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亚乔号属于旧型号飞船,至少现役飞船中没有这个型号。霍伯站在一号对接舱的舷窗前,身穿不符合他职业的医疗官防护服,皮亚乔号船身上凹陷的名字在恒星的光照下闪闪发亮。他身边站着负责担任领队的克里斯中尉,此刻他不禁想请教中尉,皮亚乔号到底是什么来头。
皮亚乔号是老式飞船,几乎快赶得上古董,霍伯心想,一名经验丰富的飞行队长想操作它都会觉得陌生。他们需要专业的工程师,便带走了亨德和史蒂斯。不过,如何皮亚乔号是现役型号,工程兵足以胜任。难道汉萨德是一个完美主义者,预料到皮亚乔号是一个老古董,还是他对皮亚乔号了如指掌,清楚皮亚乔号遇难的来龙去脉。可是,眼前的皮亚乔号只是失去了动力,船舱上没有任何损毁之处,除了静谧得有些异样外,皮亚乔号没有任何遭遇过不测的痕迹。
霍伯感到寒意陡生,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
“是不是所有科学界都是亚里士多德那般沉迷思考世界的本质和规律?”中尉突然把手按在霍伯的肩上,“你一直盯着皮亚乔号,看起来像一个嘴馋的孩子够不着高处的糖果。”
霍伯面无表情地看着克里斯,没有回答。
“我的比喻不合理吗?”
“玩笑很有趣,而且不止是科学家,凡是在几何学上稍微有点造诣的人都对世界的规律按捺不住躁动的心。”霍伯突然说,“你已经当父亲了?但你的年龄似乎大不了我几岁。”
“没有。”克里斯答道,“我的父亲在世时经常提起我童年时的趣事。每次我都听得很害羞,对此予以否认,他也会拿出照片和录像来否定我的否认。”
克里斯很幽默很温柔,这给霍伯一些好感,也让他颇感出乎预料。团队的默契能助推任务的顺利进行,克里斯作为中尉不可能不理解这点。显然,中尉的行动具有坚定的目的性,但就目前而言,总的形势对霍伯仍是有利的。如果是换作普通人,刚才就因松懈而彻底陷入不利的被动地位。
“正常人都喜欢孩子,因为他们对不复返的童年念念不忘。我不反对这点,但你刚才的比喻真的不合理。”
“那你刚才不是在纠结事故的起因?”
“我肯定会纠结,但这只是其一。”霍伯深吸一口气,瞥了一眼皮亚乔号,“每艘飞船都有写满故事的过去,这艘一定也不例外。伯利克里号客运飞船在通往太阳系的过程中,被一阵流星群击中,造成一千一百多名乘客和船员罹难,我的一位已故朋友正是其中一位。这件事我记得不能再清楚了,回收遗体时,他的左腿被炸断了,他就这么在绝望中看着自己流血过多死亡,成为遇难者的一员,成为一个事故的数字。只要碰到这类事情,我都会心想,宇宙真是冷漠,既不会施舍温柔,也不会散发敌意,可它为什么仍如此令人着迷呢?”
“如果宇宙不冷漠,科学不就失去了存在的价值,产生科学的社会基础也会消失。”
“假使宇宙不再冷漠,人类文明的发展规律也会改变。一些电影制作人富于想象的数字影像的剧情会与现实不约而同。”霍伯说,“人类会从一个科技文明退化成宗教文明,不再以研发科学技术为竞争手段,而是空谈虚作,自持高洁,以洁身自好为人生价值,视科学家为异端,埋葬科技产物到无主之地,因为人类已经不懂销毁‘钢铁巨兽’的技术。”他注视了一会儿皮亚乔号,“当你看到它时,你会有什么想法?”
“简直跟鬼城似的。”克里斯答道,“死寂得跟坟墓似的。”
“如果里面的人都死了,那根本就不是什么鬼城或坟墓。”霍伯严肃地说,“那会是人间地狱。”
克里斯和霍伯面目表情地互视对方,沉默不语。
顷刻,中尉抬起全息护臂,点击全息界面上的“接受”选项,然后带上无线耳机,转身背对着霍伯在对讲机上交流。霍伯猜那位拨电话的人多半就是汉萨德。之后的事情也大致如霍伯所料想的那般。所有队员在中尉的命令下整齐划一地进入气闸舱,站立在对接舱舱门前,结束最后的就绪工作。一阵轻微的震动穿过机舱,对接舱的通道完成与皮亚乔号对接与锁定。电脑系统最后一次检查各项数值,直到所有指示灯变绿,舱门缓缓地滑入两侧墙内,悬浮的水蒸气迅速冻结成冰。除了耳机传来的轻微电磁声,霍伯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和鞋底的撞击声。
好一艘写满故事的飞船,霍伯心想,真心不想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