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卿低着头,突然就笑了。
他好看的眉眼轻轻挑起,眼角尽是不屑,犀利的眼梢勾勒出嘲讽地笑容,他幻化出龙渊,慢慢摩挲着说道:“是我这些年太过于仁慈,才会让你生出我手上不沾血腥的错觉吗?”
“尔等鼠辈,胆敢妄言!”
后卿眼中的杀气越来越重,就在他即将刺穿揭菩身体的那一刻,他听见趴在地上的揭菩大声说道:“不知上仙是否还记得音提这个人?”
须臾半生,后卿见过的人实在是太多了,音提这么名字,实在是过于苍白。
“看上仙您这一脸茫然的模样,估计也是记不清了。”揭菩扯了扯嘴角,撑着身子坐起来,她指着水镜中魔化的怀虞,嘲讽地笑道:“她这副模样,本就该下十八层耳鼻地狱,可她凭什么能平安喜乐地活着,凭什么?”
揭菩伸手抓着后卿的衣袍,带着他一同进入了幻镜,青鸟见状,也立马跟上去。
雾气和桃花瓣交织的无量幻镜,迷了每个人的双眼,揭菩冷笑:“怀虞这是要每个人不死不休,看上去她并未对上仙你手下留情啊!”
后卿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这是在怀虞掌控下的幻镜,仙力越高,就越容易被幻镜支配,见到心底最深处的渴望,反倒是毫无修为的人能够轻松自如的出走幻镜。
修为越高,就越容易陷入魔怔,毕竟羽化成仙的漫长岁月,那些看起来风光无限的仙人也经历了无数的挫折磨难。
所有的过往和磨难,早已化作了风尘里的一壶浊酒,无人认领,一旦有一日被重新开启这些往事,只会更加刻骨铭心让人沉溺其中不忍走出。
将臣是这样,他下意识地把自己停留在了万年前的今天,停在了那个早已远去的黄昏;岑姬是这样,她最想回到的只是在北海单纯的时光,那时她同将臣还未互相羁绊。
至于怀虞,她停留过太多岁月,早已迷失了。
每走过一段路程,后卿就会看见怀虞不同时期经历过的事情,那个藏在北海深渊孤单的小鲛人,化为人形的那一天灰扑扑的脸上只有两颗像黑耀珠一样的眼睛泛着灵动的光芒;她偷偷游出海渊,跑到水晶宫上偷看岑姬的一幕赫然印入眼帘;再然后就是她遇见后卿的那一日,月色分明撩人。
幻镜里的时间线断断续续,来回跳转,一会儿是怀虞在北海的日子,一会儿是她在流波山上和云司拌嘴嬉笑,只是,后卿发现了一丝不寻常。
在怀虞的记忆中,从未出现过阴山。
但就在后卿还没来得及深思时,眼前一阵混乱波动,白雾汇聚成了旋涡状纷纷涌向上空,周遭的石壁纷纷脱落,桃花瓣在浓雾中静止,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停止了流动。
怀虞修长的鱼尾穿破浓雾,卷起了后卿揭菩身后的巨石,轰的一声,山洞怦然坍塌,后卿掌心翻转,刚准备撑起整座山洞时,眼前的场景变了。
这是瀛洲岛。
这是他和怀虞刚回到瀛洲岛时的模样,岛上的桃花树开的正好。
这里的桃花,只开了这一轮,后卿在种树前想的是这些花要开生生世世用不凋零,只是,还没等他们离开瀛洲岛,这些花就开败了,从此瀛洲岛上再没有过这样绚烂的花期。
“后卿,这里的花开的真好啊,我觉着比流波山上的都要多!”
触目间,就看见怀虞坐在后卿的玄火凤凰上,笑颜如花地看着身下的风景,这是一千五百年前的怀虞和后卿,与他们而言,此时的后卿这是一个闯入者。
“真是可叹,这样好的瀛洲岛,到后面竟成了一座荒岛。”揭菩看着坐在玄火凤凰上眉眼温柔的后卿,轻声说道。
而站在他身侧的后卿,面色沉静喜怒不言于色,他淡淡地坐在一旁的礁石上,似乎真是在认真看着一千五百年前发生的事情。
“上仙可想着改变些什么?”揭菩也随同坐了下来。
“改什么?往日之事不可追,谁也无法擅改天命。”
后卿这番话说的淡然,只是这番话在揭菩耳中,却格外刺耳,谁说无法擅改天命的,他挣扎了这上千年,求的不就是改一场天命吗,他不甘心!
一千五百年前的怀虞,笑起来就像是刚出水的芙蓉花,含笑脉脉惹人怜爱,皎若云间月,笑似天上星。
彼时的她终日想得最多的不过是该如何游玩,瀛洲岛偏安一隅,岛中奇珍异草无数,百花竞相开放,怀虞经常躲进山谷中一待就是整日,每每到日落星沉之时,总要后卿到处寻她。
到后面,后卿索性给她抓了只绣眼鸟,跟在她身后满山谷的玩,绣眼鸟叫声高亢嘹亮,后卿只需跟着鸟叫声,就能找到在山谷里面摘花捉鱼的怀虞。
这样的好时光,也是持续一段日子的。
就在后卿和怀虞回到瀛洲岛的第三个月,九重天上的天君对这只北海里的鲛人着实感兴趣,毕竟这四海中能让后卿如此上心的人实在是不多,天君原本也是想着这是一桩和美的姻缘,他还派九重天上掌管姻缘的月老在月圆之日的星河下,算了算后卿和怀虞的姻缘。
这一算可不得了,月老足足算了九十九卦,皆是大凶之相。
后卿位高权重,关乎天下苍生的安危,天君自然是极看重的,他特意拍了司命仙君去了一趟北海,打探那只小鲛人的消息。
也是这趟暗访,北海鲛王察觉出事情的不对劲,他亲自上了一趟九重天,同天君密谈。
当年女娲大帝在四海内留下的最后一块灵石,一直被他们北海鲛人族保管,只是在百年前,北海极渊发生了一场海崩,一抹死了几万年的游魂得空钻进了灵石中。
灵石有了精元的加持,慢慢地竟然有了意识。
正巧那时海渊内有一位还未修炼成人形,那枚灵石杀死了那尾鲛人,占了她的身躯,那是怀虞的本体。
怀虞并不是鲛人,她只是一颗石头,在还未修炼成形时便沾了杀戮血性暗藏,那是一个超出三界外的怪物,人、妖、仙三界,都容不下他。
更何况她随时都有可能魔化,灵石的力量无人能挡,来日怀虞若是入魔,四海八荒中唯有后卿的一把由女娲大帝亲自锻造的龙渊剑方能相抵。
万物相生相克,灵石是女娲大帝留下的法器,龙渊又是女娲大帝打造出来和灵石相克的神器,他们是天生的宿敌,无人能改,就像后卿和怀虞,永生永世都要站在对立面一样。
后卿可以选择放弃天下苍生的责任,和怀虞长相厮守,只是那样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
天君得知这一消息后,派出了千军万马,由四大天王坐镇,广目天王手持镇妖塔,带着底下的万千天兵围住了瀛洲岛,那一日风平浪静,东海上还有出来晒太阳的小虾兵。
怀虞正在同偷偷上岸的虾兵插科打诨,远远地,她就看见浩浩荡荡的乌云像闪电一般漂浮到她的眼前。
雷声轰隆,暴雨倾盆而至,淅淅沥沥的大雨打湿了她的衣裳,也模糊了她眼前的景致,怀虞只看见凶神恶煞的四大天王手持铁链,朝她念着般若经。
广目天王托着一整座须弥山,滔天的气势倾泻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