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臣抱着重伤的岑姬，腾不出手相助后卿，他就看近怀虞身后裹挟着压城的黑云漫天席卷而来，而后卿身上插着一把长剑，鲜血顺着剑柄往下低落。
他的一头银发飘散在空中，后卿睁着双眼，就看见怀虞涣散的瞳孔中猛然出现了一抹光亮。
“后卿！”怀虞见着他这副模样，顿时就慌神了，她抱着后卿安稳落地。
此刻的怀虞意识清明，只是笼罩着众人的上古杀阵却逐渐强烈，站在远处的将臣在看见后卿拄着剑艰难地走过来时，他立马就怒了。
将臣放下怀中的岑姬，就见他身形轻转手掌中幻化出了一把匕首，就在他掌中的匕首距离怀虞一寸之间时，后卿叫停了他。
三人相对，怀虞扶着后卿的身子，不知该如何面对将臣。
“当初四海八荒都说你是个妖女，我师兄不信，偏生要护着你，护着你便罢了，我陪着他，现如今你是要害死师兄吗！将臣上前一步，捏着怀虞的脖颈厉声说道：“依我看，你合该断情绝爱孤苦一生，到头来你还要拖累了师兄陪你送死！”
将臣是气急了，他看着怀虞如今这副模样，心里只剩下满腔的怒火，特别是如今后卿一头白发，法力减半的模样，更是让他心中燃起了滔天怒意。
“我……后卿……你们走吧……我求你了，后卿你别管我了，真的！”怀虞蹲下身子，她用力拍着自己脑袋，眼神中皆是苦楚。
半响，就见她又猛然站起来，恶狠狠地说道：“你们这些上古神仙，早就该死了，我要你们这些神仙全部人不人鬼不鬼地或者，凭什么说我是妖孽，我要你们全部变成妖孽！”红色的瞳孔泛着异样的光泽，怀虞癫狂地大笑道。
“后卿，你快走，你快走，他们都要死啦，今天四海八荒都逃不了，我要那些冥顽不化的老神仙全部为怀虞陪葬！”
骤然间，山河震荡四海咆哮，漫天的乌云堆积在阴山之上，岑姬躺在地上，鱼尾无力地垂在一侧，她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竟异样的平静。
千年前的上古杀阵，她曾见过一眼，却未曾亲身经历，现如今，她落得一个同族人一般的下场，也算是圆满了。
“岑姬！”远处将臣回头朝她怒吼了一声。
是谁在叫她？岑姬费力的睁开眼睛，她好累，不想起来了。
四海八荒的生灵在这一刻都感受到了威胁，怀虞身上散发出来的红光越来越明亮，天地间一片昏暗，下界的动荡惊动了九重天上的天君，就在他准备派仙使下界查探时，司命前来禀告。
“这是上古杀阵，一旦启动，凡涉及其中的生灵，皆无往生之门，天君还是三思，切莫让无辜的人丧命！”
“上古杀阵！”天居眉头紧皱，沉声问道：“可是北海怀虞，启动的上古杀阵？”
司命点了点头。
天君颓然地坐在高位上，就见他又抬头问道：“那后卿上仙，现在可安好？”
“怀虞执念过重，还要看她的心魔是否能除掉。”
世间事，有因便有果，自从怀虞千年前启动了一次上古杀阵后，她便种下了心魔，这不过那另一半心魔在当年被她亲自困在了阴山，现如今心魔已逃，只能看怀虞自身的造化了。
一时间阴山上的百鸟争相飞出，只是在那些飞鸟在冲破光圈的刹那，就见着那一道柔淡的光圈绽放出了绚烂的火花，百鸟在瞬间灰飞烟灭。
将臣在怀虞失神间，猛然把匕首刺向了她的腹部。
鲜血如注，后卿接住往下飘落的怀虞。
怀虞伸手摸着后卿的侧脸，吸着气笑了出来：“我就喜欢看你为我皱眉的模样，这世间没有人像你这般对我，我是真的想同你看尽沧海桑田……”
后卿抱着她坐在地上，他慌乱地吻着怀虞的侧脸。
“后卿，忘了我吧，这是我让你做的最后一件事，答应我……好吗？”怀虞抱住后卿，哭着说道。
后卿握着她的手，摇头疾声说：“住嘴，千年前我就说过，跟着我你就哪儿都去不了了，怀虞，你走不了的！”后卿红着眼眶把她抱在怀中。
越来越多的生灵被吸附进杀阵中，怀虞在最后一次恢复清醒过来，她的嘴角涌现出了一丝冷笑。
后卿始终抱着她，怀虞的双手早已变成了利爪，双目通红嗜血，就见她的利爪狠狠刺进后卿的胸膛中，‘刺啦’一声，她竟活生生把后卿的身体给刺穿了，将臣见着这一幕，挥着剑冲了过来。
怀虞缓缓起身，在空中划出了一个十字，将臣整个人都被卷进了流动的空气中，看着天地间混乱的一幕，怀虞有一瞬间的失神，她呆呆地站在原地想了片刻。
就是在这出神的片刻间，原本被心魔压制住的怀虞又重新清醒了过来，她看着被她亲手刺穿胸膛的后卿，心里面一阵寒意。
上方杀阵中的戾气越来越重，怀虞咆哮了一声，她飞到后卿身边，把她抱起来放置在平地上，弯腰在他的侧脸轻轻印了一个吻痕。
怀虞拿起被后卿扔在一旁的龙渊剑，附身冲向了上古杀阵中。
强光下，就见着一道白色的身影越来越淡，龙渊剑因为杀阵中戾气，被强行唤醒，龙气包裹着怀虞在杀阵中横冲直撞，天地间一阵怒吼咆哮，倾盆大雨轰然落下，后卿在闭眼的最后一刻，还看见了怀虞绽放的身影以及她嘴角挂着的那一抹极淡的笑，他的眼中只剩下了那片红光，他仿佛看见穿着喜服的怀虞在他心头怦然落下，自此过后，余生皆永夜。
术法消失，万物回归平静，山河的动荡在这一刻骤然消失，只剩下滂沱的大雨挂在天幕。
被怀虞困住的将臣落在了地上，他强撑着身子爬向岑姬，尚好，还有气息。
这场雨足足下了一年，人间因为水患不知决堤了多少河坝，阴山因为这场下了一年的暴雨，渐渐被水淹没，最先醒过来的是岑姬，她的原身在水中愈合的格外快，在水势淹没阴山前，她就带着后卿和将臣游回了瀛洲岛。
将臣因为重伤， 睡了三年，他醒来后，就发现原本草长莺飞的瀛洲岛草木枯黄，花鸟老去，守着他的只有岑姬一人。
当他嘶哑着嗓子问出后卿和怀虞下落时，就只看见岑姬低头红了的眼眶。
屋外瀛洲岛上只有后卿的玄火凤凰盘旋在空中，东海的碧波打在岛上，一时间，将臣竟分不清这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他捂着脸，伤口被牵扯的有些发疼。
后卿醒过来时，宛若做了一场大梦，梦中他同怀虞成了亲，大红色的喜服晃的他心头难平，但就在他准备拜天地之时，光影转换，梦醒了。
屋外是流淌着流波山的云和雾，白雪皑皑，后卿站在窗边，心内一片荒凉。
四海八荒内的神仙只知道后卿上仙在瀛洲岛举办了一场四海同庆的喜宴，对于那之后的事情，却无人知晓，有人说喜宴过后，上仙同鲛人怀虞双双归隐的；也有人说其实后卿上仙早就没了神格，怀虞陪着上仙早早便下了凡尘历劫去，做了一对凡人夫妻。
九重天上，不知多了多少用后卿和怀虞编排出来的话本子，就连天君，都旁敲侧击的向司命打听后卿的消息。
只是，谁又完全知晓呢。
流言纵然多之又多，但在流言的背后，隐藏着的却是无尽的荒凉。
后卿醒来的消息传到了北海，将臣同岑姬立马启程去往流波山，山脚下的那间酒铺子依然开着，云司摇着蒲扇，炎炎夏日漫长炽热，神仙的岁月悠悠无边，他早已看开了。
只要流波山还在，只要后卿上仙还在，一切都还未成定局。
在看见来人后，云司迎了出来。
“师兄是醒过来了吗？”将臣一脸焦急。
云司眯着眼睛，摇头道：“上仙归隐流波，我早已上不了流波山了，山上的事情小仙知晓的也不多。”
将臣还想说些什么，岑姬拉出了他，三人目光望向远处的流波山，就见着原本云雾缭绕的山间越来越模糊，到最后巍峨的流波竟然就此隐灭在了云雾中。
将臣心内一凉，青山原不老，为雪白头，云司叹了口气，继续趟回了竹椅上，慢吞吞的摇着蒲扇。
“师兄这是真正隐世了，我们走吧。”
将臣牵着岑姬的手，缓缓往外走去，云司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慢慢坐直了身子。
身后传来一阵窸窣的响动，酒坛子被打翻在地，云司转身，就看见青鸟坐在木梁上，赤着双脚，手上拿了一壶桃花酿，酒香浓郁。
“你们这些人，一个个把自己弄得生不如死，真是没意思，枉费一场神仙的命格。”
云司抬头，怅然嘲讽地说道：“做神仙，当真就好了吗？”
后卿怀虞这几千年，最幸福的不过是他在南邑朝受伤后，在府邸里同怀虞的一场温存，那一年多的凡人光景，胜过了多少流波山的神仙日子。
青鸟早在将臣拒绝她后便断情绝爱，一心只想着修炼术法，她听了这番话后，只是嗤笑了一番。
“哎，我问你，怀虞是真死了吗？”青鸟挑眉，扭头淡淡问道。
云司一怔，他喝了口酒，闷声说道：“没有。”
怀虞没有死，后卿爱着她，她就没有死。
她永生永世都活在后卿的心中，活在这四海八荒唯一挂念她的人心中，活在他们这些人心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