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晓check in的时候遇到一点麻烦。接待她的酒店工作人员是个极瘦极白的女人，薄薄的嘴唇涂得鲜红。听到晓晓说普通话之后便露出鄙夷的神色。她表示没听说过晓晓订酒店的网站，更没有合作。晓晓向她出示了确认短信，她只是很有礼貌的，皮笑肉不笑的摇摇头。好像晓晓是个过来向她乞讨的乞丐。晓晓也不想跟她多说废话，翻出酒店的确认邮件。那个女人才冷冷的给她办理了入住。那个态度就好像不是晓晓真金白银订了房间，而是她施舍给晓晓的。
晓晓无心跟她理论。拿了房卡，跟自己的卡片证件，便转头去了房间。
来的路上就不舒心。天气阴沉沉的。街头的行人神色匆匆，带着冰冷的礼貌，脸上都写着请勿打扰。地铁里的电视上，不断提示着有台风过境，请市民做好防台准备。
晓晓穿着黑色T恤，黑色牛仔裤，黑色匡威板鞋。她现在的心情，也是请勿打扰。
回想起去年在成田机场，叶峰的神态让她很忐忑。今年他会来赴约吗？
以往来香港，她会提前做好攻略，一路走一路吃。北角的鸡蛋仔，旺角的炸鸡排，许留山的芒果冰，池记的牛腩面，还有一家她只记得位置记不住名字的榴莲绵绵冰。
这一次，她只想快快到达酒店，等待那个人。
进了房间，里面安静而昏暗，一种陌生感扑面而来。
这家酒店也有好多年了，家具陈设都有点老旧了。虽然干净整洁，但是有种年代感。就像一个衣着高级的老人，高级是真的，老也是真的。
晓晓将背包放在地毯上。径直走向窗边。窗外就是维多利亚港。如果天晴的时候应该景观还是很不错的，可是现在看过去，只看到乌云密布的天空，同样灰暗的水面，同样灰暗的高楼大厦。
晓晓站在窗边，有种身处闹市的孤独感。她把椅子搬来窗边，蜷缩进椅子里望着外面发呆。
一直到外面黑暗降临，夜幕低垂，华灯初上，晓晓也没动。
一直到外面完全黑了，灯光渐熄，车少人稀，晓晓也没动。
她看过几次手机，确认今天是21号，确认自己的手机没有坏，确认自己发给叶峰的短信没有写错，确认叶峰没有回复，便呆呆的望着外面。
她一直坐到了22号。
浑身冰冷，腿脚僵硬，她撑不住了，才慢慢下了椅子，躺倒在床上。瑟缩成一个小婴儿。心里空荡荡的，没着没落。睡得也不踏实，有时候好像睡着了，有时候好像还是醒着。半梦半醒之间，眼泪打湿了枕头。等到天色有点亮了，才睡沉了些。
等她醒来，外面依旧很暗。一开始晓晓以为还是夜里，可是看看时间，已经接近中午了。
叶峰依然没有讯息。
已经一天一夜没吃过东西。怕肠胃炎发作不好收拾，晓晓慢慢爬起来，拿了背包里面昨天早上买的切片吐司，又缩进椅子里，味同嚼蜡般吃掉了。
静静坐了两个多小时，晓晓又躺回床上昏睡了一会儿，醒来头很痛。她便出门去走走。
街上人很少，天色阴沉的像要坠下来了。她在街边的便利店买了牛奶面包和水。走出便利店站在那里不知道去哪里。
如果叶峰来了呢？会不会找不到自己？也许他手机丢了，所以才没联系呢？
晓晓慌里慌张往回走。从电梯出来她便向房间那里张望。
没有。
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那里等她。
她拖着脚步走进房间，将背包扔在地毯上。缩进椅子看着外面。
港湾里有一个快艇，快速的在水面驶过，在水面上划出两条法令纹一般的浪花。外面的高楼呆板又枯燥，毫无美感的颜色，密密麻麻的小窗口，一个又一个叠加在一起，铺就成一幅现代感的画面。让人看了莫名生出一种焦虑。
晓晓就这样坐着，躺着，坐着，躺着。只吃一点点食物，让自己所有大脑里的活动都迟钝起来。让自己无力思考。
晚上七点多，开始下起了大雨，台风来了。
外面雷电闪烁，树被台风吹得左摇右摆，不知道谁的雨伞在风中旋转飞舞。晓晓呆呆的看着，一动不动。
如果世界末日就此来临，她有一个人舍弃不下，其他的一切都无所谓。
电话突然响了。吓了晓晓一跳。她慢慢走过去，呆呆的接听。是酒店前台，提醒她不要开窗，注意安全。等下会有工作人员来检查窗户是否牢固。她机械的回复“好的，知道了，谢谢。”
放下电话，她去了洗手间。在马桶上坐下的时候，眼前一黑。她强撑着闭了一会儿眼睛。再睁开眼睛，满天闪着小星星。
估计是低血糖了，喝几口牛奶吧。她心说。
从卫生间出来，正好有人敲门，估计酒店的工作人员来了。她便打开门。
那人湿哒哒的站在那里，头发上的雨滴在往下落，好像刚从暴风雨里走出来。
晓晓呆呆的看着他，反应不过来。
“丫头。”叶峰说。
晓晓的眼泪夺眶而出，她一头扎进叶峰的怀里，死死的抱住他。
“哎呀，我这身上都是水，你看，啧，来来来，先进去。”
晓晓不动。叶峰对着旁边的工作人员说“谢谢，是她，找到了。”工作人员笑着离开了。
叶峰半抱半拖着晓晓挪进房里。
“我先把衣服换了。”晓晓不松手。
“听话，乖。”晓晓不松手。她身上的衣服被叶峰身上的雨水浸湿了。
“你再不松手，我就要感冒了。”
晓晓这才松了手，泪水糊了一脸。“我以为你不来了。”
“我这不是来了嘛。”
叶峰捏捏她的鼻子。迅速走进洗手间把自己的衣服脱掉“我得洗个澡，外面刮台风了，我这全身都湿透了。”
晓晓好像怕他消失了一样，眼泪汪汪死盯着他。接过他脱下的衣服。
“你怎么才来？”
“我昨天早上就到了虹桥机场，人家说香港打台风，要看情况起飞。结果等到下午三点，还说飞不了。我就赶紧坐火车到广州，从广州坐和谐号过来的。我还怕过不了关，还好，还能过关。结果出了地铁就开始下暴雨，想打的都没有。我看这雨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干脆就跑过来了。”
叶峰打开热水洗澡，洗手间里顿时水雾蒙蒙。晓晓感觉整个房间都有了生气，变得温暖。
“你怎么不打个电话给我？”
“别提了。我现在都不知道我这手机丢哪了。总之到机场就不见了。我本想半路买一个，但是一路赶火车，没顾上。你的衣服都湿了，快出去换一下，别着凉了。”
晓晓乖乖的去换了一件T。
叶峰腰间围了一条大毛巾，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走出来。
晓晓坐在床边傻傻的看着他。
叶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手机给我。“
晓晓赶紧把手机拿给他，叶峰熟练的拨出一串号码。
“喂？菲菲啊，到了到了，飞机没走成，坐火车来的。是啊。正好赶上，大风大雨的。是吗？太好了！放你那儿吧。行啊，想要什么？口红？不行不行，我不懂啊。曲奇？这个可以有。哈哈，好的。“
叶峰打完了电话，把手机还给晓晓。“还好落她车上了。“
晓晓没说话，叶峰抬头一看她神色不对。两个人眼神一碰上，晓晓闪躲了。可还是心有不甘，有转过脸来试探着问“朋友啊？“
叶峰坦然的说“不是朋友，是我太太。”
晓晓一下子僵住了，整个人像冰冻了一样。
“哈哈哈！”叶峰大笑起来，捏了捏她的脸“傻丫头，跟你开玩笑呢。”
晓晓眼睛都红了，也没说什么。转过头去。
叶峰伸手把她的脸扭了过来。
“你的脸色怎么这么不好？”又捏捏她的手臂。“你怎么瘦成这样？“
仔细一看，晓晓的脸色蜡黄，人瘦得脱了相，衣服空荡荡挂在身上，头发枯草一样干巴巴的没有光泽。
叶峰坐到晓晓身边去，揽着她的肩膀问“你生病了？“
晓晓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抬头看看叶峰，突然嘴巴一憋，嚎啕大哭起来，像是受了大委屈的孩子，终于看见亲人了。
叶峰被她哭得措手不及，“怎么了这是，啧，哭什么呀，怎么啦？谁欺负你啦？“
晓晓不说话，只是抱着他大哭，眼泪鼻涕都蹭在叶峰赤果的身上。她哭得好伤心好伤心，完全停不下来。叶峰问什么也不说。只好抱着她，摸摸她的头，拍拍她的肩膀，表示安慰。
哭了好久好久，她才慢慢停下来。叶峰把毛巾用热水打湿，拧干，轻轻给她擦干净脸。又把自己身上擦干净。
他想问问晓晓怎么了，可是看她神情恍惚，目光呆滞，叹了口气，什么都没问。摸着晓晓的脸轻轻说“我带你去吃饭吧？“
晓晓呆呆的点点头。
“那你等我一下，我刮刮胡子。“
酒店里面有中餐厅，西餐厅，日本餐厅。叶峰也没问晓晓，选了中餐厅，点了炖汤。晓晓本来什么都吃不下，热气腾腾的西洋菜猪肺汤端过来，居然也有了一点胃口。慢慢喝了起来。
叶峰看起来是饿了，连着喝了两碗汤，就着叉烧和蚝油菜心吃了两碗饭。自己吃完了就催着晓晓吃。晓晓喝了两碗汤就不想再吃了。叶峰好说歹说，哄着她吃了半碗米饭，两块鸡肉。
吃完了饭，回到房间，叶峰走到窗前看着外面。街上一个人都没有，风大雨急。
晓晓在他身后将他抱住。叶峰转身过来吻她。
晓晓突然低下头，小声说“我不舒服，所以不能和你那个了。“
叶峰闻言笑了。“傻丫头。“他让晓晓坐在床边。自己拉了一个椅子坐在她对面。探究的看着她。”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了？“
晓晓低下头，不看叶峰。小声说“我可以不说吗？”
叶峰仔细研究了一下她的脸。叹了口气。又耐着性子问“那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晓晓缓缓摇头。“你能来，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
叶峰慢慢挺起上身，靠在了椅子里。
外面的大雨噼里啪啦敲在玻璃窗上。
许久，叶峰开口说“你在大溪地说，三毛说的，爱情如果不落实到现实生活的鸡零狗碎里，是不长久的。现在我们是什么情况？我想你，但是见不到你，只能每年九月见你一次。你在哪个城市都不告诉我。看你现在的样子，应该是遇上了什么难事，也不愿意跟我说。我曾经感觉你也是很喜欢我的，但是我现在很怀疑这一点。难道你不怕每次分开这么久，我会喜欢上别人？老实说我有这样的担心。我想着我见不到你的时候，你可能和别的男人在一起，我就觉得很烦躁。如果你也有这样的心情你不会坚持每年见一次。所以我有点搞不懂你。理智的分析一下，要么，你就是没那么喜欢我。要么，你就是有什么不能说的秘密。“
叶峰说到这里，情绪有点上来了，他顿了顿，带着赌气的成分说“其实第二种情况是不存在的。你能有什么秘密？你是卧底还是间谍吗？不现实啊。所以只能是第一种情况，你没那么喜欢我。“
叶峰说完了，盯着晓晓看。晓晓刚刚吃过饭，脸上恢复了一点血色。而此刻，脸色又不好了。苍白憔悴。叶峰咬牙忽略，他现在想要一个明白。
晓晓想要缩起来，但是她知道现在叶峰有点恼火了。恼火也就算了，但是她怕叶峰伤心。她受不了这个。她不想叶峰伤心。
“我爱你，叶峰。“她坐到地毯上去，背靠着床。
“我很爱很爱你，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爱你。我跟你说过，我这人运气一直都不好，自从遇见你，我觉得我的运气真是太好了。可能是我所有的运气，都拿来和你相遇了。每次觉得特别辛苦的时候，想到你就平衡了。“
“爱我爱到只想一年见一次？“叶峰反问。
“因为我害怕。我害怕跟你交往了，像对正常的情侣那样经常相对，你会厌倦我，你会嫌弃我，很快就不想再见我了。“
“那你觉得现在这样好？绝大部分的时间都看不到对方，甚至电话也不接，信息也不回。这是你爱我的方式？“
“我想跟你保持距离。保持永远的新鲜感。不想跟你为了鸡毛蒜皮的事情争吵，不想让生活里乱七八糟的事情把我们的美好都磨没了。”
叶峰不可思议的看着晓晓，又好气又好笑。“说你是个孩子你还不信。这就是你的理由？你是不是太幼稚了一点？你有没有想过保持距离或许能保持新鲜感，但是距离这么远，感情也就没了。我不了解你，你不了解我，这种感情除了新鲜感还有什么。“
晓晓将头靠在床边，无力的说“我知道。“
“那你还想要这样的方式？那我只能觉得你要的只是新鲜感。“
“不是这样！“晓晓抬起头脱口而出。声音大的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她又低下头小声说了一句”不是这样。“
“那是怎样呢？“叶峰追问。
“你不懂。“
“那你可以尝试让我懂。“
晓晓站起身，缩到床头去，把枕头抱在怀里。
“如果你懂了，我们可能就完了。“
“如果你不能让我懂，可能我们今天就完了。“叶峰看着她，一字一句的说。
窗外一道巨大的闪电在黑夜里乍现，随之而来的是一串巨大的雷声。震得人心里好慌。
“我们俩，是不一样的。“晓晓艰难的说。
“怎么不一样？“
“很多不一样。“
晓晓像个被审讯的犯人。心如死灰，明知道逃不掉了，还是不想和盘托出。
叶峰从椅子里站起来，在房间里走了几步，看到晓晓喝剩的矿泉水，拧开来一饮而尽。
“哒哒哒”突然传来了敲门的声音。“唔该。安全检查。“一个冰冷的粤语女声传过来。
叶峰开了门。是那天接待晓晓的前台瘦女人，带着一个维修工模样的人。
“咩事？“叶峰用粤语问。
“先生你好，我地需要检查房间噶窗口系唔系稳固，有冇松动。防止台风造成危险。“那女人一脸笑容，声音娇滴滴的，好像粤语电视剧里傻白甜的小女孩，热情的看着叶峰。让人怀疑她跟刚才在门外说话的不是一个人。
“Ok.“叶峰让他们进来。
维修工径直走向窗户，进行细致的检查。
瘦女人对着叶峰说“先生系唔系第一次入住我地酒店啊？“
“系。“叶峰冷淡的说。
“甘你中唔中意我地服务同埋酒店设施呢？“
“几好。”叶峰慢慢踱步到窗前。瘦女人盯着他跟着走了过去。
“甘你有咩需求都可以同我讲啊。房间升级啊，客房服务啊，我地都可以提供噶。”那女人眼神热情而饱含暗示，叶峰皱了皱眉头。转头改用普通话问缩在床头的晓晓，“要升级房间吗？”晓晓淡淡的说“不用。”
那女人这才看到晓晓，她的眼神立刻变得刻薄而冷淡，她上上下下把晓晓打量了一番。晓晓装作看不到。
“OK啦。冇野。”维修工简短的说了一句。叶峰从钱夹里掏出一张小费给他。维修工很高兴地道谢收下，转身向外走。走到门口。瘦女人突然转身过来，迅速塞给叶峰一张名片，堆起笑容，好温柔的用普通话说“先生你有什么需求记得打电话给我哦。我会随时恭候的。”说完媚笑了一下转身而去。
叶峰关上门，走进来，将名片随手扔进垃圾桶里。一屁股坐进椅子，看着晓晓。
晓晓低着头，手指搓着枕头边。
“你知道吗，我昨天来的时候，她对我极其冷漠，甚至不想给我办入住。”
“谁？”叶峰一时没反应过来。
“她，刚才对你好热情的服务生。”
“为什么？”叶峰一脸迷惑。
晓晓苦笑了一下“所以说你不懂。“
“我确实不懂。”叶峰的口气带着点不爽。
“你不懂真正的尴尬是什么。”
“是什么呢？”
“是你不能懂我的顾虑，而如果我跟你解释了，我的尴尬就会变成我们的尴尬。”
大雨拍打在玻璃窗上，大得像有人朝窗户上泼水一样。
房间里是让人焦虑的安静。
晓晓坐在那里抱着枕头，搓弄着枕头边。
叶峰坐进椅子，沉默的看着窗外的大雨。他心里觉得自己刚才有点咄咄逼人，可是又气恼晓晓的缄口不言，最重要的，他发现自己急了。他有点莫名其妙，明明就是萍水相逢，相处不多，而且自己比晓晓年长很多，现在看上去好像是对方气定神闲，自己反而急赤白脸的想要个结果似的。她在自己心里，已经有了那么重的分量吗？自己竟然被一个小丫头给吊得不上不下了？
想到这里他有点意难平。带着点赌气的成分说“算了，没所谓。”
他这句没所谓其实比什么别的话都狠，晓晓本来已经准备接收他的指责和抱怨，他这一句无所谓，像是在她心口开了一枪，根本无力招架。眼眶里马上蓄满了泪水。
叶峰起身说了一句，“我去走走。”便开门而去。
门锁啪嗒一声打开，啪嗒一声合上。
晓晓的眼泪夺眶而出。她一个人痛哭失声，眼泪像窗外的大雨那么凶猛。
叶峰在健身区看着维多利亚港口的夜雨跑步。他有点理不清自己的情绪。平时不是最想要自由和距离吗？没有人像晓晓这样给他那么多距离了。现在反倒是自己想要靠近了？
关键是她不想！她为什么不想！分明就是她没有那么在乎自己！
自己冒着台风过来是不是太傻了！
他越想越气，越跑越快，跑出一身汗。跑到筋疲力尽才气喘吁吁停下来。
他走到休息区坐下来。立即有人递给他一瓶纯净水和一条毛巾。
他接过毛巾擦了擦汗，扭开纯净水咕噜咕噜喝了半瓶。
那人没有离开，反而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叶峰抬眼看了一下，是那个瘦瘦的女人。
“先生你好，我是Elsa。还记得我吧。“她用蹩脚的普通话说。
叶峰心不在焉的点点头。
这女人的口红颜色太扎眼。
“您唔介意我讲粤语吧，我记得您粤语讲得几好。“
说起来从拉萨分开还是自己主动要跟她再约的。叶峰心想。
“先生系米黎过香港好多次啊？其实香港几好玩噶。不过好多好玩噶地方外地人可能唔清楚。“
当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总之有了留恋，也许是自己最难受的时候得到了她的照顾所以心里有了羁绊？想起了沱沱河，叶峰感觉没有那么憋气了。
“我觉得大家年纪差不多，品味应该都差不多，如果先生有什么想法，可以同我讲声，Elsa平时都好中意出去玩。我地可以一起啊。“
新疆那次堕马，他是真的很心疼。不是那种怕承担责任的心情，是怕她疼，怕她难受。
“无论美食啊，赛马啊，游艇啊，同埋珠宝啊，收藏啊，Elsa都有些朋友噶，唔知你中意边种啊。“
还有大理。
想起了大理，就想起观海别墅那一晚。叶峰的眼神变得温柔起来。
一直察言观色的Elsa感觉自己已经撬动了对方的心思。嘴角浮上一层笑意。“唔知你中意。。。“
叶峰拿起纯净水一饮而尽，将脖子上的毛巾丢在桌子上，看了一眼Elsa“多谢。”丝毫没在意对方一脸的惊讶起身离开了。
回到房间。叶峰看到晓晓仍然保持着他离开时候的姿势和位置没动。他轻轻走过去，看见她两个眼睛又红又肿，愣愣的转头过来看着自己。
叶峰叹了口气，把她揽进怀里。晓晓的眼泪又成线的流下来，她紧紧抱住叶峰，像个孩子似的委屈。
叶峰轻轻拍着她的背。
“好了好了。”
这一夜，两个人是抱着睡的。即使睡着了，晓晓也死死抓着叶峰的衣角。好像生怕他跑了。叶峰是又心疼又无奈。
第二天，晓晓醒来的时候，看到叶峰正在旁边看着自己。见她醒了，吻了一下她的额头。晓晓扎进他的怀里。闻着他的体味。感觉自己还是在梦里，不想醒来。
“去过迪士尼吗？今天带你去玩？”
晓晓摇摇头，借机蹭蹭他的白T恤。“我小时候没看过多少迪士尼的动画片，都不认得几个角色。”
“那去海洋公园？”
“我哪也不想去，就想抱着你。”
“傻丫头。”叶峰摩挲着晓晓的背，感觉到她瘦得吓人。“那我们先去吃饭吧，你太瘦了。”晓晓在他怀里点点头。
拉开窗帘，维多利亚港的景色跳入眼帘，台风已经远去，天晴了。
两个人洗漱了一番就出门了。叶峰想喝早茶，晓晓知道附近有个翠园餐厅还不错。两个人便一路走过去。晓晓一直挽着叶峰的胳膊。
“你对香港很熟吗？”
“之前有份工作，是做外贸的，公司在这里有个分支，要经常过来。”
“嚯，丫头厉害了，外贸精英。”
“才没有，我就是个打杂的，来来回回跑，核心的东西才不给我知道。”
“你还年轻呀。急什么。做几年做熟了，老板信任你了，才会教你。谁会把核心的东西一下子就交给生人呢。”
“我也知道，可惜，做了还不到一年，就被炒鱿鱼了。”晓晓沮丧的说。
“为什么？”
“我得罪了老板的小三。”晓晓小声说。
“哈哈哈，你干嘛得罪人家。”
“我也不知道她是这种身份啊，她也不是我的直属领导，还隔三差五的对我发号施令，我心说就当锻炼了，也都给她做了。可是有几次，我想着先把自己本职工作做了才能帮她做事吧，她就觉得我不听话。找了个理由把我炒了，特别过分，连一个月工资的补偿金都没给我。等我离开公司了，才听别人说她是这种身份。”晓晓说着说着气愤起来。
“这是什么破公司，这就是个火坑。你出来就对了。“
“想起来就生气，那么有钱的人，还绞尽脑汁黑了我一个月的薪水，实在太可恶了！“
叶峰看着晓晓的样子不禁莞尔。他还没见过她气鼓鼓的样子。
晓晓抬头看他，奇怪的说“你笑什么？“
“我笑你可爱啊。你昨天那个样子，病恹恹的，特别没精神。现在生气的时候，反而看着很顺眼。“
“我的病，看见你就好了，你就是药。“晓晓笑意盈盈的看着叶峰。确实一扫昨天的阴郁，仿佛昨天哭成泪人的不是她。
叶峰心知这是建立在自己不再追问，不再要求更进一步基础上的和谐，也只能无可奈何的笑笑。心里安慰自己她就是个孩子。
这家翠园是在一个大型商场里面，两个人走到的时候已经坐满了人，等了好一会儿才有拼桌的位置，等得两个人都饥肠辘辘了。刚刚落座，便迫不及待的从经过的小推车上拣食物上桌。虾饺，肠粉，叉烧包，鲍汁凤爪，豉汁排骨，豆沙薄撑，皮蛋瘦肉粥，蚝油生菜。。。两个人吃得心满意足。
跟他们一起拼桌的是一对老人家，衣着简单干净，吃东西慢悠悠的。一碗云吞面，一碗鱼片粥，一碟牛腩萝卜，一盘菜心，一块糯米鸡。一口一口细嚼慢咽。阿婆时不时看看叶峰和晓晓两个吃货，然后小声感慨“后生仔好胃口啊。“而阿叔就埋头苦吃，等阿婆反应过来的时候，大半个糯米鸡已经没了。阿婆马上去拍了阿叔一下”哎呀你不可以食甘多噶，食甘多当心胃痛啊。医生都话你要小心啦，你真系唔听话。“
大半个糯米鸡已经下肚的阿叔装聋作哑，不停点头，开始喝粥。
晓晓看着两个老人觉得很可爱，情不自禁泛起笑容，转头却碰上叶峰的目光。一时间不知作何表情才好，只是讪讪的笑笑低下头吃东西。
从餐厅里出来，两个人站在路边有点茫然，不知道去哪里好。叶峰问晓晓有没有想去的地方，晓晓认真想了想，对于香港还真没有什么地方想去。
“那不如，去太平山顶吧。来了几次香港，都是出差，还真没去过什么景点。“
“好呀，我知道怎么去，你就跟我混吧。“晓晓忽然开心起来。眉眼弯弯的笑起来。她这一笑，让叶峰心里像小猫挠了一下似的。他发现自己对这丫头的笑容没有什么抵抗力。只要她笑了，自己心情就好了。
“好啊，跟你混了。“
晓晓眨眨眼睛想了想说“那我带你来一次平民香港游。我们做公共交通，吃茶餐厅，怎么样？“
“那感情好，以前光在港剧里见过，今天让你带我见见世面。“
晓晓被叶峰的语气逗得不行，笑得把脸贴在他肩膀上。
两个人乘西铁线转W1城巴，再转X15路。上山的路上叶峰一直感慨巴士司机太厉害了，这么窄的路，下面就是陡峭的山体，居然可以把车开得这么快。两车交汇的时候也完全没有减速的意思。
下了X15，走了一段路，排队坐缆车上山顶。还好人不多。
上了山顶，两个人走到观景台，俯瞰下面的景色。
台风扫走了尘霾，空气干净如洗。山下的景色一览无余。以渣打银行为首的高楼大厦密密麻麻的排列在寸土寸金的香江两岸。快艇在水面上很快的驶过，泛起的水波闪烁着银光。一切都是干净，精致，耀眼，疏离的。
“景色确实不错。”叶峰感慨。“和国内其他地方都不太一样。”
“喜欢这里吗？”晓晓问。
“说不上来，很发达的城市。但是有点距离感。”叶峰转头问晓晓“你喜欢吗？”
“头几次来，很喜欢，喜欢得不得了。感觉一切都那么陌生又好看。感觉哪儿哪儿都干净，街道干净，高楼干净，街上来来往往的每个人都那么干净，也不知道人家怎么做到的，每只鞋子都像新的一样，恨不得脚底板都是纤尘不染的。每辆车子都干净的发光，没见过一辆车是风尘仆仆的。商场里琳琅满目的东西，看得人眼睛都花了，感觉有多少钱，也不够买，也买不够。其实也不需要买，看着就高兴。不过后来，来多了几次。慢慢得，就没那么喜欢了。甚至是，开始有点烦了。虽然每个人都干干净净衣着精致，但大都行色匆匆，面无表情。公众场合确实安静有序，但看久了有点压抑。打过交道的人也很不可爱，经常把‘唔关我事‘挂在嘴边上，觉得你是精英便毕恭毕敬，言语可亲。觉得你不如他便冷冰冰不耐烦。总之，感觉这里的一切都讲究效率，讲究到把人跟人之间那点若有似无的情感都公式化了，说’你好’，就是’你好’，并不带着一点真心。”
“也不都是这样吧。”
“有趣的人，肯定也是有很多，只不过我没接触到。”
“生活压力大的地方，难免少了个性空间。我曾经看过一篇报道，讲香港也是有很多贫民的。生活得很不容易。居住空间特别小。“
“是啊，当时我们老板有套房子给过来出差的人住，还是很好的地段，很高级的小区，那房子小的可怜，主卧勉勉强强能摆下一张床和一个小衣柜，次卧就真的放张床就满了，进屋就得上床，都没地方站。“
“那是有点憋屈。“
“是啊，憋屈。“
两个人看着山下的景色，陷入了沉默。
过了一会儿，晓晓问叶峰“你之前来，都去了哪儿。“
“去了哪儿，我还真不太记得。有几次是过来参加拍卖，有几次是跟这边的团队合作办展览。也是巧了，每次都是很满的行程，也没什么私人时间，没机会去走走逛逛。“
“你喜欢你的工作吗？“晓晓问得没头没脑。
“喜欢不喜欢嘛，怎么说呢，一开始肯定是喜欢的。小时候，我妈便发现我对颜色很敏感，喜欢自己写写画画，便有意往这边引导。我也确实喜欢这些东西。一路便这么走过来。都是围绕着艺术这方面打转。前几年也有点厌烦了，想改变一下，却不知道怎么改变。在西北转了两年，以为能触发灵感找到新的方向。结果是在旧的东西看到了新的意义。既然如此，便继续做了下去。只是做得更加深入了。“说完，叶峰转头探究的看着晓晓”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个。“
晓晓挤出一个敷衍的笑容，但是却很认真的对叶峰说“我很羡慕你。“
叶峰一愣“羡慕我什么？“
“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感兴趣的事情，同时还能赚钱。多好啊。“
叶峰莞尔一笑。“可不是你说得那么简单啊丫头。每个行业里面的水可都深着呢。可不是光凭喜欢就能成事的。而且吧，越是看着美好的事情，可能实际的反差越大。也不是说内幕有多黑暗，只是表面太美好，映衬着现实很不堪。梵高到死，都没有获得认可。虽然他的作品现在价值连城，但是对于他来说，只是不被肯定的自言自语。“说着，叶峰似是有些伤感。
“今年初我签了两个小伙子的画。其中一个小伙子的画风非常直白果断，带着很浓的个性，跟这几年国内日新月异的发展基调很契合。而另一个小伙子的画带有古风，留白恰到好处，很有韵味。我很喜欢第二个小伙子的风格，我觉得他的作品属于慢热型，将来一定会得到越来越多的认可，价值也会越来越高。但是由于第一个小伙子的产量高，而且当下的回报就很好，所以工作室签他的时候，价格高出了预算。等跟第二个小伙子签约的时候，工作室的人就千方百计的压低了价格，在谈判的过程中话里话外的打压了小伙子的信心。正好吧，那孩子家里遇到一些事，家里家外都没人给他支持和鼓励，一时想不开，离家出走了。到现在还联系不到这人，也不知道生死，也不知道下落。“
叶峰看着远处的江面，表情里有种晓晓没见过的怅然。“艺术是很自我的，创作是非常辛苦的。它经常会掏空一个人整个的生活和思想，将这些东西外化出来。你看很多其他的工作，都是有迹可循有理可依，按部就班的去做就行了。但是艺术不行，你要拿出新的东西来。也许这些东西是一直存在的，那你要就用新的方式将它表现出来。所以艺术家们往往需要强大的内心力量，或者身旁有着非常亲密也非常支持他的人，去给他支撑，不然，他们很容易陷入困惑。不知道自己的方向对不对，是个问题。更危险的问题，是自己为什么要存在。去思考这个问题，会让人发疯。“
“你们，也没错。“晓晓说。
“从工作室的角度出发，艺术价值重要，艺术家重要，但是最重要的是利润。没有利润，工作室就不能运营，那么这些青年画家也没有推手，也谈不上前途。我只是觉得那个孩子太可惜。他如果再熬个三五年，一定就能翻身。再过十年二十年，人生阅历多了，画里的意识更坚定，也许就能成为大家。“叶峰的脸色变得黯然。
晓晓不知道怎么做，只能摩挲着叶峰的手臂，以示宽慰。
“也许，也许他隐居了，画出了更好的作品。“
“希望是吧。所以啊“叶峰叹口气，看了看晓晓“我这一行，可没有看上去那么美丽。”
“至少是围绕着你喜欢的东西嘛。”晓晓笑着说。“有时候我想，如果每个人都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多好啊。你说有没有那么一天，人类进步到，每个人都不用担心基本生活。吃喝拉撒啊，衣食住行啊，一出生就不用自己操心，每个人，都能腾出手，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喜欢唱歌的就天天唱歌，喜欢画画的人就天天画画，喜欢物理的人就天天研究物理，喜欢建筑的人就天天去盖房子，那有多好啊。”
叶峰笑了，他像看着一个孩子那样看着晓晓“听上去很美好。但是这不可能。首先，会有很多人类必须要有的工种没人做了，例如清洁工。”
“也不一定啊，也许有人就喜欢把脏东西清理好呢。我有时候不高兴了就喜欢做卫生，看着脏了的地方变干净了，可解压了呢。”晓晓不甘示弱的说。
“你刚才说了，衣食住行都让政府安排好了，你哪来的压力，何须解压呢？”叶峰将了她一军。晓晓哑口无言。
“再说，所谓喜欢的事情，往往让你付出了代价，你才更有动力去追求。不然你的喜欢就很浅，不够有力。终有一天就会淡漠。最重要的是，往往痛苦才能让人思考，让人深入。像你说的那种高级社会，大家都没什么痛苦，也不会有什么追求。”
“也不是啊，人的痛苦也不都来自基本生活，生老病死爱别离，痛苦太多了。我只是想，如果人能不愁基本生活，就能够更专注去思考，能进步得更快。“
“你觉得所有人都喜欢思考吗？“叶峰问她。
晓晓被问愣住了，她想了想，老老实实的说“好像不是。“
“对呀，绝大部分的人不愿意思考。如果说人类社会是一个庞大的机器，那么构成这部机器的绝大部分零件，都是那些不愿意思考的，朝九晚五的普通人。这个庞大机器的运作，并不需要那么多会思考的人，有很少一部分人来决定方向就够了。其他的人，都需要服从，日复一日的重复相同的工作，让这个机器向前走。如果大部分人的思维都是散漫的，那这个机器就没办法运作。所以核心大脑给他们设置了游戏规则，在他们前面吊了一个胡萝卜，让他们一心奔向胡萝卜。其他的事，就不用他们操心了。“
“而大部分的人，既没有能力思考，也不想去思考。“晓晓喃喃的说。
“是的。一心奔向胡萝卜的人最幸福。“叶峰看晓晓的眼神，就像老师看着一点就通的课代表。
“所以说，你能一直围绕着自己喜欢的东西打转，是很幸运的。”晓晓看向叶峰。
“那你不能吗？”叶峰反问。
晓晓转开了视线。
“不能。”
“为什么呢？”
“因为，因为，因为现实不允许。”晓晓的脸转向别处。
叶峰看她不想谈自己。也不想追问。一涉及到她自己的事情，她总是闭口不谈。今天能聊到这里，都算不容易了。
他知趣的绕开问题。“人要追求什么，无非是天赋，运气，和努力。前两个自己不能解决。还好努力也是关键因素。只不过这努力需要达到一个阀值。世界这么大，人这么多，每条路都有千军万马，你想胜出，就必须超越大部分人。而大部分人，困在世俗生活里脱不开身。对于自己喜欢的事情，想要追求的目标，都只是想想而已。毕竟眼前的温饱，比遥不可及的梦想重要多了。“
晓晓望着远处，重复叶峰的话“阀值。”她仔细咀嚼着这两个字。“超过了这个阀值，就能成功了吗。”
“那倒未必。努力是一条必经之路，但是这条路可能没有尽头。”
“唉。“晓晓叹了一口气。”做人真难啊。“
她的样子把叶峰给逗笑了，“你太可爱了。“
晓晓忸怩了一下，心说我不是逗着玩，我是有感而发啊。
却听耳边叶峰温柔的说“我知道你有事情不想跟我说，没关系。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讲给我听。“
晓晓感觉心里像有一块一直堵在那里的坚冰突然被融化了，眼眶马上就红了，恨不得这辈子就躲在身后这个人怀里不出去。
九月的香港很闷热，台风过后的暑气卷土重来，威力不减。两个人在山顶站了一会儿觉得很吃不消。便离开了。仍是搭公交下山。下了车，便在香港的街头漫无目的地闲逛，随便选了街边的茶餐厅吃了牛腩面和奶茶，随便走进路过的公园休息。两个人觉得安逸又懒散。
晓晓突然想起一直想坐双层巴士夜游香港还没机会，跟叶峰一提，叶峰欣赏同意。便在手机的旅行应用里买了当日的票。
两个人晃晃悠悠去了尖沙咀。时间还早。晓晓便提议去把叶峰答应人家的曲奇买了。到了店铺一看，队伍从二楼排到了一楼，两个人顺着队伍从安全通道一直走出大厦，排在了末尾。
“真的有那么好吃吗？“叶峰觉得很不可思议。
“不知道，我也没吃过。“
“这人情真是还个连本带利，早知道是这种情况，我还真不会答应她。“叶峰很无奈。
“可能正因为要这么排队，才卖得火。费点力气得到不容易得到的，心里才更高兴。“
“这东西得多好吃，才能对得起这等待的时间。“
“可能很多人也不是为了吃，是为了赶时髦。这叫网红经济。东西本身怎么样无所谓，但是你没打过卡，你就OUT了。假如你跟别人聊起来，他说好吃，你说不好吃，或者他说不好吃，你觉得还行，都有的聊。但是他吃过，你没吃过，你就好像矮一头了。“晓晓笑眯眯的解释。
叶峰摇摇头“这都扯到心理学了。这都什么人这么闲。”
“什么人？就是吃货呗。”前面一个光头大叔转身应声。
这大叔穿着阿玛尼的T，哈伦裤，三叶草的板鞋。一条大金链子在脖子上闪闪发光。手里拿着手机打发时间。
旁边一个脚下堆着一堆名牌包装袋的大姐听到他的话瞪了他一眼，大叔气势立刻矮了下去，呲牙笑了一下。大姐翻了个白眼继续刷手机。
“你们从哪来？”大叔带着东北人的直接问道。
叶峰和晓晓对视了一眼，晓晓没说话，叶峰答“上海。”
“上海，我去过。跟来这里差不多，就是个拎包的。”大叔的语气十分幽默，叶峰和晓晓都被逗笑了。
“反正走哪儿我都是个拎包的。尤其来这里，时间紧任务重，恨不得几天时间把所有网红走个遍。完了不光自己买，三叔二大爷的药，四姑五婶的包包，大姑子小姨子的化妆品，我滴个妈，下次去哪儿我都不言语，这哪儿是玩啊，这就是代购。人家代购赚钱，我这白跑腿还得自己搭点特产。”
晓晓被他逗得笑得停不下来。
大叔对她说“你说得对，现在人旅游，就是做任务。啥风土人情那都不重要。就是打卡。你要是清清静静玩两天回去了，人家一问，你这紫荆花去了吗？星光大道去了吗？迪士尼去了吗？海洋公园去了吗？你要是少去一个，都矮一头。这家伙，太疲惫。景点打了卡，餐厅打了卡，还得购物，简直连轴转，酒店房间又小，我说这哪是旅游，这就是遭罪。”
大叔摸摸头，似是真的疲惫不堪。突然转头问叶峰二人“你们都去哪了？“
“太平山“叶峰笑着说。
“哦，你不提我都忘了，我们还没去。蜡像馆去了吗？“
“没去。“
“去太平山没去蜡像馆？“大叔很惊讶。”那照相了吗，我看看顶上到底啥样，值不值得去。“
叶峰和晓晓异口同声的说“没照。“
“没照相？“大叔更惊讶了。”那你们去干什么？“
两人笑着对视一眼，晓晓答曰“去看风景呀。“
大叔点点头，竖起大拇指。“好，很好。你们这才是散心来了。我这就是来遭罪的。“
俩人被他的样子逗得一直笑。这时蹦蹦跳跳过来一个小姑娘，看着13、4岁的样子，小姑娘把一杯几乎还是满杯的绿色的饮品一下子塞进大叔手里。大叔拿起来一脸嫌弃的问“这啥玩意？“
“五青汁。“
“五青汁？啥啊。好喝吗？“
“好喝，可好喝了，爸，你赶紧喝。“小姑娘一本正经的说。
“好喝？好喝也不能留给我。”
大叔怀疑的把吸管放进嘴里吸了一口，脸扭曲的要抽筋了。做出要吐的表情。“这啥玩意太难喝了。“
小姑娘笑得前仰后合，上气不接下气。“我喝了一口也差点吐了。“
“那你还给我喝。“大叔一脸宠溺假装凶巴巴。
“不喝多浪费啊。这一杯三十呢。“小姑娘牙尖嘴利，逗着爸爸开心。
大叔装凶不成只能作罢，看看手里的五青汁“这到底啥啊。太难喝了。“
“这里面有青椒，黄瓜，苦瓜，西芹和苹果。挺好的，降脂降压，清热解毒，还助消化能减肥。“晓晓说。
“爸爸你看这可是好东西。“小姑娘闻言马上说。
“好东西你喝。“大叔将杯子怼过去。小姑娘嘻嘻哈哈逃到那个大姐身边。
“能减肥？能减肥我喝。拿过来。”大姐招招手，大叔给她送到跟前。大姐放进嘴里喝了一口“哎呀妈呀，这啥玩意！”大姐咧着嘴痛苦的说。小姑娘又一次笑得肚子痛。
大叔一边偷笑一边回到队伍，“好东西，别浪费，你快喝吧，喝完就瘦了。”
大姐不可思议的感慨“这也太难喝了。这比中药味还怪。”
“你可拉到吧，这比中药不强多了。”
“拿走拿走，我可不喝。”大姐一脸拒绝。
大叔刚站好，一脸无奈的挣扎“能减肥，多好，快喝吧。”
“快拿走。”大姐板起脸。大叔只好又走过去接过杯子，再次走回队伍。看看晓晓和叶峰说“这娘俩净欺负我。”脸上其实是满满的幸福。
队伍缓缓前进，晓晓他们身后陆续有人加入队伍。
光头大叔言语风趣，三个人一边说笑一边排队，倒也没那么难捱。队伍里面不时有貌似当地人投来冷漠的一瞥，似是觉得大叔嗓门大有些吵。
终于排到大叔了，大叔要十罐大盒的四味Mix装，1400港纸。大叔一摸钱袋，“哎呀，我钱包刚才给我闺女了。她在下面也没上来啊。这可咋整。微信和支付宝行不？“柜台里面的店员不耐烦的拍拍墙上贴的告示，上面写着”只收现金“。
叶峰说“大哥，我先帮你付了吧。“
大叔可能没怎么遇到过这种情况，还稍微忸怩了一下“哎呀，那多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她们不能微信支付啊，在内地一个手机走天下，这边怎么这么麻烦。“
店员用很烂的普通话问“要不要啊，不要堵住队伍啦。”
叶峰将现金递了过去，店员一把拿过去，将十盒曲奇啪啪啪摔在柜台上。
“你这是什么态度？”叶峰冷着脸问。晓晓还没见过他这么生气的样子。她一时有点不知道怎么办。
店员像是没听见一样，将曲奇快速装进购物袋里。然后看着晓晓问“几盒？”
大叔一手拿了曲奇，一手拉着叶峰往外走，“来来来，老弟，别跟他们计较。出来玩的，别坏了心情。”叶峰没出声，也没拒绝，顺势跟着大叔出去了。晓晓转头跟店员说“四盒吧。”
大叔拉着叶峰原路下去，边走边说“老弟，我前两年出来玩也是，碰上这样的就想跟他们干仗。钱赚着，还像咱们欠他们似的。什么玩意。这几年我也不气了。可能岁数大了。谁让我孩子想吃呢。我一看我老闺女乐我就乐，别人管他什么态度呢。”
走出大厦，大叔冲小姑娘喊，“老闺女快把钱包给我，人家只收现金，是这位叔叔给的。”小丫头赶紧从斜挎包里拿出一个钱夹递给大叔。大叔点了一千四给叶峰。“还好碰上你了，要不我还得重新排一轮。我跟你说，生活压力大，人就容易燥。别往心里去。咱是来玩的，不是来置气的。”
晓晓拎着曲奇走了过来。看看叶峰的脸色好像缓和了一点。轻轻挽上他的手臂。
“行了，我们先回酒店放东西，然后继续血拼，走了啊老弟老妹。”大叔笑呵呵拍拍叶峰，挥挥手。身旁的大姐和小姑娘也笑着摆摆手。一家三口转身走了。大叔边走还边自言自语，“这一天天，净干体力活了。还是在家好。”
看着他们走远了。晓晓仰头看看叶峰“生气了？”
“也谈不上生气，就是没见过这样的。你可以不做，做了，又做得这么不情愿。我很难相信这东西会好吃。”叶峰说着，接过晓晓手里的曲奇。
“买了四罐，够不够？”
“够了。这也就是答应了她，不然我真是不想买。”
“好啦。我们走吧。双层巴士要到了。”
红色的双层巴士在香港的大街小巷穿行。吹着晚风，看着夜景，叶峰舒畅了很多。
晓晓依偎在他身边。感觉他情绪好转了。起了个话题问他“你喜欢看港剧吗？”
“很多年没看了，以前肯定喜欢啊。”
“那你喜欢哪些？”
“我那个时候看的，跟你看的肯定不是一个时代。我们那时候看什么银狐，我本善良？喜欢的都是米雪啊，万梓良啊，郑少秋啊，什么的。到你们这一拨儿，就是古天乐，蔡少芬那些了。”
“那你最喜欢哪一部？”
“最喜欢啊，最喜欢，我想想，《大时代》吧。估计你都没看过。”
“我看过，我也最喜欢这一部，看到玲姐死了那里我还哭了呢。”
“真的吗？”叶峰笑着捏捏晓晓的脸。
“真的。那是我唯一一次看电视剧哭了。我怕别人笑我，还假装低头吃饭呢。”
“谁笑你，这有什么好笑的。”
“就是觉得，怎么把假的当真了呗。”
“假假真真，真真假假，管别人怎么说呢。”
“那你最喜欢哪个港星？”
“挺多的吧。”
“那你觉得谁最漂亮？”晓晓像个孩子似的，抱着叶峰仰着脸一直问他。
“最漂亮啊，这可不好说，漂亮的太多了，钟楚红啊，王祖贤啊，你呢，你觉得哪个最帅。”
“我觉得啊”晓晓眼睛转了转“我觉得你最帅。”
“你这个小滑头。”叶峰亲昵的捏捏她的鼻子。
他突然问晓晓“是不是没见过我生气。”
“有啊。”
“什么时候？”
“在大理古城，猩猩吧。岂止是生气，还打人了呢。”晓晓笑眯眯看着叶峰。
叶峰回忆了一下。“哦，那次。后来好像是跑了？”
“是啊，你拉着我跑了，然后躲在一个墙角。”
叶峰像是想起来了，忽然笑了一下。晓晓一直看着他的表情，慢慢靠近他的脸说，“你那天。。。”叶峰转头看着她“怎么了。”
“你那天，为什么，不吻我？”
叶峰看着晓晓，她的脸在夜色中蒙上一层粉红的，眼波似有千言万语，十分动人。这是他们认识的第五年，晓晓还是少女的神态。
“我，觉得。。。”
“觉得什么？”晓晓的声音很轻，她的眼神却很热烈。她一眨不眨的看着叶峰。
叶峰看着她，没说话，轻轻吻了上去。晓晓闭上眼睛给他回应。两个人在香港的夜色里，吹着温柔的夜风，缠绵的吻着。
晚上回到酒店，两个人抱着睡了一夜。第二天因为担心失联耽误事，叶峰便要赶回上海。在机场告别的时候。晓晓抱着叶峰不放。把头扎在他胸口不出来。
“乖，我要走了。“
叶峰将她轻轻推开一点。晓晓拉着他一个衣角。两个人看着彼此。欲言又止。晓晓回答不了叶峰的疑问。叶峰不能给晓晓许诺。
叶峰叹了口气，转身走了。晓晓拉着的那个衣角，终究是拉不住了。
叶峰一路都没有回头，留下晓晓一个人，满脸泪水站在人来人往的机场。
晓晓盯着他的背影，泪眼模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