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舟猛地从床上惊醒。
他的意识还停留在刚才那场光怪陆离的梦中。冷汗一个劲从额头往下落。等到终于有一滴汗落到了他嘴中,他才愣愣的回过神。从那咸中带苦的一点味道中找到了自己还活于人世的实感。
我,我还活着?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有骨有肉,指节分明。可是,好像还是有哪里不对?
于是,他举起了自己的右手。狠狠在自己脸上来了一巴掌。
“嘶……疼”痛感接踵而至,杜若舟在清晰的疼痛中却恨不得喜极而泣。
活着。原来就是这种感觉。
比人世间的任何一句真理都真实,任何一种美景都美妙。
他兴奋地抬头去看房间内的陈设,目所及之处皆是艳丽的大红色。黑色的窗棱上贴着“囍”字红窗花,房梁之上悬挂着金红绣球,满屋烛光耀眼,兰麝飘香,就连自己身下的这张床也换上了红色床帏。
他刚激动起来的表情此刻又凝固在了脸上。
这,这是怎么回事?是我睁眼的方式不对吗?
他着实大吃一惊,揉了两下眼睛,复又睁开,还是红飞翠舞,如出一辙。不过,这次细看之下,好像又有哪里……
咦,这不是我当年成亲的新房吗!!!
杜若舟如遭雷击,这屋子中的陈设摆件正是前世他与天门琪英在襄阳城大婚时布下的新房,不仅如此,这里还是天水神宫的分坛之一。
我怎么会在这里?方才我明明是在素问斋和仇师叔他们一起!怎么会……
杜若舟着实惊着了。
难道是我的身份暴露了,他们又把我送回了天水神宫,可明明我如今的样子……
杜若舟这个念头还没转完,就哽住了,因为他看到置在窗前的铜镜里自己如今的样子——身披金红云纹喜服,头戴红璎二龙戏珠冠帽。镜中的男子眉目间虽尚存稚气,但是秀气的面庞丰神俊朗,有着胜于同龄人的一份世故练达。
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铜镜里的少年正是当年十九岁的杜若舟!
这就是……刚刚那个声音所说的惊喜吗?
把他的灵魂又送回了他的身体?
良久。杜若舟就这么端详着铜镜里的那个自己出神,生活所迫,前世杜若舟在锁妖塔里的最后一段时光都是戴着獠牙面具的,一是那些妖怪们欺软怕硬杜若舟唯恐自己长相平凡震慑不住他们,二则是因为……他懒得收拾,反正锁妖塔里也没个活人看。
所以,当杜若舟再次看到十九岁的自己时,第一反应居然是:
本教主当年真帅!
杜若舟在镜子前臭美了半天后,总算清醒过来,开始冷静琢磨眼下的状况。
照理说,今年若是我大婚的那一年,那我的确是十九岁没错。可是之前那个阿黄又算怎么回事,难道同一个灵魂还能重生到两个躯体上?这换身咒还能买一送一?而且这个世界上既然有杜若舟,肯定也有那个阿黄吧。那他现在在干什么?
杜若舟向窗户外看了一眼,万里晴空,天净如洗。他再次感觉身体被雷劈中一样,方才他在素问斋倒下时分明看到屋外夕阳西沉,酉时已过,可……可眼下分明还是白日,晌午都没到。
难道我睡了一天,如今已是第二天?
他还没想明白就听到门外走进来了一个人,杜若舟抬头瞧去,只见是一个穿着粉色小褂和裙子的少女,她的脸不过巴掌大小,五官皆是小巧如玉,更难得的是秀美之中却有三分少年郎的英气,实在是个与众不同的美人坯子。
“姑爷,您可算醒了”那少女见到床上的杜若舟,惊喜地叫出声,略带妖冶的眸子睁的大大的,左边脸庞出现一个小小的梨涡。
这本该是所有男人见到了都会心荡神怡一番的花中美景。可杜若舟却窜紧了拳头,才遏制住了心中要将她碎尸万段的冲动。
花侍容,天门琪英的贴身婢女。前世就是她一边对杜若舟假作衷心,一边又在背地里替天门琪英和魔天门的少主牵桥搭线。最后向杜若舟传递假情报,让他差点死在了魔天门设下的陷阱之中。
想到这里,杜若舟此时再看到她秀丽绝伦的脸,只恨不得要将它碾碎。看到她颗颗晶莹的贝齿,忍不住要往她嘴里塞蛇。
可下一秒杜若舟却面目温和地笑着对她道“嗯,劳你挂心了”
“姑爷您刚才从城墙上下来,忽然就失了神智倒在地上了,大家都手忙脚乱的,幸好小姐还没有知道”少女一点没察觉到他的异样,对他说着他昏倒前的经过。
“嗯”杜若舟点点头,从她的话里推算了一下时间。是了,今天是他前世短暂二十五年人生中重要的一天,白日里他在古隆中的城墙上与修仙界的百余位仙门豪杰以血盟誓,改年号为“天改”,以秘术炼化出轩辕血珠犒赏义军,正式向魔族宣战。晚上,他在襄阳城天水神宫的分坛日月坛迎娶修仙界的第一美人,天门琪英。
之前他作为阿黄时撞上的应该就是天门琪英游城的花轿,只是不知为何他的灵魂又回到了同一天的早上。
“如今是什么时辰了”杜若舟装作漫不经心地问花侍容。
“都巳时了,姑爷”
杜若舟心道,果然,我的神智竟回到了五个时辰前。
“再过两个时辰,待小姐的花轿游遍城内一圈回来了,就是大喜的时辰了”花侍容说着就俯下身子,跪在床边,抬起了妩媚的脸蛋“姑爷,让容儿伺候您穿鞋更衣吧”
她的嗓子不用特意掐细也是娇如夜莺,前世杜若舟很喜欢听她的这把嗓子唱出来的乐府小曲,自从他在婚礼那天弃天门琪英而去,之后虽是一半迫于局势一半源于杜若舟苦苦追求,天门琪英仍嫁到了万昼之峰上。可对他的态度却不复从前,那段时间,天门琪英虽在人前与他举案齐眉夫妻和睦,但作为青梅竹马的恋人他怎能感受不到君心已变。那时他还在傻傻地欺骗自己,只要再过一两年,等天门琪英看到了他悔改的决心明白他愿意用一辈子去弥补当初的过错,她就会心软会回头。可谁知,就在他还做着关于两人的甜梦时,却等来了枕边人致命的一刀……死里逃生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杜若舟都在借酒浇愁、悔不当初。这时,花侍容出现了,她用少女的娇憨安慰他,唱婉转的曲调宽他的心,他杜若舟并非草木,也曾几乎动了要纳她为妾的念头。
可是,哼……杜若舟在心中冷笑道,他重活一世已经看透了太多人和事,前世每个人的戏本和角色他早已熟记于心,今日怎可能再次受她的无辜外表蒙骗。
于是,他并没有如前世那般遵循礼制,不敢逾矩,而是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伏在低处的身子。
花侍容见半天杜若舟没有回应,不禁有些好奇地抬起小脸。
“姑爷……”
她看见杜若舟从上而下俯视她,俊朗的面容上挂着似笑非笑的神情,两条剑眉轻挑,唇角勾起。花侍容一时呆住了,几乎忘记了自己刚才的所图。在她心中,这位新姑爷一向守礼,对除了天门琪英以外的女修从不刻意搭话,就连自己因为是圣姑贴身侍女的身份与他的交集多了些,往日言谈间也都是循规蹈矩,从不越雷池一步。今日这是怎么,忽然转了性了?
她还没从吃惊中缓过神来,就听杜若舟带着些许散漫的声音从高处传来“不急,先替我将那红绸球系上吧”
他说的是放在床边架子上的大婚绸球,这事物一般系在新婚之人的胸前。可是如今杜若舟没有穿鞋,若要替他系上,就非得绕到床后,才能……
花侍容很快就想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那双杏眼就瞪得越发大,几乎是要在杜若舟脸上挖出一个洞来。
“怎么了”杜若舟故意问道“刚刚还说要侍奉我”
花侍容毕竟从小出身乐坊,见惯风月之事,所以没有迟疑太久,就起身拿过红绸球,同时将一条小腿跪在了床上,替杜若舟穿戴了起来。
“紧吗,姑爷”花侍容的纤纤细指穿过红绳,不轻不重打了一个结。接着她的声音越发娇柔起来,甜得发腻,她故意将放在床上的小腿蹭了蹭杜若舟的衣袍。
杜若舟当然能感受到这讨好似的触碰,同时心中强压下恨不得将她整条腿砍下的冲动,耳朵隐约听到了房外有脚步声,便笑道“嗯,你绑得我好紧”
花侍容立刻就听出了这话里的调笑意味,她早有攀附杜若舟之心,之前还道他太过正人君子不为自己的美貌所动,如今妾有情郎有意,小姐一时半刻又不在,正是绝佳的好机会。
“那我替姑爷松松……”她说着,就将玉臂环过杜若舟的腰,要探上他的胸膛……
“住手,你在做什么!”门外忽然闯进来一人,厉声喝止了花侍容的行为。
那人不过二十来岁,仪表堂堂,细臂长腿,神态比之常人多了些原始野性,眉宇之间自有一股不受拘束的洒脱。这人名叫吴三通,是天水神宫的护驾尊者之一,也是杜若舟上辈子难得交心的好友。
杜若舟见来人是他,便不动声色的与花侍容分开一点距离,同时阖上眼睑。
花侍容被他的大吼吓得花容失色,匆忙下了床,却还是不死心地拉着那根大红绸球的红绸缎不放。
那吴三通走近,盯着杜若舟和花侍容,再次问道“你们刚刚在做什么”
花侍容委委屈屈地道“我,我在给新姑爷穿戴大婚用的饰物”
吴三通这才细看她手上拿的那根红绸缎,但眼中全然是不信之色。他转向杜若舟道“是这样吗,杜兄”
哪知杜若舟此时却如大梦初醒一般,缓缓抬起眼皮,对眼前人道“吴兄,是你啊”然后复又转过头,看到花侍容的脸似有些大吃一惊“怎,怎的是你”
花侍容一下子给整蒙了,但看到一旁吴三通阴沉的脸,赶忙急道“姑爷,是我啊,您刚才吩咐容儿替您更衣的”
她雨带梨花,几乎要在一片桃红中哭出声,可杜若舟却对这一招视若无睹“你方才离得我那么近,我还没有清醒迷糊中以为身边的人是琪妹,不然又怎肯让你服侍我更衣”
花侍容一下子呆住了,粉脸上的惊愕不知是因为自己方才的自作多情还是杜若舟的翻脸无情。方才好像……确实,杜若舟从不曾用这种态度对她。难道,他真的是因为认错了人?花侍容满面羞红,再也无暇去想什么花花肠子,一跺脚就嘤嘤嘤跑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