札兰丁面色阴沉,内心极其烦躁。在那场规划周全的夜袭战中,蒙古大营眼看就要被彻底攻破,成吉思汗也生死濒临一线,竟被那兼程赶到的蒙古援军一举扭转局势。
当晚,札兰丁在夜袭战中投入了主力部队,将近七万的大军啊,竟然被那些疲惫不堪的蒙古援军一举击溃。
唾手可得的胜利变成了被击溃战,如今军心紊乱,各部尚在收拢残兵,蒙古人又开始汇合,宿敌成吉思汗依然安在,这令札兰丁愤怒异常。
“够了!”
终于忍受不了争吵,札兰丁站起身子一声爆喝,账内瞬间安静了起来。
札兰丁环视一圈,他必须要做点什么。眼下,刚刚积攒起来的军心士气毁于一旦,各部每日都在札兰丁的高压之下收拢溃兵和追捕逃兵,仿佛一盘散沙。
底层尚且这样,各级官吏更是如此。就在刚刚,十几名将军和贵族们正在沸沸扬扬的讨论撤军之际,他们认为没有击败蒙古人的胜算,扬言应该撤至印度河的河谷地带,利用地形坚守,招募兵力。
两军相逢,一战既退,这不是札兰丁的性格。而且他也明白,这一退了就再无北进,收服故国的希望。
札兰丁环视着刚刚提议撤军的众人,有看情势不好,蓄意逃跑的贵族,有怯战的将军。还有几位是一直跟随自己的,忠心耿耿的手下,伙伴和朋友。他们应该不是畏战,大概这是他们对情势的理性的分析吧。
但是政权从来都不是建立在理性的上面,是逐建在权利和威望上的。
札兰丁闭上眼睛,沉思了片刻,下定决心睁开眼睛。
“所有提议撤军的,处以石刑!”
札兰丁下达的命令,掷地有声。侍卫冲了进来,抓捕了抗议的,求饶的十几人。霎时间,满堂惊愕。
“我决心已下,就在此地与蒙古人决一死战!”
札兰丁说道。
片刻之后,札兰丁集结了全军,在所有的军队面前,以石刑残酷的处死了提议撤军的十几人。
稍后,札兰丁同样以石刑处死了几日来被抓回来的数千逃兵。
一时间哀嚎遍野,全军惊愕。
执行完毕后,札兰丁登上高台,宣布命令。札兰丁告诫全军,要与此地与蒙古人决战,下令将会对所有畏战、逃离及作战不力者处以石刑。
重典同时也有重赏,札兰丁宣布,在作战中杀死蒙古人者皆有钱财赏赐。杀死三人以上者封官,五人以上封爵并晋升官职,成为所有的丘八们都梦想着的贵族老爷。贵族及军官们立下战功者,皆有赏赐,札兰丁同时承诺,他日复国之后必授予高位。
同时,札兰丁派遣数十支特使前往各地宣布这一命令,唆使各地居民参军,搜刮补给。
札兰丁命令下达,军心大振,原本涣散的士气再次在一道道赏罚分明的严令之下凝聚起来。
札兰丁眺望着远处的蒙古军新营地,默默的向着真主祈福,自己已尽全力,希望真主眷顾。
次日,蒙古新大营。大营的正中央是成吉思汗的营帐,蒙古诸将齐聚于此,开始议事。
大帐里一片肃静,成吉思汗端坐正中,看不出情绪,十几名将领分列两旁,惴惴不安。
“说说吧”
成吉思汗沉默了半晌,开口说道。
众将许久没人出来答话,拖雷打破了沉默。
“父汗,拖雷建议凌晨总攻,兵分三路,两路包抄切断那札兰丁的退路,儿子亲率中路怯薛军,直击花拉子模中军!”
拖雷说完,数名情绪激动的蒙古将领大声附和,并送上了对如何报复花拉子模俘虏的残酷措施。
成吉思汗思索良久,久久没有回应,众将军不禁疑惑起来。
“不可。”
大汗一锤定音,并未说出理由,众将再次陷入沉默。拖雷心想再进言,但看着成吉思汗的神情,心知父汗一定有些对策,只是尚未下定决心。
“臣认为,此时总攻,尚有些风险。”
失吉忽突忽开口说道,如今两军汇合,八鲁湾川之败的噩耗早已传遍全军。按说败军之将要低调点才是,但是失吉忽突忽依旧按捺不住自己的想法,开口说道。
“前晚,我军在里也斯通折损一万六千余人,如今两军汇合也将将三万人。臣统计,那札兰丁麾下仍有六七万之众,且侦骑发现,依然有多支小股援兵正向札兰丁汇合,我军的兵力尚处于劣势。”
“兵力劣势怎么了,我们草原勇士一直是以少胜多!”
心生不满的一名将军说道。
“就是,要不是断事官在八鲁湾川损兵三万,我们早就踏平札兰丁小儿了!”
另一名将军附和道,失吉忽突忽面色铁青,却又哑口无言。成吉思汗重重的拍了下案几,阻止了正在内讧的将军们,并开口说道。
“说下去。”
“是,如果只是兵力多寡,那也不足为惧。臣担忧的是,前天夜里那花拉子模人使用的奇怪的巫法,竟能让我两万勇士丧失心智。”
失吉忽突忽此言一出,顿时满堂哗然。是啊,那一晚诡异恐怖的画面浮上眼前。
“还有那些奇怪的巨人,各位将军都记得,那些重盔厚甲的里面到底是什么怪物?”
昨日,蒙古军队打扫战场。一众将领围观着二十来具被消灭的亡魂甲士,当厚重的盔甲被砸开之后,里面是蒙古人从未见过的,一种深不见的似的黝黑的人形物体。
黝黑物体异常坚硬,刀劈不开,剑戳不烂,唯有火器留下的伤口,弹丸也仅仅是深陷其中,并没有贯穿。蒙古人发现,这些被消灭的怪物,都是头部被重型火器所击穿。
仔细检查后发现,这些怪物身上的伤口深处也看不见精骨肌肉,也没有内脏器官。这到底是一个神秘物种,席卷东西方数万里的蒙古人都没有见识过这种东西。
“前夜,那花拉子模人只是驱使了三十多位怪物就一举突破我大营,两万勇士竟不能挡!”
失吉忽突忽的话将蒙古将军们的思绪拉到了现实。
“后来援军赶到,我军配合火器部队才消灭了这二十来个,大军团团围困,却还是让它逃走了一些,这些怪物当真不能小觑啊!”
失吉忽突忽说完,众将哗然,成吉思汗面色铁青,敲击了几下案几,示意众人安静。
“要小心敌人,但也没必要怕他们。朕已派人查明,那日袭扰我大营的巫法。”
成吉思汗环视一圈,最终还是吐露实情。
“是乃蛮部的萨满巫术。”
众将惊愕,议论纷纷。要知道乃蛮部曾经是大汗最后的劲敌,一年决战,数年追剿。当年的宿敌与札兰丁勾结一起,情势不堪乐观。
“都别吵了!”
成吉思汗微怒,大营里瞬时寂静无声。
“乃蛮人,原来就是手下败将,如今又能怎样,一群没了领地的豺狼而已,能抵挡的了我草原铁骑?”
“大汗所言极是!”
众将附和,也是心悦诚服的认同,这也正是成吉思汗想要的结果。他深知,军心和士气,比任何东西都重要。
“至于那些怪物嘛,虽然骁勇能战,但是毕竟败在了我火器军下。刘玉成,你怎么看?”
成吉思汗穿过众将,看向队伍中最后一派,角落里的,几乎站到帐外的一名汉人军官。
刘玉成顿时一阵慌乱,他身为汉人,原本被金国统治,是军中指挥火器部队的小吏。后被蒙古人俘虏后,被授命掌管一只三千余人的火器部队。前日的里也斯通袭击战,正是他指挥的部队,最终消灭了亡魂甲士。
“微臣……在。”
颤抖的声音中传达出刘玉成既紧张又兴奋的声音,身为汉人,在蒙古军中一直饱受歧视。而如此身卑位低的自己竟然能大汗所注意,并且叫出了名字,刘玉成颇为激动。
蒙古诸将们也在打量着这一名汉人军官,究竟为何,一名低下的汉人小官能被大汗所注意。
“微臣发现,那怪物着实厉害。火器虽然犀利,对抗那怪物也是花了一番力气。”
刘玉成说完,留意着大汗的表情。大汗神情冷峻,刘玉成自知这不是大汗想要的回答,连忙继续说道。
“不过,在当晚的战斗中,大口的火铳能给怪物致命伤害,所消灭的怪物基本上都是被大口铳轰穿了脑袋。”
“嗯,你有什么应对措施。”
这真是大汗所要的回答,幸好自己早有准备,刘玉成深感庆幸,接着说道。
“回大汗,大口铳重百斤有余,口阔身长。装半斤火药,用三两重的弹子,定叫那怪物有来无回。此种火器军中不多,微臣已经命令营中工匠赶造百杆,几日后便可铸造完毕。”
“好,朕会吩咐军需官,给你一切所需物资,便宜行事。”
“谢大汗!”
刘玉成心情激动,久久未能平息。拖雷的总攻计划被人阻止,心里颇有不满,便开口问道。
“大断事官,既然你认为如今不宜总攻决战,那我军当如何应对,坐等那札兰丁日益增强吗?”
听出了拖雷的有些发难的语气,失吉忽突忽顿时间有些心虚,是啊,自己一介败军之将,为何要出这个风头。
“我认为,应该……还是,暂避锋芒,等待其他汗子汇合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