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硬核的送礼，竟是出自一个年轻女孩儿的手笔，绕是见惯了风浪的窦姐，看着被工作人员包好捧过来的绢布绣纹大礼盒，也是一时找不到言语。
快人快语大半辈子，‘耿直’方面从没输过，如今也是棋逢对手了。
窦姐推了推墨镜，“行，你不说还安排了饭局，走吧妹妹。”
窦姐点了一桌子菜，有自己喜欢吃的，也有照顾到宗念口味的，席间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直到窦姐摘下墨镜，“跟这么多保镖一起出来，别扭吧？”
饭桌边，包厢门口，照例是黑衣保镖守卫，宗念一开始确实别扭，到现在也是习惯成自然。可‘没事儿’卡在嗓子眼，因为看到窦娜墨镜后乌青的眼廓，眼白处封着血。
宗念并不避讳，既然窦姐摘下墨镜，就是不怕提及，甚至可以理解为渴求倾诉。
“屋子里带着个墨镜，菜都看不清，见笑了妹妹。”
宗念摇摇头，顿了几秒，开口问道：“当时肯定特别疼吧？”
舀着汤盅的手指一顿，窦娜抬头，“你是第一个这么问的。”
宗念有些汗颜，还是自己想当然了，摘下来并不意味着可以问，待人接物这条路上她还得修炼。
“抱歉。”
“你抱什么歉，又不是你找人打的。”
后来窦娜一副局外人的口吻，半调侃半陈述，说正跟丈夫闹离婚，“本来没想离，四十五了，什么情情爱爱的，将就过日子呗，还有孩子呢。”
“孩子多大了？男孩儿女孩儿？”宗念问。
提到十六岁的女儿，窦姐一身的飒爽中填了几许柔和，“在伯克利学音乐，将来想混娱乐圈，当妈的能怎么办，紧着赚钱，自己雇人自己捧呗，省着还得担心贵圈那些个糟烂事儿。反正我是告诉她了，给她五年，混得出来就继续混，不行就回来跟我学做生意。”
宗念一笑，这逻辑，是女强人的惯性思维。
窦姐笑容渐散，“可是我这边费劲巴力起早贪黑，给孩子攒家底儿，他爸左拥右抱，找的都是比女儿大不超过三岁的，我特么咽不下这口气。”
宗念紧紧皱眉——小三，背叛……到底是有钱男人都逃不过的铁律？还是男人这种生物天生就存在基因缺陷，所以人格和尊严都格外卑贱？
“四十六七了，找的都特么是十八的，十九的，最后我抓着那次，跟女儿的两个高中学姐滚到一张床上，”窦姐骂了句脏字，“……你知道姐恨不能当场拿刀给他剁了，再抠出来自己那双见了脏东西的眼睛！”
烈焰在窦娜那只封血的眼睛中熊熊燃烧，宗念问：“这伤是那时候留下的？”
窦娜缓了很久，才无比讽刺的一笑，“不是，太脏太恶心了，就不想过了，但钱多也是个麻烦，我打下来的家产，他一辈子没正经谈过一笔生意的人张口就要分走一半，几十亿，我特么捐了盖学校不好吗？给看不起病的做手术去不好吗？再不济再不济，我修他几百上千个流浪狗收容中心，一直养着不安乐死的那种，几十亿我特么养狗养猫养耗子，比不比养个老白眼狼强？”
“我把那些个三观不正的小畜生和那个老畜生打了几顿，找律师让他净身出户，可是没过三天，他把我约出来，我以为要跟我下跪求饶，看看也解气不是？可特么谁成想，他找了三四个瘪三堵我，撕我衣服，拍照片，第二天就反告我诽谤，还污蔑我外面有人，让我净身出户。”
窦娜嗤笑，“他那个脑袋也是驴踢过，也不舍得下本儿，他应该最清楚了，只要舍得钱，舍得脸，什么样的年轻帅哥不是随便玩？找那么几个丑八怪……”
宗念想了想，起身坐过去，抬手顺了顺窦娜的背，这背脊不宽阔，这背撑起了一个汽车贸易王国，但这背千疮百孔，每一刀都出自本该携手风雨之人。
“别伤心了，也用不着为他哭，他不配。也别担心女儿不理解，十六岁了，有主见有判断力，你好好说，接收的过程一定很痛苦，但她会懂。”
宗念不是第一个说‘他不配’的人，她这个人真的不大会说话，不像她那些出口成章或出口成脏的嘴炮姐妹。她甚至像是琢磨了半天才琢磨出这么一句似的。
但她也是第一个让她‘别伤心’的人，像安慰一个平凡女人一般顺着她几乎再也挺不直的背，这安慰是有温度的，烫了她的心，也烫掉了那颗憋了很久的泪。
刷的一下子，窦娜泣血一般，宗念恍惚，能让女人哭的人和事太多，但真正能把女人眼里逼出血来的，似乎只有男人。
这一个下午，宗念听窦娜讲述人生，讲述她与丈夫这二十来年的点滴过往，听她缅怀那个做二道贩子时因劳累而流失的，那个为了照顾丈夫脆弱情绪而隐瞒到今天的孩子，后来跟宗念聊女儿，又聊起未来。
窦姐再不坚持让宗念叫她姨，几杯酒下肚，甚至强迫着宗念手下她家大门的电子钥匙，“痛快儿的，姐回头给你录个指纹，你常来，要不直接住下也行，就当给姐做个伴儿。”
宗念哭笑不得，“姐，你刚才还说要去找女儿，顺便去欧洲旅游个半年，等这边解决了再回来，我合理怀疑，你这是要找人帮你看房子。”
窦姐一听，笑得爽朗，“瞧我，平时姐不是这个量。”
宗念但笑不语，只当窦娜是真喝高了。以水代酒，因为窦娜坚持一会儿要宗念送自己回家：
“保镖，保镖不是男的吗？别以为男的只看脸，他们还看钱，看这个女人能让他们少奋斗多少年，男人，特么的，这世界是最靠不住的就是男人！”
宗念深以为然。
窦姐的房子不小，宗念把她搀扶上三楼着实废了一番功夫，安顿好窦娜，宗念关灯要走，黑暗中忽然传来窦娜喑哑又略嫌囫囵的嗓音。
“妹妹，吃了你的饭，抽了你的茶壶，你的事儿姐给你办了，你明天去我公司找我助理，肯定给你办妥，另外，那小渣狗哄你卖车？答应他！他带你去哪家你都去，我回头让人打声招呼，我特么倒要看看，全金城谁敢收你的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