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便有了如今的荒诞场面：钟鸣开车，他本来就是赶过来接林沅的；而宗念坐在副驾驶，美其名曰喝多了怕晕车，实则是不想跟后座的林沅待一块儿。
宗念寡言但钟鸣惯会交际，前排两人时不时聊天，基本是钟鸣挑起话题，他说十句宗念大概能回上三四句，但这对于宗念来讲已经算是‘畅聊’的级别。
林沅本来在后座闭目养神，前座俩人不停的‘嗡嗡’，他不由得想：这酒是喝透了，High成这样。
林沅认为是酒精使人亢奋，事实上宗念也确实开心——人生第一次参加商务饭局，有惊无险之余还有一点小小收获，要到国内最大家具配件供应商的号码；另一方面，她隐隐自喜，觉得自己距离这个圈子更近了些。
刚才直奔副驾坐上去，是她真的不想离林沅太近：他先是揶揄她跟他助理纠缠不清，说得好像她见色起意要生扑钟鸣，后来他又讽刺她不爱回家非要住酒店，三更半夜的就是打定主意要听陌生人……
她不是能言善道的人，但她要脸皮也有脾气，内心不会没想过反唇相讥，只不过计划没能成形：一来话少的人肚子里根本不会积累诸多尖锐词汇；二来她也有自己的小算计——合同和协议只能保证双方利益不受损失，平稳交接和把杉北提上一个高度，两者差别太大了，她是有所求，对象就是后排的林沅，但前提是，她不能真的把他得罪狠了。
能跟林沅同车，却放弃了交谈的机会，这在多少人看来都是暴殄天物，因为说不定林沅随意一句点拨，对于生意咖们来说都可能就是当头棒喝或者醍醐灌顶，随便一指，那都很可能是通往事业巅峰的明路。
宗念沉默不是故意冷落某人，实在是脑子不清醒，所谓祸从口出，所以她干脆选择‘一刀切’，斩断有可能得罪林沅的源头。
她把这行为归结为权衡之后的避其锋芒，而这行为在林沅看来，是‘怂’的表面下包藏一颗想冷暴力他的坏心。
印象中只有小学生才乐于拉帮结派的搞孤立，挺大的人了，幼稚不幼稚？
不知不觉到了她家门口，她开门下车，钟鸣想扶着她到门口，从路边到她家大门满打满算也就十来米，她微笑着回绝，“不用了，我现在挺好的，今天谢谢你，下次见。”
她说完转身就走，原本是刻意躲着不跟林沅呛茬儿，到这一刹那，她是真的忘了跟林沅道谢和道别：她说她现在挺好，实际上是把所有心思都集中在脚上，才颤颤巍巍走出一条直线。
打轮上路，钟鸣悄悄看后视镜，俊美面容隐匿在暗影里，看得见的唯有鼻尖往下。
钟鸣想起公事，刚刚宗念在车上他不方便说，现在没别人，称呼也回归两人私下的样子：“沅哥，宗炳辉宗副总下午给我打了几个电话，说是问你什么时候有空档，想约你吃饭。”
林沅没有立刻答话，直到车子开出大几十米，眼瞅着通过小区大门，林沅这才悠悠开口，“我不饿。”
不饿？
钟鸣闻言嘴角微抽，但也不再出声。
……
宗念进门，高跟鞋刚甩下来一只，包里电话响了。
掏出来一看，全黑的屋子里，屏幕亮光莹白刺眼，宗念眯缝着看，是一串陌生号码，未保存。
“你好。”
“是宗念总监吗？”对方叫得出她全名和职务，除了公司的人她不作二想，尤其听筒中传出来的男声，沉稳中夹杂可见的急躁，心里本能咯噔一声。
“我是宗念。”
对方表明身份，说是章松手下项目经理，姓邹，叫邹开宇，跟着章松一起处理货车肇事后续，之所以打这个电话是协调过程中出了点纰漏，章松身体也不大舒服。
他没有吓唬宗念的意思，叙述时也有意的言简意赅，但宗念本身是个敏感细腻的人，寻常状况电话不会达到她这里。
她第一句问的是章松的身体状况，不大舒服，到什么程度。
邹开宇不敢瞒着，担不起这个责任，“宗总监，其实章总明令禁止我通知他爱人和章桦姐，他爱人在国外跟孩子度假，说章桦姐早些年也因为心脑血管方面的病住过院，但我思来想去还是打了这个电话，因为两个多小时前章总血压一度飙高到二百零急，人也是时睡时醒，刚才我私下问过医生，说是不排除要手术的可能……”
她进屋没开灯，此刻眼前是漆黑的，脑子里却是一片花白，她只知道舅舅去了邻省省会，本能的问了详细地址，可一晃神，对方说了什么她又没听到。
“地址麻烦你发到我手机上，我这就出发……我妈和我舅妈那边，先瞒着。”
想了想她又加了句，“对我不用瞒，开车去大概也就是三四个小时，有事儿直接打给我。”
邹经理没有立刻挂断电话，明显欲言又止，宗念本就悬着的心瞬间又升高二寸，“有事儿您尽管说。”
“那宗总监我提醒你一句，最好别自己一个人来……肇事司机早已经确定脑死亡，本来张总已经跟家属谈好赔偿金，十几个小时之前家属签字同意把呼吸机拔了，我们同事联系了殡仪馆来人，可是不知怎么的家属突然反悔，死活不让拉走，现在还在医院里闹，他们人很多，虽然章总已经确认过不是专业医闹，但一大家子人说话没一个中听，行为也乖张，具体我就不给你细学了，章总一气之下才血压飙高……”
后面几句邹经理显然是找了个僻静的地方说的，声音压着，话里话外不无愤怒和抱怨之意。
宗念使劲儿闭了闭眼，手指尖儿都是凉的，她稳了稳发颤的嗓子才重新开口，“邹经理，您一定确保我们公司所有人的人身安全，必要时可以报警。”
“报警？可章总的宗旨是息事宁人，一旦有警方介入……”
宗念懂他的迟疑，但在她这儿，人比什么都重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