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婧宸扔折子的举动严重刺激了郑国公的自尊，郑国公也不去弯腰将折子捡起来看，只是站在原地，挺直着背脊。百里婧宸也不生气，只是‘好心’提醒：“郑老，你还是捡起来看看吧。看完了，你才能知道，你们郑家还能不能保得住。”
听到郑家，郑国公犹豫了片刻，捡起其中一封折子，匆匆几眼，已经是神色大变，又快速捡起另外几封折子，等到将所有折子都看完，郑国公已经是面如死灰，不敢置信的退后了几步，呆呆的坐在了凳子上。
若说刚才的郑国公还是一个充满威仪的国公爷，那么现在，不过是个满脸沧桑的普通老人了。
将郑国公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百里婧宸伸出手，拍了拍左手边的折子，继续开口：“这些个折子是关于吴、孙两家这些年来所犯之事的证据，郑老可需要看看？看看，这里面有哪桩哪件是冤了吴、孙两家的，再看看，郑老手上的折子里，可有哪一桩哪一件是冤了你们郑家的。
当然了，郑老要是不信，也可以派人去好好探查一番。只是，孤能郑老前去探查的时间不多了。若换做从前，孤也不差这一天两天的。可是啊，自从孤外出巡视回来之后，孤就在想，如果孤再不为百姓做点什么，那才真的是无颜去面对先帝了呢。你说，是吗？郑老。”
郑国公被百里婧宸的一声呼唤，唤回了神智。郑国公立刻起身，沉声问道：“这些年来，是老臣看走了眼。原以为陛下年幼无知，却不曾想到陛下一直都是那个幕后运筹帷幄之人。陛下刚才的一番话，也着实点醒了老臣，自陛下登基以来，老臣确实未给陛下做过任何事。可是……”郑国公顿了顿，对着百里婧宸跪了下来：“陛下，看在老臣当初为救先帝，险些客死他乡的份上，放过郑家吧。”
百里婧宸没说话，只是摸着茶杯的边缘，仿佛是看茶杯的花色看入了迷。郑国公就那样跪在地上，一动不动。许久之后，百里婧宸才再次开口发问，声音很轻，却每一个字都犹如惊天响雷一般在郑国公耳边炸响：“郑老孩子的命是命，普通百姓孩子的命就不是命了吗？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郑老要孤放过郑家，那谁来放过那些无辜百姓？谁去慰藉那些无辜百姓家惨死的冤魂啊？”
郑国公抬起头，还想说话求情，可看着百里婧宸的面容，郑国公知道，无论他说什么都没用了。百里婧宸是绝对不会改变主意的，因为百里婧宸已经掌握了足够的证据，不管他郑家做出了什么贡献，在百里婧宸的证据面前，功过相抵之后也只剩下了过。
“呵呵。”百里婧宸摇了摇头，站了起来走到了郑国公的身前，负手而立：“郑老，孤没有选择在朝堂之上公布这一切，而是私下唤郑老前来，孤其实是想给郑老一个选择的。虽说郑家的罪责不比吴、孙两家的少，可同样的，吴、孙两家也没有郑老一样的人啊。不是吗？”
见百里婧宸有松口的意思，可是郑国公这一次却不敢再冒失开口了。因为他不知道，百里婧宸的这松口，意味着什么。
对于郑国公警惕的样子，百里婧宸却不甚在意：“事情既然已经发展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吴、孙两家是留不得也不能留了。至于郑家……”百里婧宸拖长了话音，继续到：“郑家的事情，孤可以网开一面。不过，这是有代价的。孤给郑老一个选择，郑老自己来决断，郑家的未来。”
“陛下，请明示……”郑国公的话很是沙哑，就好像被人捏住了脖子不能发出声音来。
“吴、孙两家的下场，孤不妨和郑老实话实说。其吴、孙两家，不论本族外戚，成年男子一律斩首，未成年的一律发配边疆做苦役，永生永世不得回京，女子则贬为奴籍。郑家如果不想落得一个和吴、孙两家一样的下场，那么，郑家就需要交还兵权，不仅如此，郑家是犯了错的，就需要有人担这个错。至于是谁担，不用孤说，郑老心里也有数。郑老要是按照孤说的去做，孤可以送郑老和孩子们去一处安全地方，郑老可以看着几个孩子们平安长大。这辈子虽然没了荣华富贵，可到底还是平安喜乐的。
怎么样，孤已经给了郑老选择，郑老要如何决断呢？”
话已至此，郑国公连辩解一二的话都说不出来了。他还能怎么做？眼睁睁的看着郑家倒下，看着郑家的人一个个死绝吗？可是，一想到孩子们活下来的条件，是用他们父亲的性命来作为交换，郑国公就心痛欲绝。孙子孙女，他宠着，难道自己的儿子就不宠了吗？
“对了，孤好像听说，郑家嫁给孙家的女儿，如今也怀有身孕了？”百里婧宸似有惋惜的开口：“可怜了，都说稚子无辜，更别提这还未出生的孩子了。只可惜，这孩子来的不是时候，他的爹爹和爷爷乃至外祖一家，都是有罪之人。不过，这个孩子能不能活着来到这世上，看看这大千世界，这就在郑老的一念之间了。”
说完，百里婧宸转过身去，重新坐到了龙椅之上。神情之中依旧清闲自在，可明明就在刚才，她已经决定了数百人的生死。
等了许久，江公公又给百里婧宸重新换上了一杯热茶，跪在地上的郑国公这才哑着嗓子开口：“老臣，谢陛下隆恩。”郑国公的回答，并没有让百里婧宸感觉到意外。放弃两个儿子的性命，却能换来郑家上下的平安，这是笔很划算的买卖。
百里婧宸拿了本书翻看起来：“既然郑老已经做出了决断，那就好。回去之后，郑老就安心等着消息吧。这件事，很快就会有个了断的。不过在此之前，孤还是要提醒郑老，这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郑老应该明白才是。郑老身子不好，就带着孩子们去城外的寺庙拜拜，顺道散散心吧。”百里婧宸的话已经再清楚不过了，这是让郑国公带着孩子们离开京城，等到京城事情结束之后，他也可以不用再回来了。
郑国公没说话，颤巍巍的朝着百里婧宸磕头谢恩。百里婧宸没说话，郑国公自己起身，转身要走。突然，郑国公想到了什么，转过身来对着百里婧宸一拜：“陛下，老臣还有一事，想请陛下解惑。日后老臣走了，也能心甘情愿。”
“你想知道，为什么这件事孤不让临渊知道？”百里婧宸翻着书，似乎看的很是起劲，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是，陛下这些年来，一直躲在顾丞相身后，事事以顾丞相为尊。难不成，陛下就不怕有一天顾丞相会变成第二个老臣吗？”
“郑老说的这个，孤还真不怕。”百里婧宸笑着回答到：“临渊的性子脾气，孤是了解的。所以，孤愿意信他，依他。当然了，如果孤看走了眼，临渊会变成第二个郑家。那么，孤能解决第一个郑家，也能解决第二个、第三个，甚至第一百个，第一千个。这世上，只要孤想做的，就没有做不成的。怎么，郑老不相信孤吗？”百里婧宸从书里抬起眼，那眼睛里满是轻柔的笑意，连一丝杀机都看不到。可就是这样一个人，看上去人畜无害的样子，却有着最细腻的心思和最深的城府，所有人都不过是她眼中的一颗棋子。
郑国公惨笑一声，苦涩回答：“信，老臣当然相信陛下的手段。老臣从前是看走了眼，以为陛下资质平平，难当大任。未曾想，陛下根本就是人中龙凤，早就站在了顶峰。只是老臣就纳闷了，陛下如此聪颖，为何……”郑国公的话没有继续问下去，可百里婧宸心里很明白，郑国公这没有继续问下去的话是什么了。
她选择在郑国公面前暴露自己的本性，就没有想过要继续隐瞒什么东西。因为没有那个必要，她也不用担心郑国公会跑到顾年面前去胡说些什么东西了。
“孤虽然在学堂的时间只有两年，看上去是什么都不会。可郑老，你知道吗？孤从小第一个学会看的就是这奏折。很多时候，事情是不能光看表面的。”百里婧宸没有再说下去了，相信郑国公也应该心知肚明才对。
果然，等着百里婧宸说完，郑国公已经是目瞪口呆。过了片刻，郑国公才苦笑着，一边摇头，一边离开了御书房。是啊，这最难揣测的是剩意，这最难猜的是皇家事。当年，几乎所有人都认为百里婧宸是不受宠的幼女，却没有想到，真相却是截然相反。先帝的用意不言而喻，在百里婧宸继位之后，朝中支持百里婧宸的大臣屈指可数，可这样一来，百里婧宸会对所有人都抱有防备，不会轻易相信对方。从而，也杜绝了奸臣想要趁着女帝年幼，掌控整个朝堂了。
郑路在御书房外心急如焚的等了许久，终于看到郑国公走了出来，连忙迎上前去，也顾不得这还在宫中，在御书房外头，拉着郑国公就迫不及待问起情况来。郑国公没说话，回过头看了一眼紧关着殿门的御书房，他第一次知道，为什么先帝会为她取名婧宸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