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国府翰园内,斐鸢趴在窗户边,手里拿着把镶着松石的匕首,一边抚摸一边向走廊尽头观望,似在等什么重要的人。
不一会,贴身侍女沈遇气喘吁吁跑了来,隔着窗户向她说道:“小姐,找到了!”
斐鸢几乎被这消息炸的‘嗖’一声站了起来,为了更进一步甚至大半个身子探出窗外,远看着画面略有点滑稽,可她毫不在意,带着比沈遇还惊喜的语气重复问她,“真找到了?”
“真的!我刚收到口信就来找小姐了,蒋姨母家的送信人正在前院小憩,他带来了制香原料,但匠人娇贵,赶不得远路,脚程比他慢,听他说,可能还得两三天才能到。”
“怎么能将制香师父丢在后面呢?!”斐鸢一脸忧虑,赶忙吩咐她,“快,快备我的轿子,找几个府里厉害点的家丁去接接师父!”她要赶在花朝节的时机,做好送给绍星公主的伴礼,时间紧迫,她不能等!
沈遇得了小姐命令,来不及歇便急匆匆又跑了去,等办好小姐吩咐的事,才抱着个木匣子回到斐鸢身边。
那匣子里,装的是制燃香的原料,她软磨硬泡求了远嫁召国的姨母才得来的,为了做出纳喇国燃香的品质,甚至借了姨母视为宝贝的制香师父,不远千里让师父来炎,就为了亲自跟着师父学一学,好在绍星公主面前,显示出她的诚意。
她要讨好公主!
确切的说,她要借讨好公主的举动,从公主口中旁敲侧击获得她的亲哥哥——平宸王司狄的信息!
她是外人眼中秀外慧中、知书达礼又绰约多姿相府小姐,却在不久前,得了天大的胆子,做出了一辈子也不会做的出格之事——她夜会平宸王司狄,主动向他表了心意,送给他了给心上人的信物,还献出了她的第一个吻。
这之后迷糊的斐鸢回到相府才发现信物没有被宸王拿去,她第二日派人补送,却被他退了回来。
斐鸢惊呆了,以为中间出了什么差错,又派人送去口信,自己亲自去夜会的地方等,连着三次,都没等来宸王的影子。她至此才后知后觉发现,司狄亲了她,却不打算对她负责,不收她的信物,还开始躲着她。
这成了斐鸢的心病,以至于每日三省其身,扪心自问的问题从‘为什么素未谋面的五王爷会公然拒旨不娶她,让她变成了他人茶余饭后的笑谈?’转为了‘为什么六王爷不收她的信物?为什么六王爷开始躲着不见她?为什么六王爷亲了她却不对她负责?为什么六王爷要耍她?’
单纯善良很软懦的斐鸢为此大受打击,怨天尤人接连萎靡了好几日之后,终于醒悟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她得问个明白,但她的自尊,她作为相府之女的身份,都不允许她再去受司狄的辱,所以另辟蹊径,想从绍星公主身上下手,几番打探之后得到了绍星爱燃香却遍寻不着的信息,终让她有机可乘。
她做了万全准备,跟着制香师父不遗余力的学了半个多月,柔若无骨的手磨出茧子也视若无睹,终于觉得时机成熟了,便迅速下了拜帖,去了一遭赞月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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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得绍星问原因,斐鸢一时生出惭愧,低着头在心里给自己打了气,抬头刚要开始扯谎时,却被匆匆而来的青儿抢先一步,“公主,宸王来了。”
宸王来了。
这四个字在她听来,就像是催命符,让她一瞬间惊慌不已,满脑子都是他怎么来了,他来了我该怎么办的焦虑。
斐鸢向来心无城府,做事规规矩矩,是个安安分分极单纯的人,可自从巧合之下遇到了司狄并最终爱上他之后,她就变了,从一个打碎牙喜欢往肚子里咽的人变成了胆大任性甚至开始耍诡计的人,她在别有用心拜访公主之前,就做好了应对危机的准备,可她没想到,简单的一句‘宸王来了’,就把她堆积起来的勇气打的俱散。
她不想面对他,她只想逃。
和她同样心思不想面对宸王的,还有站在一旁皱眉的清绝。
初次入宫时的留下的‘首因效应’太强烈了,以至于让清绝把六王爷和心狠手辣冷酷无情的夺权者画上了等号,打心眼里就觉得六王爷不怀好意,是个坏的很的人,躲还来不及,现在让她看着绍星公主的面子装出喜欢,实在是过于难为了。
可绍星没注意到两边人的反应,只是兴奋的回应道,“哥哥来了?!哥哥怎么今日来了?!”
正说着,司狄从殿门前踏入,穿一身赤色龙纹锦衣,踩一双银丝缠边官靴,镶蓝玉的束发冠下,是一张俊朗高雅不输司默的脸,印证着炎国的皇室基因,是个顶个的好!
清绝承认,若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见了,她肯定会追着为男色沉迷好久,可现在,先入为主的观念太强,她只觉得司狄好看的皮囊下,跳动着一颗泛黑险恶的心。
绍星最先迎了上去,手揽上司狄的胳膊亲昵不已,“哥哥怎么来了?”
“来给父皇和娘娘请安,顺便看看你。”司狄说着,目光早已在她和斐鸢之间转了一遍。
“今日巧了,相府裴姐姐送了好多纳喇国燃香给我,星儿本来要送点给哥哥的,没想到哥哥先来了,对了,”她这时才想起来,指着清绝介绍,“七王嫂也在,”又转而指着斐鸢,“这是斐姐姐。”
清绝在她介绍的档口和司狄眼神正面相遇,刚毅之情一点也没后怵,她直挺着身体,先硬碰硬来了个眼神交锋,随后才看着绍星的面子,毫不走心的招呼了一句:“六王爷好。”
却得到了司狄一声轻笑。
这个混蛋,到底在笑什么?
就在清绝对这个笑耿耿于怀之时,低着头沉默了半天的斐鸢,紧跟着她后声音轻巧的接了句‘见过六王爷’,却依旧没抬她的眼,她向绍星一行礼,“公主,那些香块都是配好的,公主想用时只需让人拈好即可,斐鸢入宫已久,叨扰了这么半天,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公主千福,斐鸢日后有机会再来觐见。”
绍星不清楚她的不自在,听着她要走,就只顾上前挽留:“斐姐姐再多呆呆,天还早,到时候我叫人送你回去。”
“是啊,阿斐,天还早,不用着急回去。”
阿斐?!
清绝的震惊程度不亚于绍星,仿佛司狄叫的那一句阿斐,是她听错了。
“哥哥认识斐姐姐?”绍星显然也被这亲密的称呼吓到了,她很了解她的哥哥,他只和自己看得上的人来往,结交的大多都是重臣新贵,还从来没见过他对哪个女子上过心,他能这样叫斐鸢,很明显二人间有什么关系。
“对,不仅认识,还...”
“王爷!”这句‘王爷’几乎是斐鸢吼出来的,吓了在场的众人一跳,她早已顾不上什么礼数了,紧张的眼神盯着司狄,就怕他看穿了她的来意,再当众说出什么辱她的话来。
她抢着向绍星解释:“说来话长,宸王爷救过我,所以有些往来。”
说来话长,但都怪那该死的强盗,若不是他们拦路打劫,她也不会碰到出手相救的司狄,便不会对因救她而受伤的司狄念念不忘,在提心吊胆惊心动魄的情况下竟然还爱上了他。
若不是因为爱上他,她也不会鬼迷心窍做那些丢人丢面的事,也就不会在此刻,为了提防他的侮辱而大叫失态。
“不过都是些往事,”她深吸一口气,看了司狄一眼,继续向绍星说道:“王爷可能早就不记得了,来找公主肯定是有要事,斐鸢也不便耽误,还是先回去为好。”
“本王也无甚要紧事,既然阿斐想走,那顺路一道,本王送阿斐回去吧。”
这坏家伙,他到底要干什么?
斐鸢脑子里反应不过来,一时愣在原地,面上的神色在旁观者清绝的眼里实在是可爱的很,此刻她才恍然大悟,原来斐鸢自带的那种吸引她的属性,就是天然呆啊。
身娇体软天然呆,这不就是在说斐鸢吗?
绍星听见自家哥哥这么说,便下场助力,“我想起来了,相府的宅邸和哥哥的住处正好在一条街上,离得又不远,正好顺路,斐姐姐就和哥哥一起回去吧。”
斐鸢满头黑线,又费劲想了想却没想出任何一个让人信服的拒绝借口来,公主都这样开口了,她就只能,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回答道:“也好。”
也只有清绝注意到,斐鸢一妥协,站在边上的司狄,就嘴角微微向上,仿佛正中下怀一般,转瞬即逝得逞的一笑。
斐鸢从说了‘也好’开始,整个人仿佛脱了线,脑子里全在思考回去的路上该怎么办,甚至连绍星公主的问话都让她置若罔闻,她实在搞不明白宸王想干什么,明明私下里,他躲着不见自己,就是想撇清关系的,却偏偏在绍星和小缈面前,上赶着和她有联系,还一点都不避嫌,又是叫她阿斐又是主动送她,他到底想干什么?
斐鸢很聪明的一个人,却从遇到司狄开始,脑子就再也没灵光过了,被他三言两语牵着走,甚至现在,稀里糊涂跟着他出了赞月轩,出了安定门,还坐上了他府里的车。
这中间,有好多机会她可以开口拒绝,拒绝同行然后分道扬镳,各自回各自的家。
却偏偏,在坐上他的车后,被他一句‘先去相府’才震的回过神来。
马车听了他的吩咐,已然开始跑了起来,她后知后觉,转头看着旁边的人,佯怒道:“王爷到底想怎么样?耍我..”
她带着怒气的质问还没说全,就被他突然而来的吻噙了去。
他都不想负责了,为什么还一而再的亲她呢?
心跳声和缺氧让她本就不灵光的脑子短路,她睁着眼睛,看着印在眼里放大的他的眉眼,在被他伸手遮住她的眼睛之前,仍然在想,
他到底,想怎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