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胜，你明明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些！”
萧珏脸又黑又红，沉默了半晌，僵着脸说了这么一句。
好在陈文胜没继续逗他，而是收敛了神色，“大张旗鼓宣扬姜姑娘的事，是因为我们需要民心。”
萧珏一愣，随即疑惑，“可是你不是说皇帝一直忌惮咱们吗，这么明目张胆收买人心，妥当吗？而且把她一个女人顶在前面，这实在不是男儿所为！”
“姜姑娘可不是普通的女人，我说过，她是相师——大彰的相师，已经好多年没有出现在民间了。至于皇帝的忌惮，难道我们之前什么都不做的时候，皇帝就信任了吗？”
“……”萧珏张了张嘴，想了会儿又说，“既然是相师，那岂不是更加引人警觉了吗？”
陈文胜“呵呵”笑了笑，“所以我们不提‘相师’，只说‘小神仙’，把她的本事夸大无数倍，这样在多心的人眼里，只会觉得夸大其词，并不是真相。”
“越是明目张胆，越放松人警惕。”
萧珏还是皱眉，“真这么简单吗？皇帝真的会因为这样放松警惕吗？”
“当然不是。”陈文胜轻摇羽扇，“还因为姜姑娘跟杜家两位公子的传闻，更因为，你到了该娶亲的年龄了。”
萧珏很快反应过来陈文胜的含义，好不容易恢复正常的脸又蹭的一下红了起来。
怎么话题又绕回来了？
还有，杜家两位公子，又是怎么回事？
他一直关注着姜屏是不假，可惜那个盯梢的赵良，从来没有把城里的流言说给他听，他所知道的，只有杜熠曾经找姜屏算过卦，甚至他还撞上过那个女人跟他打情骂俏。
萧珏脸色又冷了下来，“她倒是惯会招蜂引蝶。”
陈文胜忍笑，“三人成虎，即便是没有过的事，经过百姓们众口相传，也成了七分真，而我想，咱们那位兢兢业业的窦知府，一定会如实详尽地禀报给京中的。”
若是真有反意，还会这么大张旗鼓吗？
越藏头露尾才越引人生疑。
再加上这么多“有目共睹”的传闻，这事在皇帝眼里，姜姑娘的形象不过是一个靠着些略微过人的本事，就死死贴上绥宁城的大家公子们的狐媚女人罢了。
“即便如此，皇帝也不会轻信咱们，萧家军本分了二十多年，我姐不照样进了宫么。”萧珏嘴角勾起一丝讥讽的笑意。
“即便不信，也不会现在发难。”陈文胜成竹在胸，“你可别忘了，西北已经半年未起战事了。”
去年六月萧家军与羌人十万兵马在密延谷原大战，以羌人败落告终，后来萧珏带着两千人马清扫羌人残部，得胜归来，西北也得到了这段时间的安宁。
“西北这太平日子，就快到头了。”陈文胜又说，“羌人八部乱斗，扎尔汗王力压其他七王，坐上了大可汗的位子……朝廷现在还需要萧家军。”
“而且，皇帝目前大约无暇顾及绥宁城这些微末小事。”陈文胜笑了笑，“听说南边的泰宁城，灾民暴动了。”
今年二月，湲江水断流，不出两个月，泰宁和通络城就开始闹蝗灾，原本去岁粮食产量就低，今年蝗灾一闹，庄稼都被蝗虫吞食，苛捐杂税之下，百姓食不果腹，又没等来朝廷的赈灾，于是便暴动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消息？”萧珏惊声道。
灾民暴动是大事，但是他身为萧家军的少将军，还没听到风声，也不知陈文胜是怎么知道的。
“十天前。”陈文胜神秘一笑，“想来京中也是刚得到消息，如今正为此烦扰呢。”
十天前？！
泰宁城地处江南，与京城相去两千里，这样的消息用五百里加急也需要三日才能收到消息，而陈文胜，竟然在三千六百里之外的绥宁城，对这一情况了如指掌。
这怎么可能？
“这怎么不可能？”陈文胜凑到萧珏耳边，“早在两地蝗灾的时候，我就派人前往江南查探两地情况了。”
正因如此，在泰宁城暴动的时候，陈文胜用最快的速度，得到了消息。
“我一直都想不通，我爹说，当初皇帝在还没登基的时候，有雄才大略，心怀百姓，为何如今天灾四起，朝廷却不赈灾呢？”
陈文胜轻笑，“不是不赈，是赈不起。”
“八年前景王之乱，虽然最终祸乱被镇压，但是耗费极大，从那时候起，大彰的国库就开始空虚了。偏偏那位圣人信奉天命，隔三差五祭天，那祭天用的表文，可都是用金粉书写的，这些年下来，哪怕各地加重了赋税，国库也依然不充盈。”
“而偏偏哪儿都要赈灾，去年夏天定陶县水灾，全靠咱们绥宁城救济才得以度过难关，而大彰，却没有第二个杜家了。”
“既然定陶朝廷都没有拨粮赈灾，那自古以来为天下粮仓的江南，又为何要有不一样的待遇呢？”
朝廷想的原也没有错，各州府把控着下属的各城各县，每年收缴的赋税除了上交给朝廷的，自己还截留了一部分，既然州府粮仓有自留的粮食，完全可以凭借一己之力解决问题，只要知府和通判是朝廷的人，那下面的人再如何也翻不出花来。
只是，人在饿极的时候，为了活下去，什么都做得出来。
“难怪杜家会跟反贼有所勾连。”萧珏忽然说。
原本大彰吃的大都是江南的米粮，寻常时候倒也罢了，偏偏如今灾祸四起，杜家不惧大旱的稻米便显眼了起来，朝廷早晚会对杜家出手。
萧珏脑中闪过无数个念头，忽然觉得自诩有勇有谋的自己思虑还不够周全，许多事情，经过陈文胜提醒，顿时变得清晰起来。
“那为何让萧六跟着那女人？萧六可是我的人！”
沉默了半晌，萧珏忽然问了这么个问题。
“你身边的那个赵良不是跟那女人更熟么？”
啪嗒。
陈文胜把羽扇放到桌上。
“就是因为赵良跟她熟，所以要派别人去。”
萧珏一惊。
“你还没信任她么？”
“你说呢？”陈文胜反问。
即便大将军与姜屏有莫名其妙的熟稔，那并不代表，她和萧家军是一体的。
“既然不信，为何议定大事的时候叫她却不叫我？”萧珏不满。
“因为你爹信她，比信你还信她。”陈文胜说，随即拍了拍他的肩膀，“所以啊，咱们萧家军，还需要有清醒的人，这个重任，非少将军莫属了，千万别被这个女人迷惑了。”
“哼。”萧珏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那般巧言令色的女人，怎么可能轻易迷惑得了我。”
“若真如此，那我就放心了。”
……
姜屏看陈文胜急匆匆离开，自己也回了院子，把手里的银票都拿了出来，让萧六都替她兑成现银。
其实她前两日就有所感，紫薇暗淡，荧惑守心，天下将乱。
泰宁暴动，只是个开始。
等天下真正乱起来，这些银票，就成了废纸。
亥时一过，姜屏就收了功法，换上了一身灵便的衣服，出了将军府。
柳家在城外，姜屏施展了神行咒，一路急行，子时之前，就到了柳家。
柳小姐每日是子时开始夜游，时间从一开始的一炷香，两炷香，再到现在的一个时辰，子时一过，柳小姐就回房重新躺下了。
如今，柳家的后院已经灯火重重。
柳小姐已经开始夜游了。
柳家众人现在已经慢慢习惯了每晚来这一遭，没人再尖叫，只是都聚在一起，远远地看着柳小姐。
柳小姐四肢僵直，眼神空洞，脸上挂着古怪的笑容，一步一步，在宅子里绕了个圈，期间膝盖撞到了桌角，也没露出一丝痛色。
姜屏扒在柳家墙头，看着衣衫单薄的柳小姐在一众人或担忧或害怕的眼神中，重新回了房。
期间柳家的狗，一直在叫。
姜屏看得眉头直皱。
乍一看，这柳小姐行为诡异，的确像是中邪了。
可是，她是相师，刚刚还特意施了阴阳开眼咒。
柳小姐周身的确缠绕了不少黑气，却不是邪气。
等人都歇下，姜屏悄悄跳入了正院，轻轻敲响了柳氏夫妇的屋门。
柳夫人一直在等姜屏过来，左等右等不见她露面，以为她不会来了，没想到，他们都躺下了，她却来了。
柳琩白日里要教书，这几日又累又忧心，一安静下来就早已睡去，柳夫人悄悄起了身，轻手轻脚出了屋子，把人领到了偏房。
“姜姑娘，怎么样？”
柳夫人急切问道。
姜屏没着急回答，而是沉吟着问，“柳小姐这几日脸色明显憔悴许多，身上也会出现淤青，她自己难道没有半点疑心吗？”
柳夫人一听是这问题，轻轻笑了笑，“伊儿心思单纯，我们诚心瞒她，只说她近日夜里休息不安稳，容易做噩梦伤着自己，她便没多想。”
说着又忍不住抹泪，“我们家到底是做了什么孽，竟然让伊儿遭受这种罪！”
心思单纯，没多想？
姜屏意味不明地笑了声，转而提起了自己的要求。
“是这样的柳夫人，我想去柳小姐屋子里看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