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躺着病榻上,面容憔悴,他看着窗前的小桃花,虚弱的声音有些轻,可灼华还是听到了。
“我研究草药十几年,没想到终是死在草药之上,也算是死得其所。只可惜我就要死了,你陪了我十年,怕是没人给你浇水施肥了,还有那些草药。”
说完这些话,半夏的目光开始变得虚浮,瞳孔也渐渐涣散了,这是将死的征兆。他渐渐闭上那双暗淡的眼睛,再也听不到为他而谈的琴音。
“你若死了,这十年又算什么?”看着逐渐消瘦的青衫男子,灼华不忍亲眼看着他死去,她再次摸向了那片薄而惨白的嘴唇,“即便要死了,还担忧着我,真是个憨人。”她苦笑着又摸向了那张俊俏的脸。
渐渐天越发黑了,而他的气息也开始变弱了,灼华不再犹豫,借着月光,吸取着天地灵气,她再次吻上那片没有血色的唇。
他的唇真的好柔软,莫名地让人觉得安心,让人觉得贪恋。
可即便再眷恋,也该离开了,她感到少年冰冷的嘴唇开始变得温暖,那微弱的鼻息也渐渐恢复了正常。
她缓缓从那片嘴唇上移开,如同十年间的每一个夜晚,替他掖好被角。
千年桃妖有几个一百年修为,就这样第二个一百年,她度给了他,再次将他救活。
第二日。
半夏仿佛不记得自己病重的事,如同往常一般,背着竹篓,拿着锄头,上山砍柴。
灼华虽身体虚弱,仍旧如同十年间的每一日一般,悄悄跟着半夏。
你去哪里,我便要去哪里,你看见与否,你知道与否,我就在你身旁,不远不近。
带着这样的心情,灼华也悄悄走到了他的身旁,她轻轻伸处白皙光洁的玉手,就放在他的手旁,隔着细小的缝隙,宛若他们此时牵着手一般。
从十年前他还是一个孩子,她便这样“牵着”他,这一牵就是十年,如今他已长大成人,那么不久后,她便能真正牵着他的手了。
她默默地看着他爬上了险峻的峭壁,眼睛丝毫不为其他而移开。
只是时而轻呼一口气。热汗淋漓的男子便感到了一丝凉意袭身,一时凉爽至极。时而轻手一抬,失足踩空的男子便仿佛踩到一块凸起的石块,借力便又爬了上去。时而脚尖一踩,那些珍贵的草药人参便灰溜溜地跑到了男子的脚下。
她一直都在,只是他不知。如同被他视为的幸运,只不过是她的付出。
而他不曾想过,幸运多了就不是巧合。
今日亦是如此。
年轻男子穿着干净的墨绿色长衫,缓缓踏着那走了十几年的山路。
山路崎岖,坎坷凶险,一双布鞋倒也走的极快。鸟语花香,苍树翠叶,满山红花倒也开的极艳。
在灼华的帮助下,一个小竹篓很快便盛满了翠绿的药材。
看着崖边断石中一簇紫色小花,准备归去的长衫男子再次停下脚步。
“天南紫星草?没想到今日上山,竟能得此奇遇。”半夏兴奋地喃喃自语道,却不顾崖壁陡峭,毅然爬了上去。
看到长衫男子如此开心,灼华本也是无比开心的,可是看了眼突然乌云密布的天空,不禁蹙起了眉头,不断跳动的右眼频频发出警告,传递着不好的讯息。
她想起了十年前的那个雨夜,是巧合还是噩梦的前兆,她开始感到害怕,或许她应该躲起来,但是半夏还在崖壁之上。
心中担忧之时,男子已经爬到十米高的崖壁之上。
左脚微微一抖,碎石滑落,险些失足掉落山崖。
他的左脚被坚硬的碎石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如同泉水般哗哗地落了下来。他吃痛地皱起了眉头。
灼华大惊,只觉自己的心也被深深割了一刀,开始泼洒着鲜血。
她再不犹豫,径直飞到了他的身旁,深怕自己不在他的身旁,他就要出事一般。
她伸手施术,半夏脚上的伤口便不再流血了。
伤口不再流血,偏偏痛处依旧折磨着半夏的大脑。
可纵使如此,依然无法阻挠他要登上崖壁高处,一夺药草的决心。
半盏茶后,半夏终于在灼华的帮助下爬上了断崖碎石处,轻松地挖下了药草的根须。
所谓上山容易,下山难,说的正是此时,更何况他的脚还受了伤。
看着乌云密布的天空,和那怪石嶙峋的崖壁,半夏不禁皱起了眉头。
但还是蹑手蹑脚地一步一步向下爬去,左脚开始不住地颤抖,每踩住一块石头,他便觉得撕心裂肺般的疼痛。
爬至一半时,天边雷声大作,倏地就下起了大雨。
可奇怪的是男子的上方却是没有一滴雨落下。
他疑惑地抬头望去,才发现自己上方的崖壁竟长出了一棵大树来,恰好为自己挡住了大雨的袭击。只是方才好像没看到那有棵大树啊。
他迟疑了片刻,终究不再纠结。
还是下山重要,于是迈开步子,继续向下爬去。
灼华暗自吐出一口长气,幸好反应快,不然半夏就又要感染风寒了。
雷声继续大作,亦有越演越烈之势。倏然天空中闪起一道闪电,啪的一声狠狠劈在了那棵突然长出来的大树之上。
大树被拦腰劈断,朝着半夏笔直砸去。
半夏大惊,眼看着那棵大树就要砸到他,他却不能挪动半分,只能默默闭上了眼。
灼华更是慌忙应对,此时施术已然来不及了,她瞬移到了男子的上方,以自己的身躯狠狠挡住了那棵急速下落的残树。
树枝虽不是利剑,却在高空下落时集聚强大的力量,枝杈狠狠刺进了灼华的后背,点点血花绽放在青色的衣裙上。
她却忍着痛意没有发出一声呻吟。
半夏若是发现了,怎么办,他会害怕的。
即便为他而伤,她也只替他着想。
可是她能控制自己的声音,却无法控制那些被树枝洞穿的伤口。
皮开肉绽,鲜血如注,顺着衣衫缓缓滴在了半夏的脸上,一滴,两滴……如同雨水一般啪啪啪地打在他的脸上,他却依旧闭着眼。
而她忍着剧痛,背着身上那棵残树飞到了别处。
过了许久,半夏只觉得除了打在脸上的雨水,丝毫感受不到有其他的东西砸到自己的身上。
只是他不知道,那落在他脸上的不是雨水,而是一个青衫女子的鲜血。
他缓缓睁开眼,擦掉了落在脸上的血珠。
而后看向上方,那颗树确实已经被闪电劈断了,只是没有砸在自己的身上。他又转头看向下方,下方也没有那棵树,那么树去了哪里。
就在他疑惑不止的时候,一个响彻云霄的声音突然回荡在天地之间。
“你这妖孽,让我找得好苦。”突然半空之中出现一个穿着粗布玄衣的老道士,伴着那声响彻天际的雷声,他降落在了云彩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