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务室的诊台上,风长鸣像是一根霜打的茄子,了无生机。
风长鸣的师父风仰更像是经历了丧子之痛,颓坐在一旁,泣不成声。
“风大侠。虽然寒劲已经得到控制。但是令徒的右臂已经玉碎,恐怕是保不住了。”山图颇为惋惜地说道。
“医仙,你一定要救救他,他才十六岁啊。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要是他在这里失去一只手臂,他一定会疯掉的。”风仰像是失去了理智一样涕泪横流,匍匐在山图脚下。这个他平日里不屑一顾的老头,此刻竟然成了他生命中最后的仰赖。
“风大侠。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有些事情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这是我们强求不来的。刚才令徒在台上拼死劈出那一剑,应该已经接受了这样的结局。你要接受他的选择才是。”山图安慰道。
“我办不到,我办不到。他就像是我的儿子。我永远也不可能接受这样的现实,就算是用我的命去换他的手臂,我也愿意。”风仰抽出利剑,像一个杀红眼的恶魔,杀气腾腾地朝通道外走去。
“风大侠,你去哪?”山图问道。
“我要去杀了那个小子。替风儿报仇。”一阵阵剑气罡风像是凭空乱流,环绕在风仰周身,将通道的墙壁劈得面目全非。
“使不得啊。风大侠。这千万使不得!你这一世英名可别因为这一时冲动,毁于一旦啊!”山图停下手中的手术,追了出去。
“让开!”风仰对挡在身前的五花肉吼道。
“风大侠,稍安勿躁。”山游肥硕的身子将通道口堵得水泄不通。
“我让你滚开。”风仰完全丧失了理智,手中长剑和怒吼声同时向山游袭去。
山游取出腰间折花扇,接下这气势汹汹的一击。脸上仍然带着礼貌的微笑:“风兄。在下专为令徒的伤势而来。”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将风仰从魔障中浇醒,手中长剑应声落地。
风仰像是看到了黎明的曙光,牢牢地抓住山游的胖爪子,颤抖着说道:“你说的是真的吗?你能救风儿?你能救风儿?”
“救不敢说。但是保住他的胳膊,应该问题不大。”
“真的?真的?呜呜,太好了。风儿有救了。”一阵阵滚烫的热泪从风仰的眼眶中滑落。
山图在一旁摇头苦笑。如果不说,谁会相信眼前这位马尿横流的老汉,是名动江湖的铁血硬汉——疾风剑豪,风仰?这世界真是万分精彩,让人捉摸不透啊。
山游一路走来,眼睛一直盯着山图看。山图也不回避,笑面相迎,恭敬地退到一旁。
“小子,将他的手划开,将所有残碎骨头取出来,再将这粒‘花枝丸’给他服下。”山游像是一个主刀医师,递给身旁唯唯诺诺,随时准备给他擦汗的小护士一把柳叶刀——来,你来动手术。
“这我可干不了。”山力推辞道。
“你放心,全天下最好的两个医生都在这。你尽管发挥,要是你不跨出这一步,永远都只能站在一旁看。”山游将手中一柄锋利无比的细窄弯刀丢给山力。
“你们干什么?风儿的手臂可不是让你儿戏的。”风仰抓起山游的领口,想要将他拎起来质问。
可是两百多斤的山游,像是一座泰山一样,巍然不动。笑着将风仰的手拨开:“你放心,这个世界上医术比这小子高明的,只有我和他。”山游指了指一旁沉默不语的山图,又指了指自己。
风仰看着这张笑盈盈的肥脸,气不打一处来,心中早已将他捶成肉饼。可是自己对这医术一无所知,还得仰赖人家。心中窝火,一股无能狂怒无处发泄,朝着墙壁就是一通乱拳:“风儿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一定要让你们血溅当场。”
山游不理他,示意山力动手。山力尴尬地看了一眼山图。
山图微微颔首。
看着几十块细碎的骨头渣,一块一块的从风长鸣像是宅男抽屉的手臂中取出来,风仰的心口,一阵阵滴血。
“将伤口缝合,喂他吃下‘花枝丸’。”山游将风长鸣扶起来,坐在身后运功疗伤。
一道道炙热的能量从风长鸣背后的膏盲穴灌入他的体内。虽然仍在昏迷之中,但是这暴烈的能量,还是将他疼得撕心裂肺。
无数的冷汗从两人的额头渗出来,风长鸣手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
风仰在一旁攥紧了拳头,焦急地打转,恨不得自己亲自上来。
“噗。”一道鲜血从山游口中喷了出来,豆大的汗珠像是落雨,从他的天灵盖往下滚。
“喂。他能行吗?”风仰心揪了起来,焦急地询问在一旁冷眼旁观的山图。
“没问题。”山图暗自攥紧了拳头,仍表现出一副风轻云淡,无关痛痒的样子。
“噗,噗。”又两口鲜血喷了出来。山游按在风长鸣背后的双手,不停颤抖。风长鸣也跟着摇摇欲坠。
“你还在干嘛?快帮忙啊。”风仰早已按捺不住内心的猛兽,对着山图嘶吼道。
但是山图仍然坐壁旁观,不为所动。
“卧槽,马勒戈壁。”风仰恨不得将眼前这个冷漠的老头大卸八块。
山游的手臂忽然剧烈的颤抖起来,眼看就要成功了,绝不能在此前功尽弃。风仰犹如慌不择路的野兽,不管不顾冲到山游身后,要助他一臂之力。
“你让开,你这样会害死他们的。”山图终于还是出手了。干枯的手掌贴在山游的膏盲穴,将自己体内一股股精纯的内力传送到山游体内。
山游的脸色渐渐好转起来,颤抖的双手也平稳了下来。风长鸣手上的伤口以更加迅捷的速度愈合着,就像被施了鬼神的魔法。
山力呆立一旁,他自然知道爷爷功夫了得。但是他现在这一门手艺,还是第一次在自己面前展露。“爷爷到底对我隐瞒了多少事啊?”山力在心底嘀咕。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山游和山图都睁开了眼,而风长鸣仍旧在昏迷中,但是脸色明显好了许多。
“阿呼!”山游擦了擦嘴角的血迹,颤颤巍巍地从病床上下来。
“怎么样了?”风仰急切地询问道。
“没什么大碍了。右边胸腔的伤势,养养就好了。至于手臂,虽然是保住了,但是后遗症肯定会有一些,想要成为举世无双的剑豪,我建议,让他用左手持剑。”山游像一滩软泥坐在椅子上,险些失去形状。
“多谢,多谢。”风仰一听到自己弟子平安无事了,像是绷紧的橡皮,一下子松弛掉,整个人瘫坐在地上,泣不成声。
三个老爷们像是三滩烂泥,沉默地坐在一旁。良久之后,风仰才从喜悦中回过神来,对着山游鞠躬谢道:“大恩大德无以为报,不知道大仙如何称呼?”
“你不必谢我。令徒的伤,也算是爱徒造成的,虽然擂台之上刀剑无眼,但是总归有一部分责任。我不过是来化解这一段恩怨而已。”山游无力地看着天花板,连和风仰客气的力气都没有。
风仰一怔,早已从之前癫狂的状态中清醒过来,惭愧道:“是在下莽撞,爱徒技不如人,本就无话可说。但是我护犊心切,险些酿成大错。还请大仙恕罪。”风仰羞愧难当,“噗通”,双膝着地跪在山游身前。
山游措手不及,手忙脚乱从座椅上爬起来,双手将风仰搀扶起来:“怎么敢当?怎么敢当?你这英雄一跪,是要我折寿啊。”
“日后,有用的上在下的,万死不辞。”风仰咬破自己的手指尖,轻轻在山游眉心一点,算是立下自己的誓言。
“我山游没什么爱好,就是喜欢结交像你这样的性情中人。这一誓就免了,来日得幸拜会御剑阁,兄弟请我吃酒就好。”山游咬破自己的手指,将眉心的血誓擦去。
“求之不得。”风仰仰天大笑。
看着山图无力地坐在一旁,想起他方才袖手旁观的样子,风仰不情不愿地单膝跪地作揖谢道:“不管如何,前辈仍旧救了风儿一命,这一跪算是我替他的拜谢。”
“受不得受不得。老夫一介山野村夫,受不得。要是被人瞧见了,是要被戳脊梁骨的。”山图赶紧将他搀扶起来。
“这是我们御剑门的‘凤羽手里剑’,虽然不是什么稀世珍宝,但是削铁如泥,也算得上难得的东西。在你们医生的手上应该会大有用处。请你一定收下。”风仰从袖口中取出一根通体金黄,如同凤凰羽毛的短剑,递给山图。
“这么贵重的东西,怎么使得?”山图连忙推辞。
“没什么使不得的。它在我身上不过是一件装饰。物尽其用,才能有它的价值。和我徒儿的性命比起来,所有东西都是微不足道的。”
风仰抱起风长鸣,消失在漆黑的通道口中。
“它是你的了。”山图将那一柄黄金凤羽手里剑递给山力。
“哇!真的吗?”山力兴奋得跳起来,他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东西,以前自己最漂亮的玩具都是些野兽牙和鹅卵石。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能拥有一把黄金手里剑,这一切就像是做梦一样不真切。
山游看了一眼山力,又看了一眼他那显得有些与众不同的“残疾”尾巴,苦笑道:“真是个幸运的小子。”
山图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疲惫地闭上眼睛。
山游晃动着肥硕的身躯自言自语地向通道口走去:“好几年没这么拼命了。我这一身贱骨头啊,散了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