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他刚收拾好山顶的茅草房,只因为怀虞一句她想在山上躺着看星星。
只是等他回到山中的木屋时,屋内早已空空无人,只剩下门前的一串冰晶风铃,在山风的吹拂下发出清脆的响声,门前竹椅上落满了尘灰,若珈躺在椅子上,举目望去山野空旷,他缓缓捂住了双眼。
九重天上皑皑白雾,怀虞从来没有如此绝望的一刻,她隐匿在人群中,眼睁睁看着众天兵押解着后卿缓缓走上三生台,后卿一袭白衣,眉眼淡然。
就在他转身的一瞬间,他看见了怀虞。
“走!”这是他无声发出的一个字。
怀虞捂着嘴巴使劲摇头,泪水从她的指缝中流下来,是她拖累了后卿,都是她!
“怀虞,快走!”后卿隔着人群大喊。
但就在后卿发出嘶声裂肺的怒吼声之后,怀虞就被抓住了,她的挣扎在天兵天将眼中毫无抵抗之力,其实除开那日她在瀛洲岛上释放出的杀戮之气,怀虞实质上就是一个无害的小姑娘。
可以说,怀虞和后卿在这一日,就是天界最大的笑话,一个是堂堂正正的上仙,庇护苍生之人;一个人北海的小鲛人,体内还藏有为祸一方的灵石,就是这样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人在九重天上公然对抗天君。
后卿一把龙渊剑差点斩杀了天君坐下的风君水龙两位使者,尽管后卿如此背水一战,他还是难敌天君座下的万千兵将,在他的插满了密密麻麻的箭羽。
“后卿,我错了,我受罚 ,我受罚!”
怀虞看到他这副模样,眼泪鼻涕哭了一脸,她跪倒在斗牛宫的石阶上,哭着爬向高坐在主位上的天君。
众位仙使都不忍心看向这一幕,后卿单膝跪在地上,鲜血染红了斗牛宫,天君沉着脸,伸手把怀虞扔向了宫外,过了许久,他才说了一句:“怀虞终生困在北海,方可护后卿无虞。”
怀虞跪在地上使劲磕头,她错了,她不该认识后卿,她就该待在黑漆漆的北海孤寂一生,何苦连累的他也坠入三界轮回之道。
一条细长的血痕蔓延在斗牛宫外,怀虞跪在地上,再没有抬头看后卿一眼,直至他被扔进轮回石中。
一晃,须臾百年而过。
人世间的花开了又谢,后卿从年少到老去,命运的转动从未停止也从未停歇。
那位在瀛洲岛无辜丧命的音提仙子,被人悄无声息的带来了赤水的祝融山,放置在祝融山中生生不息的天火中,烈火焚烧过的躯体,在熊熊火焰中浴火重生。
现如今,就只差怀虞体内的一颗灵石了。
偈菩看着躺在冰晶床上的音提,神情痴呆。
一千多年过去了,他的阿姐还如当年一般模样,眉眼间尽是青涩,仿佛下一刻便会笑颜如花。
他始终记得那日阿姐要去瀛洲岛抓捕怀虞,而他趁着后卿不在偷偷溜上了流波山,姐弟两已经有五百年没见了。
揭菩是一个树妖,被在凡界游历的仙人音提点化,带着他一同在四海八荒游历,音提一直有一个愿望那就是上流波山跟着后卿上仙修习,很快,她的这个愿望就实现了。
音提得到了西方无量天尊的指点,并随他一同前往流波山拜师学艺。
揭菩不愿离开阿姐,一同随着她去了流波山,只不过他是外客,上不了山,于是他便在音提修习之时住在了流波山的山脚,并在那里开了个酒铺。
说起来,云司后来开的那个酒铺,酿的酒还没有他的香。
毕竟当年流波山上最香的桃花醉,还是他的阿姐音提酿出来的,只不过这些在当年都没有入后卿上仙的法眼而已。
揭菩知道音提出事时,流波山已经荒凉了,满山的白雪掩盖住了昔日的繁荣,揭菩深一脚浅一脚的上了山,却只看见凋零的长生殿前空无一人。
他站在漫天风雪中,举目望去,只觉得心里面好像破了个窟窿,从那个窟窿中灌进去的风雪在他的心上渐渐成霜。
这个刚有了意识的小妖,突然就被放逐了,关爱他的阿姐惨死在瀛洲岛。
揭菩独自一人前往瀛洲岛,抱走了音提的尸骨,原本风华正茂的音提在怀虞的上古杀阵下,看上去就像是一位垂暮老者,宛如枯槁的双手无力地垂落在身侧。
音提只是无辜枉死在上古杀阵中的一人,还有数千名仙人惨死在瀛洲岛中,化作了天地间的一抹游魂。
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
这些枉死的人,又有谁记得呢?揭菩缓缓伸手,轻柔地抱起了音提。
此时的后卿早在不知不觉进入了幻镜中,前尘往事再一次在面前展开,怀虞的瞳孔中留下来殷红色的血水,就见她看向远处模糊的人影,脑海中是不断闪过的回忆。
高大巍峨的流波山、空灵神秘的阴山,甚至还有一道诡异的哭泣声不断传来,怀虞狂躁的甩动着鱼尾。
“怀虞,别怕,我在……”
“那些蝼蚁般的仙人算什么,杀了他们,杀了他们就没人阻止你和后卿上仙了。”一道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声音传来,越来越极速的语气让怀虞发了疯似的游向水中。
后卿就快要握住怀虞的手腕了,就在这时,他被怀虞腾空举了起来,她的眼中杀气腾升。
“啧啧啧,这可真是凄美啊,后卿上仙,这样子的怀虞,你还爱吗?”揭菩抱着音提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他小心翼翼地把音提放在一旁的石块上。
揭菩从袖中拿出一串金色的铃铛,摇响铃铛,怀虞原本狠戾的神情骤然消失,她空洞着双眼游向揭菩身边,谦顺地围绕在他身边。
后卿扫了一眼被放置在石块上的音提,很快便撇开了视线。
在看到他的动作后,揭菩笑了,是那种很轻蔑的笑,不足为道的苦涩划过心尖,他捏着怀虞的头发,狠狠砸向一旁的石块,后卿见状,立马剑指他的胸膛。
只差一寸,后卿的龙渊剑便会刺穿他的身体。
“上仙,你座下的三千弟子,就只配枉死在瀛洲岛吗?”揭菩嘴角带着冷冷的笑意。
后卿有一瞬间的恍神,脑海中就像是有一道细线闪过,他在忽而间抓住了。
“终于想起来了?”揭菩嘲讽地问道。
“怀虞犯下的罪,都由我来承担。”后卿弯腰,朝躺在石块上的音提鞠了一鞠,神情恳切。
若珈是什么时候出现的,谁也没有注意到,当时揭菩满心都是她沉睡在石块上的阿姐,在看到后卿低头时候的模样,他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出来。
揭菩的情绪早已接近失控的边缘,他从怀虞的脖子上拽下了那颗长生丹,褐色的丹药带着淡淡的血腥味,后卿在看见那枚长生丹时,神情大变。
与此同时,藏在水中的若珈猛然钻了出来,他拽着揭菩的脑袋就往水中按去,铃铛的功效渐渐散去,原本平静的怀虞又陷入了挣扎当中。
揭菩反手扣住若珈的手腕,狠戾的笑了笑。
还没等若珈反应过来他这个笑容是和意味,怀虞悄无声息地游了上来,用她修长的鱼尾高高卷起了若珈。
“这枚长生丹,兜兜转转,还是到了我手里。”揭菩小心翼翼地把长生丹喂进音提口中,他缓缓摸着音提的侧脸,低声说道:“你们都错了,没有以心换心的女娲石,这枚长生丹只是一颗无足轻重的丹药而已。”
说起来,女娲石和怀虞体内的灵石皆是上古流传下来的神物,一正一邪,在四海间一直有一个流传,那就是女娲石才是真正能让人起死回生、还魂仙人的宝物。
只不过,几千年过去了,从未有人找到过女娲石。
今日揭菩骤然提起女娲石,后卿盯着他手中那颗晶莹剔透看起来极其简单的石头看了许久。
如若这真是女娲石,后卿心内一动,那这就是女娲大帝的心头肉,坠入人间,经历沧海桑田的变幻,成为了那颗世人眼中的女娲石。
“阿姐,今天醒过来,好不好?我已经等你上千年了。”揭菩跪在音提面前呢喃。
后卿走到揭菩面前,握住他的手腕,厉声问道:“你打算做什么?”
“做什么?”揭菩放声大笑。
“怀虞在一千年前做过的事,难道就不允许别人再来一次吗?”
揭菩摇了摇铃铛,怀虞把若珈从半空中扔到水面中去,飞速游过来,挡在了后卿和揭菩中间,此时的怀虞已然成为了揭菩手中的一个傀儡。
女娲石缓慢腾升在半空中,原本晶莹剔透的石头通身慢慢升起一道红光,怀虞张开双臂,似乎是在拥抱这颗女娲石。
“怀虞,回来!”后卿伸手,妄图抓住怀虞,只是在他靠近怀虞身体的那一刻,后卿就被女娲石发出的那道光芒给弹了出来。
怀虞嘴角戳着笑,缓缓被女娲石吸附着飞上了水面的正上方,她的身后,则是不断跳跃的莹莹光泽,就像是衬托着不让她下坠一般,音提在这些光泽的照耀下,面部竟然多出了一丝红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