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提前有了预感一样,今日司默下朝比以往早,同五哥商议完其他事之后,他带着五嫂要他转交的东西驾马回了王府。
还不待他走进大厅,躲了好几日的侍女小玉突然跑了上来,目光仍是不敢看他,低着头快速说了一遍,传达出的意思,是叫他去水榭台。
司默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小玉竟又快速跑走了,他只好先回了卧房换下朝服,出来又拉着小玉问了一遍,才大约懂了,他的夫人在水榭台设宴,突然要邀请他前去。
司默一听就忍不住笑了起来,越是与木清绝相处的久,她身上千奇百怪的举动和想法就越是吸引他,这次,指不定又藏着什么惊喜。
一想到有未知的惊喜在等着他,司默也迫不及待御马去了水榭台。
景亭上果然早已坐着他的夫人,似乎在看什么看的出神,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的靠近,于是司默悄悄走了过去,在她耳边突然沉声叫了句小木,和以往幼稚的举动一样,想吓吓她玩玩。
受惊吓的人也和平常一样迅速蹦起了身体,但不平常的是,当她看到自己时,脸上的神色不是以往的先惊后怪又转为欢喜,而是自始至终的惊怕和陌生,仿佛头一次见到他一样。
司默脸上的笑散了,见状伸手就去拉她的手,却被她如避蛇蝎一般避开,动作迅速到连带着打翻了桌上的东西,那根红烛掉落在地,噗一下便灭了。
这突然的举动让司默心一沉,想上前拉住无端害怕的人,他的脚刚踏出一步,却惊扰得对方连连后退好几步,直到身体靠在了柱子上退无可退,她才大声喊了句:“别过来!”
这一下倏然间让司默神色一暗,眉头紧皱了起来!
声音!
声音变了!
司默七岁从弱水河里被救上来,毒性让他双目失明了三年,那三年全靠耳朵辨别他人,因而对声音比常人更敏锐,刚才那句别过来,虽然出自同一个人之口,但他能肯定,那不是他熟悉的小木发出来的。
一个怀疑瞬间爬上了他的心口,让他手握成拳,试探性的问道:“三小姐?”
木缈此刻惊慌不定,一双受惊的美目正毫无章法四下乱望,展示出一目了然的慌乱和害怕,她栖身在陌生的环境里,面对的是她毫不熟悉的人,不知道自己缘何在此,她的记忆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强烈:季涯!季涯动手杀了她!
一阵寻常的马鸣传来,在此刻好似镇心符,让她找回一点理智,当下即冲了出去,越过司默急匆匆下了景台,循着马声而去。
那匹马是司默的坐骑,从前只听从司默一人号召,自从木清绝开始爱好骑马之后,司默为防她摔伤,只让她骑自己的马,就给马下了命令冠上了第二个主人,因此也不抗拒木缈的逼近,乖乖地等木缈骑上后就着她的指令快速跑了起来。
木缈,木缈突然回来了!!
自从确认了这个事实后,司默的震惊和害怕一点都不比木缈少,震惊是为什么突然如此,害怕是某个人毫无预警的消失!
木缈回来了,那就是说,他的小木消失了!
司默思及至此瞬间醒悟后知后觉追了上去,他没有回王府,而是径自去了将军府。
将军府门口果然停着他的马,守门侍卫一见他皆迎上来行礼,可司默全然不顾一些通报的礼节,撞开挡他路的侍卫就冲进了木府大门。
“小木!”司默横冲直撞搜索却无一所获,正不知所措时忽瞥见音叶的身影,慌忙上前拦住,跟着她急急走入木府荒废的后院,却见久不经人的小道上,木缈孤零零站在那里,低着头看着脚下的地面,似乎在寻找什么痕迹。
“小姐,王爷来了。”从木清绝初来时,杨叔子为防音叶多疑给她吃了阻药,那药效至今仍存在,所以她根本察觉不出来自家小姐身上的不同,一声提醒见小姐没应,正欲再开口时司默却扬手止住,他轻轻走上前,又试探性叫道:“小缈?”
这一声终让木缈有了反应,她回过头来看司默时,眼里蓄满了泪水,断断续续对他说道:“怎么会这样....我不明白....怎么回事....我明明才刚走...”
哭得这样梨花带雨的熟悉感让司默一惊,下意识抬手就想去擦泪,却在要碰不碰之时鬼使神差停了下来,他停顿一时忍了忍,客气地安慰道:“你别太激动,要不要先去休息?等休息好了再商讨。”
说不定,说不定一觉醒来之后,又会有个声音对他说,嗨,你猜猜我是谁。
司默转身唤来音叶煮了一些安神的汤药,亲眼看着木缈喝下,又呼来太医替她细细把脉排查一番,目送她回了闺房休息后,才马不停蹄准备纸笔写了一封说明的书信,亲自去了十字桩茶社寄出再返回将军府。
他把能做的准备都准备全了,这才独自坐在大厅,冷眼思索起来。
怎么会这样?
他把木清绝重新回来之后的细节又在脑中细之又细的过了一遍,连二人之间的谈话也重复了几次,突然猛想起,当他问既然失效为何不当日就回到他身边时,木清绝这样说道:“那个出尘师兄太过小心翼翼,他觉得用加了料的流星结不应该一点点反应都没有,料想会有什么副作用是慢慢出现的,所以密切观察了我好几日,直到放心了他才让我走。”
“那会出现什么反效呢?”
“不知道哎,反正通过这次他们确定了一个事实,就是只有玄烨璧,一整块的玄烨璧才能换回身份,现在的这些都是徒劳的。”
司默便有点坚信,此番觉醒的木缈,大概是副作用显现的原因,他的小木,肯定还在某处,只要没有玄烨璧,她就总会重新醒过来。
虽说有这样的坚定,但司默也等不急,是三日、五日?还是三年、五年?何时重新醒来是个未知数,他不能被迫的等下去,杨叔子木贺二人在他的对立面,对木缈觉醒的情况定是很高兴,绝不会主动让副作用消失,那他得自行找一些修道界的名士来。
如此一想,司默才歇下的双腿又开始动起来,立即去石清庄布了任务,将许攸从其他事中调出来专门负责寻访名士暗地里带给他。
等再次入了将军府时已是饭点,桌上已布好了饭菜,司默入席正欲问音叶木缈的情况,却见音叶叫道:“小姐,你醒了呀?”
随着话语落地,木缈倾身走了进来,身上的衣服已经换了一袭绛绿色,发髻也微微变了样,只用一支玉簪子绾着,仿佛又回到了小巷初次见面时,她看到司默时脚下一滞,然后行了一个疏离的见客之礼,便对音叶说道:“这里没事了,你也去吃饭吧。”
大厅里接着就剩了他、她二人,木缈坐在司默的对面,客气的说道:“今日有劳七殿下,我...我不知道时间竟过了这么久,一时无法接受有失礼数,还望七殿下海涵。”
木缈是个极其聪明的人,最初的情绪宣泄过后她很快就明白过来了不对劲,疑问之处又问音叶,再把得到的一些信息串联,便推出了个大概结论,即使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然成了七王妃也没有过多强势的抗衡,她喜欢深思熟虑后再行动,所以也未主动提相关的话题,只是捡无关紧要的说:“七殿下今日也辛苦,被我连累了这么长时间,不知府上的菜合不合殿下口味,请吃吧。”
短短的一两句话,就已经客气的分出了你我。
司默闻言也不推脱,作势拿起筷子专心吃饭,实际上眼神总是观察着对面的人,她喝了一口酒酿甜汤,他就心道一句,小木不太喜欢喝甜的;她吃了一口清淡的菜而不动肉食,他就心道一句,小木不太喜欢食素;她吃了一两口之后便放下筷子不动了,他就心道一句,小木吃不了这么少。
连他自己都诧异他能分的这么清,看着面前的女子,心里想的竟全都是另一个人。
氛围微妙的晚饭很快结束,二人离席之后无话可说,正巧音叶进来瞧见吃完了,便开口道:“殿下,您的马都已经喂好了,需不需要我再安排一辆辇车,还是说回王府时您只需和小姐骑马就行?”
木缈闻言睁大了眼,她是断然不会跟着回去的。
“不必了,最近小缈就留在将军府。”都不用他专门看,司默就知道木缈的意思,断然也不会强迫她。
他最后独身一人出了将军府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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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缈坐在窗前,心不在焉侍弄着桌子上的盆栽,想着事已至此之后的出路,思来想去却不得结果,只好带忧睡去,却在夜里做起梦来:
梦中的自己不知身处在哪个花园,手里拿着个香囊一心一意在绣,已成型的部分磕磕巴巴惨不忍睹,连创作者本人都看不过眼了,嘟囔着吐槽了一句:“怎么总是这么丑呢?”
“什么这么丑?”
接着一双男子的手冷不丁将她的东西抢了过去,他也看了看,忍不住啧啧称奇:“你这个绣工,真是天上有地上无啊。”
仿佛是听出了调笑自己的意思,梦中的她有点恼欲伸手去抢:“那还给我,殿下见了那么多佳品,自然看不上我这丑陋的荷包,拿来送人,是我不自量力了,你还给我,”
那男子将手换到身后,让抢的人扑了空:“哪有送人的东西再抢回去的道理?”
“又不是送给殿下的。”
“真不是送给我的吗?”
梦里的她还没说话,腰身就被面前的人捞了过去,以压迫性的姿势紧贴着,居高临下的脸上似有点怒,“竟不是送我的,那是送给哪个的?我看何人有胆子收!”
真是奇怪极了,明明是咬牙切齿叫人害怕的语气,可此刻的自己竟然不怕,心里还有点莫名的窃喜,更莫名的是,自己冷不防,竟就活生生亲了他一下!
木缈倏地惊醒,竟到了第二日上午,她头一次赖床这么久已然觉得不可思议,又听到音叶说:“小姐,殿下到府里了,等着和小姐一起吃早饭。”
殿下?
因为那个梦,饭桌上木缈一反常态地多看了司默几眼,越看就叫她越不自然。
那梦竟一直持续且越来越露骨,司默又日日同她一处吃饭,等到梦中欢愉的人和他重合时,木缈更坐立难安,心中已然下定了什么决心。
却在当晚,她做了个怅然若失的梦,且一连持续好几日,都是同样的怅然若失。
那梦里的人,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一直都在遗憾,遗憾的却是不能替君整衣送君上朝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强劲到醒来也影响着她的情绪。
木缈很聪明,大概觉察出了梦中的端倪,便在某日黄昏主动回了王爷府,第二日在司默上朝之前叩响了他卧房的门,默不做声替他更衣,竞真与小夫妻无异。
她不等惊诧的司默询问自顾开口道:“那位姑娘,在我的身体里留下了一份遗憾,她想在你上朝的时候,伺候你更衣、目送你离开,但因为这身体不是她的,她在那个点醒不过来,所以一直觉得很遗憾,我今日帮她,完成这个遗憾,”
她的手在衣服上没停,依旧整理边角,“之后,我会离开这王府,那份和离书我已经写了名字按了印,望殿下成全!殿下应该知道,成亲是无奈之举,我不是那位姑娘,我不喜欢你。”
朝衣已整理好,木缈却没离开等着司默回复,却见他无一反应,只好又重复一遍请求和离的话,转身正要走时,身后一个大力将她拉着折回,她来不及有所反应,外力便箍住了她的身体,紧接着,萦绕着轻微药香的身体向她压来,唇紧贴上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