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晓晓这辈子都不想再坐车了。
两天两夜的火车，到了乌鲁木齐。等了一个白天，坐了一夜大巴，到了布尔津。又跟一群背包客拼车四个多小时，到了贾登峪。又跟另外一群背包客拼车三个多小时，到了禾木村。
整个路程，80多个小时。
最后下车的时候，她两只眼睛血红，头发黏糊糊粘在头上，面色苍黄，头发蓬乱。像个难民。
她一路都在后悔，胡子肯定早就把这件事忘了。自己就不该从手机回收站里把图片还原了。千山万水的跑来赴约。简直傻透了。别的游客进入景区之后就一直在拍照，感叹窗外的美景。而她只想喝一锅热汤，然后躺平了一动不动。
如果找不到胡子，那就随便找个客栈住下睡觉先。她想。
司机看了看她手机里面的地址，把她扔在一个院子门口。好像是个民宿，但是门口没有挂牌子。三个当地特色的木屋门字型排列着，中间一个大院子。门口有条鹅卵石小路径直通向前面的木屋。院子里种了好多花草，在花季的时候一定很美。不过现在大部分都不当季，只有叶子没有花。不过有几株向日葵开得十分灿烂，已经可以看到葵花籽了。
她抬脚踏进石子路，走向正对面的木屋，看上去那里应该是接待客人的厅堂。两边很安静，应该都是客房。
刚走了两步，就听到交响乐的声音，她不知道是什么曲子，只觉得听上去很舒服。她以前感觉交响乐很沉重很复杂，没想过交响乐也有很柔和的曲目。
她走过石子路，摸了一下门口石柱上挂着的牦牛头骨，拉开虚掩着的木门，掀开扎染的门帘，踏进了木屋里面。
这是一间很开阔的厅堂。对面有另一扇门和几扇大大的玻璃窗，能看到外面有两个户外椅，和小圆桌。桌上的水瓶里插着两个向日葵。远处有丛林和小溪。进门左手边放着一个绿色的欧式三人布沙发。里面丢着两个柠檬黄的抱枕。后面是个木头吧台，里面随意放着笔记本电脑，水杯。吧台后面的木墙上，挂着营业执照，特种经营许可证什么的。旁边有个正方形的传菜口，隔壁应该是厨房。再往前有一个书架，摆着一些书，CD，和小玩意。下面有个长木桌，白色的桌旗上有两个大大的插满鲜花的玻璃花瓶。几面墙上都挂着好多摄影作品。
晓晓站在门口，感觉自己走进了一个梦里，一个女孩子都会做的梦。从小在安徒生童话里萌生的梦，这样的小木屋，这样的装饰。她不应该是一身疲累和脏乱，她应该穿着白色的毛衣，格子的呢子裙，在这里看书，插花，画画，听音乐，烤苹果派，做梦。
她愣愣的站在那里发梦。对面的门开了，一个白毛衣，格子裙的长发女人走了进来。她怀里抱着一大捧白色百合花，绿色的叶子鲜艳欲滴。整个人仿佛从晓晓的梦里走出来的一样。
她看见晓晓，客气的笑了一下，把花放去长桌。一边问晓晓“有预定吗？”一边去书架下面拿了一个大花瓶出来。
她一张圆脸却不显胖，大眼睛高鼻梁樱桃小口，眉眼之间稍微有点像维族人。漆黑的波浪长发自然的披散着。举止动作优雅可亲。
晓晓自惭形秽，感觉自己像从土里刚爬出来的。
“我来找人。“她小声说。
“找人？“拿起剪刀要剪花的美人愣了一下。”你找谁呢？“
“我找。。。“该死，胡子叫什么来着？”我找叶先生。“
“你找阿峰？”美人很惊讶。
“是的。”晓晓像犯错了的小学生一样心虚。
美人认真看了看她，转头看看墙上的钟，然后开始修剪百合。“你把包放下，先坐一下，阿峰差不多要回来了。”
晓晓在沙发上局促的坐下，把背包放在脚边。打量着这个木屋的各种陈设。只觉得身处梦境，心里满满的羡慕。感觉有生之年，能有这样的一个自己的空间，并且可以优哉游哉的生活，是难以企及的吧。
美人很快插好了一瓶百合，错落有致但并不刻意，她把花瓶放在晓晓面前的小圆几上。那里有一本翻开的画册。
晓晓拿过画册，是一本摄影作品集。扉页上有美人的照片，下面写着作者，齐飞。
“好几年前的了。”美人对晓晓笑了笑，像个姐姐一样亲切，很温暖。“奶茶还是咖啡？“
“热水就好。“晓晓赶紧回答。
美人去给她倒了一杯水过来。“我看着你挺小的，你叫我飞姐吧。“
“嗯嗯。谢谢飞姐。”晓晓喝了一口水，温度正好，就像飞姐，让人如沐春风般的舒服。
这时有人推门进来，是刚到的一家三口，办理入住。孩子五六岁的样子，是个圆墩墩的小胖妞。从一进门开始，整个客厅变得热闹起来。
“哇，这里好漂亮啊！我好喜欢这里！妈妈你看还有花呢！爸爸你看这里可以出去，外面还有小溪！好美啊！圣诞老人是不是就住在这样的地方啊！我太喜欢这里了！阿姨，你好漂亮啊！今天我们住哪里呀！“
齐飞一边登记，一边对温柔的笑“今天啊，你们住家庭房。“
“家庭房！哦也！家庭房是一张大床和一张小床，像我们在香港住得那样吗？“
“我们这里的家庭房啊，有一个大床和一个上下床。“
“上下床？是带一个梯子那样的吗？“
“对呀。“齐飞把钥匙交给男人，”出门左面第一间。“然后从书架上拿下一个草编的篮子，在里面拿了一只粉色的毛织兔子给小胖妞。”这个送给你，阿姨亲手织的哦。“
“太好了！我喜欢有梯子的床！于子涵家里就有一个！这个兔子好可爱啊！我太喜欢啦！谢谢阿姨。”小胖妞伸出两只小胖手拿过了兔子，满脸兴奋。她爸爸妈妈笑着向齐飞道了谢，拿着大包小包，拉着小胖去入住了。
他们一离开，客厅里又安静了下来。晓晓看着齐飞在那里写着什么，只觉得不能更美好了。
“这里生意好吗？”
“还好。到新疆来的人比别的地方还是要少一些，毕竟还是远了些。不过我也不想人太多，太吵。如果每天有那么两三个就好了。不过大部分人都是节假日才出来玩的。忙的时候好忙，空的时候又很闲。“
听到一个信息提示音，她放下笔，拿起手机看了一下，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嘴角上扬，笑了一下。这个笑跟对着晓晓那种温柔和煦的笑有点不一样，有点妩媚，眼角眉梢都是蜜。她抬起头，眼睛里一池春水，波光涟涟。“我出去一下。“
“嗯嗯。“
齐飞拿了一个披肩搭在身上，撩开门帘推门出去了。晓晓站了起来，隔着门上的玻璃向外看。她的呼吸在玻璃上画出一片水雾。像是给外面的画面打了一层柔光。
齐飞慢悠悠走出院子门口，往路上张望。远处的草地，栅栏和木屋加上她的身影，那么和谐，好像一副田园诗歌的油画。
没过一会儿，齐飞好像看到了什么，向远处招了招手。
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一个骑马的身影在路的那边出现了。
棒球帽，黝黑的皮肤，络腮胡子，蓝黑色抓绒衣服，收脚的户外裤子，卡特彼勒的黑色登山靴。
他骑在一匹高大的白马上，身姿挺拔好看。来到院子门口，翻身下马，动作利落干脆。
晓晓看着两人站在院子门口说话，齐飞伸手摸了摸马儿的头，那马像是熟悉齐飞，丝毫没有躲避。
齐飞说了什么，胡子突然扭头向屋子这边看过来。晓晓仓促的挤出一个笑容。
胡子将马绳交给齐飞，大步走了过来。晓晓忽然心慌，往后退了几步。胡子一把拉开门，笑呵呵的说“丫头，你总算到了，我以为你要放鸽子了呢。“
晓晓不好意思的说“真的是太远了，转了几次的车。今天还真的差点到不了呢。“
胡子一拍头，“哎呀，真是，忘了这回事了。这里的交通实在麻烦。早知道我应该去机场接你。“
“我是坐火车来的。“晓晓心里嘀咕。
“你怎么好像又瘦了，比在109还瘦。“胡子盯着晓晓看。
“是吗？“晓晓不知道怎么回话，她不想说，出门前不是这样的。坐了几天的车，才瘦了。
“今晚吃大餐，给你好好补补，哈哈哈哈。“胡子大笑。晓晓感觉他一点都没变，完全就是在拉萨的样子。
齐飞推门进来，看见胡子的样子，莞尔一笑“说什么呢，这么开心。“
“我让你准备的羊肉怎么样了？“胡子将外套脱了，帽子摘了，随意的放在长桌上。转身坐在长桌边解鞋带。像是在家里一样自在。
“都准备好了，要烤的腌好了，随时可以拿过来。清蒸的打声招呼就可以做，很快。“
“行。你给丫头安排个房间。“
“嗯，101吧。”
“你看着办吧。“胡子转头对晓晓说”丫头。去房间洗个澡休息一下，吃饭的时候叫你。“
“好。”晓晓赶忙答应。
“跟我来吧。”齐飞带着晓晓走出门，去了左边一排木屋的最后一个房间。
这个房间是个单人间，进门左边有个小卫生间，一张1.2米的木床铺着雪白的床单摆在房间右边。正中间有一扇窗，窗下有木桌。
“这个房间比较小，不过适合一个人住，没那么冷。你看看合不合适，不行我再给你挑一间。今天还有空房。”
“不用不用，这个就很好了。我很喜欢。谢谢飞姐。”
“嗯，那你有什么事就去找我。”齐飞转身出去了。
晓晓把背包卸下来，放到桌子上。看见外面天色将黑。她拉上白色绣花的窗帘，只想倒下一动不动。但是身上太脏了，挤在小巴里出的汗，还黏在身上。她一动不动坐在床上几乎有十分钟，才给自己加油打气站起来迅速脱了衣服哆哆嗦嗦跑进卫生间洗澡。
可能是水压不够强，水流不是很大，感觉很冷，晓晓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咬牙把热水开大一些，洗了很久都不觉得暖，倒是干净了。哆哆嗦嗦穿了贴身衣服，头发只吹到半干，就跑出去扑到床上，盖上被子。一躺下，冷得不行，被窝里冰窟窿一样。她爬起来摸索半天，还好找到了电热毯开关，蜷着身子躺了一会儿才觉得暖了。只觉得疲惫漫山遍野的淹没了自己，眼皮大山一样重，结结实实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摇她，她努力睁开眼睛，看见齐飞一双眼睛笑得弯弯的看着自己。“你可睡得真香啊，出来吃饭了小丫头。“
晓晓应了一声，坐了起来，齐飞把被子往她身上掖了掖。“多穿点，晚上冷，当心着凉。“
“嗯嗯。“晓晓揉着眼睛，还迷糊着。
“等会儿来后院。“说完齐飞起身出去了。
晓晓只觉得背后一片冰凉，打了个寒战，赶紧穿衣。
她从窗户里看到后院挂了彩灯，大概有六七个人围着炉子很热闹的在烧烤。心里庆幸还好自己不用做唯一那个电灯泡。
她穿了羽绒的背心，套上冲锋衣走了出去。走到后院就闻到好香的烤肉味。怕打扰客人休息，几个人在尽量远离客房的地方围炉烧烤。火光温暖了寒夜，他们喝着大乌苏，说说笑笑，很惬意的样子。
胡子见到她便冲她招手，“丫头快过来。清蒸羊肉刚上来。正是时候。“说完拉了一个小板凳在自己身边，示意晓晓坐下。
晓晓坐下，齐飞隔着胡子递给她一碗清蒸羊肉，四五块大大的羊肉，还有一些生洋葱丝。“趁热吃，只放了盐，很香。“齐飞柔声说。
晓晓道了谢接过碗，眼睛在四周看了一圈，对面一个圆脸大叔说“找什么呢？是不是找筷子？”晓晓不好意思的点点头，大叔呵呵一笑“不用，直接拿手抓，这是手抓羊肉，用筷子，没劲！”
晓晓一愣，几个人都说“拿手抓，那手抓。”
晓晓只能硬着头皮抓了一块咬了一口。
新鲜的羊肉清甜多汁，完全没有膻味，晓晓只觉得口齿生津，果然十分鲜嫩。不由得一边吃一边点头“嗯，好吃。”
几个男人都笑了。一个又黑又瘦，坐在那里简直隐身到黑夜里，只有牙齿白得发亮的男人问胡子“阿峰，这个妹妹怎么称呼啊？“
“怎么称呼？“胡子愣了一下，转头问晓晓”你怎么称呼？“
几个男人发出暧昧的大笑，晓晓看到齐飞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觉得脸上发烫，低头小声说“叫我晓晓吧。“
胡子正色道“我跟你们说，这丫头是我的救命恩人。“几个男人又笑。”真的，去年老张他们不是约我走青海线进藏吗？临出发老张这家伙放了鸽子，结果那几个也没去。老张倒是把车也租好了，东西也准备了。我就一个人出发了。没想到在沱沱河那个地方高反了，差点死在那儿。当时这丫头搭我的车去拉萨，好歹把我给拉出去了。“
“哎，说真的，高反是个什么滋味，我还真想象不出。”圆脸大叔问。
“有点像喝高了第二天那个感觉，比那个还厉害。脑袋里嗡嗡的响，一直耳鸣，不能动，一动就要吐，全身都没力气。”胡子的口气听上去还在后怕。几个人开始就着这个话题讨论起来，晓晓得以安心的享受美味的羊肉。
吃完了一大块羊肉，完全不觉得油腻，晓晓心说这生洋葱不知道作何讲究，趁没人注意拿了一条吃。嚼了几下心中感慨新疆人民太幸福了，怎么会有这么好吃的洋葱！特别水灵多汁，甜甜的。有一点辣味，即刺激了口中的津液，又恰到好处的去除了羊肉的荤。晓晓心里呐喊美味啊美味。又拿了一条吃。冷不防胡子冲着她的脸说“丫头？”她完全没听见他刚才说什么，就看见一圈人都看着她等着她回答，她赶紧愣头愣脑的点头“嗯嗯”的答应，像个偷吃东西被抓包的仓鼠一样慌张。几个男人又被她的样子逗乐了。
胡子无奈的追问，“我问你，唐古拉山口海拔多少？”
“哦哦，5231。”
“哇，那确实高。犀利。我在拉萨真的是没反应。一点都感觉不到。“一个包着蓝色头巾的大眼睛男人说。听他口音像是广东人。
“拉萨只有三千多。不过也有人受不了，看个人体质吧。“圆脸大叔说。
“只要不做剧烈运动应该就没问题。”一个包着粉色头巾的女人说。
“剧烈运动？也有做啊！都没什么啊！”头巾男暧昧的说。还用手肘碰碰旁边的头巾女“是吧，阿珍。”
“那叫剧烈吗？”阿珍不客气的说。大家大笑起来。
等他们笑得差不多了，阿珍正色道“咱们把路线确定一下吧。带的东西也确认一下。别在路上出什么岔子，就算这里没有高反。在山上出了问题也不好办。“
“路线嘛倒是好办，齐飞不是给咱们找了一个小哥做向导吗？跟着他走就完了。东西是要准备一下。这里冷，保暖的东西一定要带好。然后就是食品和饮水。巧克力和牛肉干我准备了不少，绝对够了。你们看看再添点什么。”圆脸大叔说。
“还是要吃点热的。我们带了酒精炉和泡面。”阿珍说。
“帐篷有几个？”齐飞问。
黑瘦男伸出黑瘦的手指数起来“阿峰带了一个，我带了一个，阿珍你们带了吧，好，那就是三个。我觉得带两个足够了吧。男的一个女的一个。”
“怎么睡，先讲好，三个也不一定够。”圆脸大叔一脸淘气看着头巾男“是吧，阿文？“
“总之我要一个，我要跟阿珍睡。“阿文大大方方的回答。
“痴线。“阿珍骂了一句。”我才不跟你睡。我跟她睡。“她朝晓晓的方向递了一下下巴。
晓晓正在接过胡子悄无声息递过来的一把羊肝，阿珍的话她倒也听到了。只是不知道作何反应。
黑瘦男突然问齐飞“阿飞你去吗？”
齐飞摇摇头。“我不想去，我没兴趣。“
“啊。。。“黑瘦男好像很失望的样子。
“那阿珍跟晓晓睡一个，我和阿峰睡一个，你们俩睡一个咯。“圆脸大叔说。
“我才不跟阿文睡，谁不知道他呼噜打得震天响。“黑瘦男强烈反对。
“大不了我自己睡，你们三个睡，嘿嘿。“阿文也不生气。
“那就这样咯。三个帐篷都带着。到时候你也不会自己睡，还有向导小哥。总不能让人家睡草地吧。“圆脸大叔做了决定。然后几个人开始讨论带多少水，带几个镜头，要不要带药品。
胡子转头问默默吃东西的晓晓“好吃吗？“
晓晓嘴里塞得满满的，不能说话，猛点头。刚才觉得羊肉是顶级享受了，没想到羊肝还更胜一筹。嫩的不得了，香的不得了。
“这里的羊肉是最干净最新鲜的，多吃点，回去了可吃不到了。要不要喝点啤酒？”胡子问。
晓晓犹豫了一下。胡子又说“喝一点，解腻，还能多吃点。”
晓晓马上点头。胡子嘿嘿笑了，给她开了一瓶乌苏。
一边吃，一边听他们聊，看样子，他们好像是要一起骑马去喀纳斯，后天出发，中间有一夜要露营，要拍摄星空。说的很多关于摄影的术语晓晓听不懂。她只知道这一餐吃的好满足好满足。
胡子又拿了一把不知道什么位置的烤肉给她，晓晓说了句“谢谢大叔。”这一声大叔叫的，让其他人沸腾了，“不是吧！老三都成大叔了。”圆脸胖子险些喷出一口啤酒。
阿文作势要哭出来“阿珍阿珍，我们已经成大叔了。”
晓晓很尴尬，其实如果平时见到圆脸大叔他们，可能她也会叫个大哥什么的，不至于叫大叔。他们这几个人，看上去也就三十多不到四十吧。但是胡子的样子，就是活脱脱一个大叔的样子。一时间她也没去研究他到底几岁。
阿珍推开凑到她脸上的阿文，一脸的不屑“还以为你们很年轻吗？我们诊所刚来的护士都叫我珍姐了！我前两年还是阿珍耶。”
“喂，珍姐也还好吧，又不是珍姨。”黑瘦男反驳。
“总之不是小珍珍了。”圆脸大叔补刀。阿珍举起啤酒指向他豪迈的问“走一个？”圆脸大叔赶紧投降。
“哎，你们还记得那个，那个当年的酒井法子吗？”
“三班那个江西的？”胡子想了想说。
“对对对，就是她。追你追到男厕所那个。我上个月在香港碰见她了。生了三个孩子！”黑瘦男举起三根手指，做出一个滑稽的OK手势。“三个啊，同志们！”
“真的假的？”阿文目瞪口呆。
“真的，好像嫁了个香港人，珠光宝气的，带着孩子血拼呢。”
“还那么嫩吗？”圆脸大叔问。
“嫩？三个孩子的妈你说呢。”
“切”阿珍一脸不爽“三个孩子的妈怎么了。你们这些男人啊。”
“没有没有，别误会！”黑瘦男赶紧举双手表示投降。“妈妈很伟大妈妈很伟大。我只是觉得她的效率太高了。我们几个一个都还没有，人家已经三个了。”
后来又说到其他同学的事情，晓晓听得出来，这几个男人，还有齐飞，他们曾经都是一个学校的。好像并不同级，但却经常一起玩，彼此都很熟悉。圆脸大叔是张简，被叫做老大，黑瘦男是石云峰，老二，胡子是老三，包头男阿文是老四，阿珍是他的青梅竹马。似乎还有老五老六，但是这次没有来。
齐飞好像以前是校花，他们一连说了几个当年齐飞追求者的糗事。齐飞只是偶尔说两句话，大部分时间都是温柔娴静的微笑。她虽然也喝啤酒，但是并不像阿珍和晓晓那样跟爷们儿似的抱着瓶子吹，她拿着一个雕花水晶杯，里面加了两颗话梅。晓晓想不出那是什么味道。如果是别的女人，她可能觉得很做作，但是齐飞这样做，她觉得很优雅。齐飞给人的感觉就是明媚柔美。
晓晓还发现，每当胡子说话的时候，齐飞会一直看着他，眼睛里灯火阑珊。
后来晓晓实在吃不下了。她觉得自己今天可是赚了。之前的人生所吃到的羊肉加在一起也没今天吃得多，味道也是天壤之别。坐了那么久的车，也值了。为了消化一肚子的肉，她主动请缨，帮忙烤肉。
这一餐吃到夜里一点，才散了。阿文有点喝多了，阿珍一脸嫌弃的半推半扯的把他拉走了。老大和老二相互搀扶着尿遁了。剩下齐飞，胡子，和晓晓，把炉子熄了，东西都收好。晓晓自告奋勇要去洗餐具，齐飞笑着说有义工呢。
走回去的时候，晓晓向左回房间，胡子向前回房间，齐飞向右去客厅。
晓晓走到门口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齐飞正背对着她站在客厅门口，一动不动看向胡子的方向。直到胡子走进一个房间，里面传来老大和老二的声音，她才打开门。
“哎，对了。”胡子突然又从房间走了出来，齐飞马上停止了推门的动作，看向他。
他却望着晓晓的方向，“丫头，我们明早起来看日出，你去吗？”
“几点？”
“六点出发。”
“好。“
胡子又进屋了。齐飞回头看了晓晓一眼，没什么表情，便转头走进客厅了。
晓晓回了房间，关上门，有点心虚。喝了两口水，刷牙的时候她心说，为什么要心虚。我大老远过来不就是玩吗？我能耽误谁呢？想太多了吧。于是痛快洗了脸，设了闹钟睡觉。
第二天一早，晓晓往身上贴了一圈暖宝宝，哈欠连天跟着胡子几个人屁股后面去看日出。
她跟着他们走了一段村子里的路，过了一座桥，下面是在客栈客厅玻璃窗看到的那条河。河边很多鹅卵石，潺潺的流水流向远方，月亮挂在河边发出银色的光。
过了河，又走过一片白桦林，来到一个山坡。不知道是不是人工改造过，山坡上面又平又直。已经有十几个人，或是站在山坡顶，或者站在山坡上，占据了一块自己觉得好的位置。哆哆嗦嗦等日出。
胡子一行人也慢慢往山坡上走。各自寻找了一个位置站好。
晓晓跟着胡子，站在寒风里看着远处。此处居高临下，前方地势开阔，村庄和几处林子，还有远处的山，一览无余。
“冷吗？“胡子问她。
“还好，我贴了好几块暖宝宝。“
“暖宝宝？是什么？“
“就是一种轻便的，贴在身上可以发热的东西。“
胡子轻笑了一下“唉，看来我真是老了，什么都不知道了。“
“大叔，什么时候太阳能出来？“
“我也不知道，估计差不多了。“
昏暗的晨色中，一些人影不断从林子里走过来。山坡上的人越来越多。有扛着长枪短炮的人，四处寻找最佳拍摄地点。也有两手空空纯粹来欣赏日出的人，随意的找到一处就站下了。他们站好了，往往又影响了后面大师们的取景。大师们嘀嘀咕咕又得换个位置。
慢慢的，从地面升腾起一些朦朦胧胧的雾气。似是快要日出，潮湿的地面温度上升，导致水汽上升。雾气越来越大，形成丝带状缭绕在林子和村庄之间。
突然人群发出一阵骚动。远处的山坡上出现一道光。太阳终于要出现了。摄影的人们或是举起镜头，或是调整三脚架的角度，寻找自己心目中的最佳画面。
太阳慢慢的爬高。光越来越强。村庄里的小房子越来越清晰可见。图瓦人的小房子都是三角形的坡屋面，在阳光下反射出柔和的光。炊烟袅袅升起，不知谁家的灶台冒香气。林间云雾缭绕，仙气十足。本来一团团深色的白桦林渐渐显出了金黄色。越是远处，颜色越是浓重。远处的山上竟整片都是金黄色。偶有几棵绿色的尖尖的松树点缀其中。
大部分人对着太阳的方向不停按动快门。晓晓看到胡子的镜头跟着阳光的方向去到了山坡右面远处的一处。此处一大片村庄被白桦林包围，仙雾缭绕，色彩和光线的配合达到最佳。
最终太阳一跃升起，本来黑漆漆的山坡顿时金光灿烂。山坡上不知名的树丛全部染上了金色，小小的树叶竟成了金叶子一般闪亮。
不虚此行啊。晓晓心里感慨。她静静的站在那里，想把刚才那几分钟，光与颜色的变化，都铭刻在心里。
“美吗？“胡子忽然一边拍照一边问她。
“美！“晓晓干脆的回答。
“美就好。”胡子的嘴角上扬。“走吧。”
“不拍了吗？”
“该拍的都拍了。”胡子说着就往山下走。
两个人往回走，还有人一路逆着他们去爬坡看景。来的路上看不真切的白桦林，桥，小河，都清楚的显示在蓝天下面。木制的小桥上，用木条摆出“禾木”两个大字。
“我还没跟你说，明天我们出发骑马去喀纳斯，走慢一点，大概一天半的时间。你骑过马吗？”
“没有。”晓晓摇摇头。
“那有点麻烦。等会儿回去吃点东西，我先带你骑骑试试。“
“嗯嗯。“
“别怕，敢一个人走青藏线，估计骑马对你来说是小事。“
“嗯嗯。“
“姿势一定要对，不然腰啊，屁股啊，大腿啊都会痛。“
“嗯嗯。“
“傻丫头，就会嗯嗯。“胡子抓了抓晓晓的头。
走回客栈，进了客厅，齐飞正在更换桌子上的花。见他们回来了，让义工把两人份的早餐端上来。有烤过的吐司，炒蛋，麦片，和牛奶。
胡子让晓晓先吃，回自己房间换拖鞋。晓晓喝了一口牛奶忍不住赞叹“这个牛奶太好喝了！“
齐飞笑眯眯的说“是吧，我也觉得，吃过新疆的羊肉，喝过新疆的牛奶，其他地方的都比不了。“
晓晓咕咚咕咚喝了大半碗。齐飞笑着让她慢点喝，说牛奶多得是。然后打开了音响。
“飞姐，这个音乐是什么，我觉得很好听。“
“这是莫扎特332号F大调奏鸣曲。“齐飞顿了一下”以前阿峰每天早上都要听的音乐。“
“哦。“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晓晓默默的吃早餐。
没多久，胡子打开门走了进来。刚坐下，其他几个也回来了。阿珍喝了一口牛奶情不自禁感叹“正！“老二一屁股坐下一边啃吐司一边说“为什么是炒蛋不是煎蛋呢？”
“因为三哥喜欢吃炒蛋啦。傻！“阿文笑嘻嘻的说，却被身旁的阿珍用胳膊怼了一下。赶紧低头认真吃饭。
老大开口说“哎齐飞啊，这附近有没有卖馕的，我们多买一些馕带着。“
“馕啊。“齐飞想了想”之前是有一家图瓦人做的挺好吃的，我等下让义工去问问，他们还在不在。现在很多本地的图瓦人都搬走了，哈萨克族过来开客栈开餐厅的比较多。“
“徒步也就两天，骑马也就一天半，就算没东西吃也饿不死。不用带那么多吧。”胡子说。
“那倒也是。哎齐飞，咱中午吃什么？“老大又问。
“老大你行不行啊，昨晚吃的还没消化，现在嘴里吃着，还问中午？“阿珍说。
“嗨你别提了，老大昨晚吃的全吐了，一点都没剩！我跟你说。。。“老二还想添油加醋形容一番，众人强烈抗议让他闭嘴才不说了。
吃完了早饭，大家自然的散伙了。老大老二一伙，阿珍两公婆一伙，去村里溜达。
胡子说要带着晓晓去学骑马。齐飞好看的笑容一直挂在脸上。但不知道是不是晓晓的错觉，她感觉这笑容似乎降温了。
“你要从马的前方靠近它，动作要慢一点。就跟人相处一样，让对方感觉你是友善的。”
胡子从后院牵出那匹白马，带着晓晓走去村子的边上，人很少的地方，很有耐心的教她。
“你先摸摸它，让彼此熟悉一下。”
晓晓摸摸白马的脸和鬃毛。“你长得真好看。“马儿眨眨大眼睛。
“最好从它左侧上马，大部分马都不习惯别人从右侧上去。来，你先抓住这里，等一下你脚踩这里，动作要利索，一下子跨上去。来，这个马对你来说是高大了一点，不过也还行。你试试。好，就这样，走！“
晓晓鼓足勇气，翻身上马。胡子本想托着她一点，结果她还算灵活一下子骑到了马背上。
“不错嘛，很好。抓住缰绳，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松手。只要抓住缰绳，你就没那么容易掉下来。你的脚，不能这样，你这样如果摔下来，脚会套在脚蹬里出不来，马拖着你跑就糟了。来，往后一点，脚前掌踩住就可以了。不要驼背，挺直腰杆。“
胡子轻轻拍了拍马屁股，马向前慢慢走起来。
“啊！好可怕！“
晓晓很少发出这种尖叫，一般情况下她都属于女汉子类型。但是这种感觉她前所未有。坐在一个活的动物的身上，感觉自己坐得并不舒服还摇摇欲坠。感觉可能会有各种不受控制的状况发生。
“还不错，你做得挺好了。“胡子鼓励她”齐飞来了新疆几年了，怎么也不敢上马。来，你的手这样抓缰绳。“胡子在自己胸前做示范。”抓着缰绳保持跟自己的胸前两拳的位置。脊背挺直，别忘了这个。不然你的脊柱会很伤。膝盖夹紧。。。“
胡子带着晓晓学了一个上午，令他十分满意的是晓晓进步很快，看上去已经有模有样了。
中午义工做了大盘鸡和油麦菜，几个人吃得渣都不剩。晓晓疲乏的很，回了房间洗把脸睡得昏天黑地。
睡醒已经是三点多。又睡懵了。躺着玩了一会儿手机，清醒了一些，便自己出门转转。她一直惦记着那条小河。潺潺流水，河边都是鹅卵石，岸上是金灿灿的白桦林。远处的天空蓝得纯粹通透。感觉像明信片里的场景。
这会儿游客还挺多的，大多集中在桥的附近。很多人都喜欢在写着景点名字的地方拍照。也许是为了老了以后看照片，能想起这是什么地方吧。
晓晓叼着一根棒棒糖，坐在河边远离人群的地方眯着眼睛晒太阳。
这个地方，到了冬天，一定也很美吧。想象白雪落在小木屋上的样子，脸蛋红红的姑娘，穿着马靴赶羊。头发乱蓬蓬的孩子，嘴角挂着没干的牛奶追赶牧羊犬。炊烟起，日头落。没有勾心斗角没有绩效考核。
他们有烦恼吗？应该有吧。担心羊被狼吃了？现在有狼吗？担心雪太大压垮了木屋？担心停电停水吗？。。。总之应该不像自己，担心的是完全不一样的东西。自己以前的人生，欠缺美好，以后的人生，也可能乏善可陈。
像齐飞这样开个客栈，看起来太好了，可是真的那么完美吗？各种各样的客人，各种各样的麻烦。而且她一定是有了一笔积蓄，才能在这里得到一个空间去构建她的小天堂。会不会赔钱呢？赔了就要重新开始了吧？就算赚了，也不会永远在这里吧。她会想念城市的繁华吗？她会想要尝试人气餐厅的美食吗？她会想去逛街买衣服吗？还有，她会思念谁吗？
晓晓的眼前突然出现了胡子的身影。胡子是个有魅力的人吧。他跟晓晓生活圈里的男人都不一样。他留着邋遢的胡子，但是气质干净又透明。他是一个没怎么经历过困苦和龌蹉的人吧。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总觉得世界简单而美好，没有不堪回味的阴影，没有充满提防的盘算。也许是这样，他身边总有出色的女人。
那么自己算怎么回事呢？晓晓胡思乱想到自己身上，突然不想再想下去。
对于自己，他就是一个棒棒糖吧。人的生活，总要有点甜吧。
前面在玩水的一家三口忽然吸引了晓晓的目光。是那天在客栈见到的小胖妞一家。小孩子的痛点和乐点都那么难以捉摸，这时候她正在蹦蹦跳跳，从一块大石头上往另一个大石头上蹦，十分快乐。她的妈妈在一边看着她，随时准备去扶她一把。她的爸爸正在河边翻找着什么。找了一会儿，突然站起来，举起手中一块巴掌大的石头对着母女俩喊“哎！我找到一块特别好的石头，我要订做一个底座摆在书架上！“
母女俩只是回头看了一眼，便继续向前。男人跟着她们跑了过来“哎真的，特别好看，你们看看，这肯定是一块有灵性的石头！“
女人头都不回的说“哎呀那么重怎么带回去，装你包里哈我可不管。“
男人还在极力推销“你看看你看看，真的很好看。。。“
也许这样的家庭生活才是真实的吧。晓晓想。
她一直坐到天黑，觉得冷了，才回去。
晚上义工做了羊杂汤和油饼，老大老二，阿珍夫妻，晓晓，还有两对预定了晚餐的客人，围着餐桌热热乎乎的吃了。席间老二问起齐飞和胡子去哪里了，几个男人言语暧昧的做出猜测，被阿珍嘘“收声啦。“然后看了晓晓一眼。
吃完饭，几个人聊天吹水，晓晓去帮义工洗了碗，跟他们打了个招呼便回去房间了。鼓起勇气洗了澡。用手机看了一部旧电影《2012》，便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