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无人识……”
早上第一节是语文课,后面一排基本上都睡过去了。肖段也是昏昏欲睡,但又不想睡过去。因为她看到身边的人腰背挺得笔直,手里还拿着笔记着什么。
她想做个人,至少要比右边那位强。
但是犯困这种事情不是人力所能控制的,肖段并不知道自己又睡过去了。语文老师敲了敲黑板——咚咚咚。
“哪个同学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语文老师环顾四周,看着睡觉的同学,火就噌噌往上冒。
“都给我起来!犯困了就到后面站着去,自觉一点,别坐在那里装样子。”
倒是没有同学到后面站着去,但是很多睡觉的都醒了。
肖段除外。
她昨天晚上跟梅景聊天聊到将近一点,今天早上起床都睁不开眼。目前她还趴在桌子上酣睡着,发出均匀而和缓的呼吸声。
语文老师注意到了后面趴在桌子上的蓝色的脑袋,就往这边走过来。她都说的那么清楚了,这个同学居然还在睡,这简直就是对她的无视。
程关早就看到语文老师的目光往这边投射了。但是他并不想提醒她,毕竟这人一直对自己都不太友好,有些时候跟方琦嘀嘀咕咕也不知道在说他什么。刚开学就把桌子跟他拉开,说起来也算不上他的同桌。更何况,他俩开学到现在还没说过几句话,每天都是各干各的。
但是老师往这边走过来了,面色不善的样子。程关叹了口气,拿脚踢了踢肖段的桌子。肖段爬起来的时候,眼前还是一片模糊。趴在桌子上,眼球受到压迫,半天缓不过来。
“这个同学,回答一下我刚刚说的问题。”
我怎么知道您刚刚说了什么问题?
肖段忍不住就要翻白眼,想想又忍住了。她可不能火上浇油。
“老师,您可以重复一下刚才的问题吗?”
上课睡觉还这么拽。程关叹了口气,这种人谁能救得了。
“让你同桌告诉你。”
肖段嘴角一抽:中年女人不好惹。程关心里也十分无奈,毕竟他要是这样告诉肖段,她大概会觉得很没有面子吧。
但是没有办法,程关只能指着书上的那句诗说道:“分析一下这句诗的作用。”
“哪句?”肖段没看清,问了一句。
这到底是有多不上心啊,程关几乎都要笑出来了。
“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
程关低声地把诗句告诉她。肖段点了点头。
“承上启下。”
这就是暑假写了作业的好处。肖段发现只要问作用必然会用到这一句话。
“嗯。”
老师本来就被气得不轻,脸色并不很好。想要发火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更何况,这都高二了,这些孩子也要面子。想了想,她还是让肖段坐下了。
“我们看到,这句话起到了一个承上启下的作用,对全诗而言是一个转折点……”
语文老师往讲台前面走去了,背对着肖段他们。肖段转过头看着程关,犹豫了一会,但只是一会,说道:“谢谢啊。”
程关抬眼看她,一句话都没说,就把眼皮又耷拉下去,继续认真听课了。
肖段也转过脸对着自己的书,心想:拽什么拽。
“叮铃铃——”
下课铃打响并没有什么实际上的意义,老师还在上面讲。肖段闹了那一出,所有睡意都消散了。
但是下课铃响了就不想听课。
她看着课本发呆,心不在焉。她觉得自己是想要努力学习的,可是每次遇上困难她就会想要退缩。
她也想要勇敢,但是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勇敢。
一想到昨天晚上的数学作业还没写完,她就觉得什么勇气都消散了。没有人能帮得到她,她觉得自己背后是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人。
拿出作业本继续攻克那道做不出来的题,肖段在草稿本上写写画画一点头绪都没有。
“这节下课收数学作业!”
数学课代表在讲台上喊了一声,然后把这个通知用鳖爬的字写在了黑板上。
肖段看着那道题仍然做不出来,左右望了望都是不写作业的主儿,除了他。
“请问你会这道题吗?”
肖段用笔戳了戳他的胳膊。
程关转过头来,看向她。
“嗯?”
“这道题。”
“看我作业吧。”
程关掏出自己的作业本递给她。
这女孩子之前爱答不理的每天冷着脸,现在用得上他了,就主动说话了。说实话,程关心里是有些不爽的。但是他不想表现出来。
肖段接过去:“谢谢你。”
“嗯。”
肖段看了一会儿也没太看懂,于是想把他的答案先抄到自己的作业上再看。
“你怎么……”
肖段没反应过来,抬头看着他,问道:“我怎么了?”
程关看到她这样一副很理所应当的样子就觉得头痛。
“你要抄就直说,干嘛编借口。”
“我看不懂,想抄下来再看看。”
程关抿着嘴,心里其实是不信的,但是也不想跟她争。
“行吧,”他顿了顿,“但是你别照抄啊。写的一样会让老师怀疑的。”“知道。”
肖段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有点不高兴。这个人越是正直,越是一种对她的无声谴责。就好像说,他多优秀,再看看她,多糟糕。
但肖段绝不会承认,这是一种嫉妒。她告诉自己,都是他太高冷了,所以她才不高兴。
“交作业。”数学组长走到程关面前,问他要作业。
“在她那儿。”程关指了指肖段。
“我一会一起帮你交。”肖段还没抄完,头也没抬地说道。
“行。”数学组长点点头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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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的作业呢?”
晚上程关坐在餐桌前,翻遍了整个书包也没有找到。整个书包都倒出来了,也没有。
“小关,马上要吃饭了,把餐桌上的东西收拾一下吧。”
“好的小姑。”
程关把书包挪到了房间的墙角,然后把作业收进了书包里。
去卫生间洗手准备吃饭,心里却在发愁。数学作业难度不小,量也大,明天怎么来得及补。
程关有点烦,手插进头发,但是也不敢表现出来。
小姑把菜往桌子上端,喊道:“果果,赶紧过来吃饭。都不来搭把手,等着我把饭送到你嘴里吗?”
程关说不清楚为什么,倒觉得像是在说自己。急急忙忙就到厨房,看看还有没有自己能帮上忙的。
“诶呀——”
小姑往后退了一步,手里端着的鱼汤泼了一些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
程关连忙道歉。
“你怎么进来了?”
也许是烫到手了,小姑匆忙间就把鱼汤放在了灶台上,然后拿冷水冲手。
“我,我想着能不能进来帮帮忙。”
程关有些不知所措。
“去帮我把拖把拿过来?”
“嗯?”
“拿一下拖把,这地上都是鱼汤。”
“哦哦。”
程关这才反应过来。走进卫生间,有两个拖把。一个是布拖把,一个是海绵拖把。他犹犹豫豫不知道要拿哪一个,想想还是拿了海绵拖。感觉小姑平常打扫卫生都是用这个的。
从架子上取下海绵拖把,他就想去厨房把那片洒了鱼汤的地给拖了。刚刚拖了一下,就听到了小姑的声音。
“欸欸欸——停停停!”
“嗯?”
程关一下子慌了,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住在别人家里总是这样,一切都不熟悉,做什么都怕错。
“不能拿那个拖啊!拖把弄脏了怎么打扫卫生?”
拖把本来不就是脏的吗?程关觉得一头雾水。
“得用布拖把拖,那个拖把是专门拖这种脏的。”
程关点点头,回到卫生间。小姑走过来,拿过他手里的拖把:“我来吧我来吧,你也不太会。”
程关松手,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时候传过来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门打开,男人的声音传过来:“我回来了。”
“姑父好。”
“诶,你好你好。果果呢,都不来和爸爸打招呼的吗?”
王从今在房间里喊道:“来了来了。”踏着拖鞋跑到客厅,王从今尴尬地站在那里,手脚好像放哪都不对:“老爸好。”
王海好像没看出来一样,还是笑呵呵地对着他,走过去抱起来:“我来看看,啊——最近吃胖了,还是长高了?”
王海全国各地跑业务,常常在外出差,一个月不回家也是常有的事。所以每次回家,都会像这样腻歪。
程关有点羡慕,心里又升起一种不知名的酸楚。他的父亲,双腿已经不能站立,更不要说抱他起来。而且现在,他与父母也是分隔两地,半年才回去见他们一次。等到上大学,更是见不到面。
是不是只会越来越远。
饭桌上是满满当当热腾腾的饭菜,西葫芦炒蛋、土豆烧牛肉、鱼汤炖豆腐……都是些平平常常的菜,升腾出氤氲的热气。程关的眼前是一片模糊。
小姑连哄带骗,逼着果果吃他不喜欢的鸡蛋。姑父笑着在一旁,喝着小酒,偶尔给果果夹牛肉吃。
女人,男人,和孩子。
这是家,这是别人的家。他曾经也有过这样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