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尘叶,妈妈
“我的两个层面?”
“不是吗?你不用掩饰,我都懂。”
“偶尔参与?掩饰?”我开始紧张起来,十指紧握,“是的,你的大部分时间都沉浸在过去,而我,没来得及,即使是现在,我始终参不透。”
“可我相信了,不是么?”
“面具,如果可以,,在我快要疯狂的时候请准许我从你脸上撕毁它!”
“这——现实吗?”
“没有那一天,是吧?”
“我也在想。”,“那么,你累吗?”
“会,夜深人静的时候。”
“如果你需要,我会随时奉命撕毁这层假面,当然,这只是幻想。”
“那么……”我还没说完,叶枫正了正身子。
“下面有请高三3班的顾尘一给大家带来歌曲《尘埃花》,据说这是顾同学的原创哦,大家掌声欢迎!”随着主持人的话落下,全场灯光暗下。
我趁灯光暗下来悄悄沿着最边上的过道走出座位区,他们在讨论:“谁是顾尘一啊?”
“对啊,我们高三3班好像没有这号人物啊?”
“是不是搞错了啊?”高三3班座位区乱作一团,我看见叶枫东张西望的,他在找我。
我接过后台同学的木吉他走到舞台中央,忽然,舞台中央打下一束白光,恰好打在我身体和木吉他上面,我看了看班上的座位区,“小七?”
“原来是小七啊?”
“哦,我们一直叫她小七,都不知道她的真名。”叶枫正看着我,诧异的表情,我从没说过我会弹吉他,也没说我报了名参加毕业晚会的节目表演。
等到安静下来,我对着话筒轻轻说了两个字:“谢谢!”试了试弦之后,我轻轻唱起来:你就像那尘埃里的花,看不清清晨第一滴露珠的模样,角落里的黑暗,褪了色的王国,记忆里你那嘴角的弧度,尘世的哀伤,你说你爱上了黑色,来不及点亮,木马的旋转带回记忆里的小巷,白雾萦绕的小巷,你那孤独的背影,灼热了我的眼,打湿了的你娇弱的花瓣,而我,只能撑着伞……
手指仍旧很熟稔,我的思绪被拉回到过去,山一镇,三木岛……是的,我是顾尘一,从来没变过,那个缠着阿亚的顾尘一,那个躲在小房间里整夜听尘叶的歌不眠的顾尘一,那个害人害了无数的顾尘一。
记忆里的黑暗从未退却,只是在某个不经意间再次突袭,窒息的黑色,而现在,暖色调的调和是否能够被允许?
记忆里三木岛的海浪还未消声,记忆里的人,我很怀念你们。
为了纪念的忘却,其实是更深的隐藏和怀念,但这是一件最糟糕的事,因为我们太过小心。
当你的两个层面都受到了冲撞,你会选择如何的结局?
“那么,请你奉命撕毁这层假面吧!我阻止不了车轮继续转动,或者,你是另一个逸之,而我相信了童话,尽管深知它的不可自拔。”我没有对叶枫说完这一段,只是在心里默默地想,我明白,那是不可能的,因为我留下来,是为了尘叶,来还债,背了一路的债。
叶枫就这样,我把和小七在一起的日子一天天记下来。
当舞台中央打下一束白光,照着一个身影,一把木吉他。
“小七?”我怔住,“她就是顾尘一?不会是那个顾尘一吧?”一旁穿黄色衣服的女孩说的话传进我耳朵里,想问但不能,我听见声音传来,“谢谢。”台上,小七纯净的脸庞说不上很漂亮却很恬静,她的标志——一头长发已经齐腰,几根发丝不时被风侵略,额前的刘海不时地拂过那双捉摸不透的眼。
一段忧伤旋律使现场屏住呼吸,从没听小七讲过她会弹吉他,也没听她讲过她会写歌。
你就像那尘埃里的花,看不清清晨第一滴露珠的模样,角落里的黑暗,褪了色的王国,记忆里你那嘴角的弧度,尘世的哀伤,你说你爱上了黑色,来不及点亮,木马的旋转带回记忆里的小巷,白雾萦绕的小巷,你那孤独的背影,灼热了我的眼,打湿了的你娇弱的花瓣,而我,只能撑着伞……
我看着沉醉的小七,认真捕捉她的每一个眼神,究竟我还有多少不了解她的?究竟那是一段未能参与的过去啊。
我们都是贪婪的,来不及的,始终攫取眼球,甚至悔恨,又或者嫉妒。
写完了,向后仰靠着,我又添上了一句:或许从此,我该叫你“尘一”而不是小七,那段过往,我来不及参与,那么现在你所编织的“小七”时代,我宁愿放弃这样的立场——只当一个观众。
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那天,我在雷村的巷子间对刚从家里飞奔过来的叶枫说:“你带我去一个地方?”
叶枫没有说话,只是推着单车就走,我跟在他身后问:“你知道我要去哪里?”
“就你那点小脑袋瓜子,还难得倒我?”他似笑非笑地回答。
我们骑着单车,草海中央的小路上,一前一后。
雷村的草海,纯纯的野草,是纯纯的生命。望过去那无边的草裹着绿色,风吹过,皆往一边倒,然后再起身,静止地去等待下一波滚动,在静和动之间,没有明显的界限,它们彼此相同地是尘世里的风景,肉眼分不清它们是否愿意和同伴长得一模一样,就像曾经的我,我分不清我是否愿意像周围的人一样接受可以被爱,被关心,在相信和不相信间徘徊,想象一个流浪儿在偶尔的饱暖和饥饿间,能否想象得到那种渴望和恐惧。
放倒单车,我们并排坐在石墩上,“尘一,为什么你从不提及过去?”叶枫感觉到我要对他坦白但是没有勇气,“叶枫,小时候,叶爸叶妈会在下雨天送伞给站在校门的你么?”这样问他,却没给他回答的时间。
“你知道,小时候的我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吗?很简单的,就是每逢下雨天会有爸爸或者妈妈送伞给我,可是我每次站在校门口等了又等,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没有一个人,只有班上其他同学在爸妈的伞下陆续离开的刺眼的身影,那个时候爷爷奶奶身体不好根本不可能送伞到学校,于是我就任性地直接冲进雨里,慢慢地走回家,淋湿了一身狼狈,那个时候的我已经懂得一个人走,可是后来的下雨天,我没有轻易放弃,甚至为了能够出现奇迹,我甚至任性地故意不带伞,可是后来的后来,我渐渐不再期待,也明白我真的是被遗弃了,明白我是不可能拥有伞下的温暖的,从那以后——从那以后我就……”
“后来怎么了?”叶枫看我,我面无表情,像在说的不是我而是别人的故事,今天想说给他听,可是我的喉咙开始打结了,“总之,我丢掉了我本不配有的东西,是因为我相信了不应该也不能相信的,是因为我没有管理好自己的位置,讨厌失去的感觉——”至始至终,我没掉过一滴泪,极力忍住。
“所以从不谈过去的你,其实很怀念以前?”他问,扶起单车,“嗯。”我点点头,终于肯承认了,叶枫说风大了,我的感冒还没好应该要早点回去。
叶枫变身福尔摩斯“你真不要我们送你?”我问小七,“不用了。”
“你——”
“那好吧!你到了那里,自己注意身体,要吃饭……”
我去帮她准备吃的,知道她肯定不会自己去吃饭的。
从超市里面走出来,听见有人叫我:“诶,这不是叶枫么?你怎么在这啊?”
“请问你是?”我摸摸后脑勺,上下仔细打量面前的斯文女孩,突然记起来她就是毕业晚会上坐在自己旁边的黄衣女孩,当时她还惊叫“她就是顾尘一啊?”那天没来得及问她是否知道尘一的过去,今天刚好逮着了机会。
“是你啊!”
“嗯,是啊,难得你还记得!你好,我叫冉婷,跟你同校。”
笑话,我怎能不记得,谁叫你毕业晚会上那副对尘一怀疑的样子。
“那个,你以前认识顾尘一么?”我问她,“你是说顾尘一么?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我所了解的那位。”她看起来很惊讶,“能请你说清楚点么?”我有点急了,“嗯,几年以前,大概是六七年前了吧,我跟我爸到一个叫三木岛的镇上出差,见到那里很多地方都贴满了寻人启事,上面要找的人就叫顾尘一。”
“那失踪原因呢?有听说过吗?”我迫切要知道答案。
“听说她是从孤儿院被领出来的,后来失踪了……”
“我还没说完呢?”
我匆匆离开,就要到时间了。尘一她,经历过这么多的事情,这么大的创伤,我犯了很大的错误,尘一,她和豆豆,是不同的。
“给,水!”
尘一看着我递过去的水,慢慢地伸出手,怯怯懦懦的样子,“接着啊,快点,这可是我好不容易买来的!”我冲她喊,感觉自己的肺都快要气炸了。
看着她畏缩的样子,我又气又急,难道她总不会勇敢一点,总不会为自己努力一点,连这也害怕?
尘一竟然回答了我说:“谢谢!”,我一时怔住说不出话,她对我说了谢谢。
原来,藏起的火焰被你冰封在顽石之内,有时候很透明,有时候很深邃,你那瞳孔里的颜色只是伪装,可是,会很累。
叶枫说去超市买些吃的让我带在车上吃,留下叶爸和我两个人。守着行李站了一会儿,叶爸说我们可以先进候车室,查过票过了安检,我们来到第四候车室。
“尘一,听叶枫说,你前段时间感冒了?到了学校就离雷县越远了,要好好照顾自己啊!”叶爸坐在旁边的位置问我,我说:“没关系,只是头有点痛。”
“多吃点,别怕胖!”叶爸说,“我说让我们送你去,你偏不,唉,你这个倔脾气真的是很像——!”叶爸说我是个倔脾气,想说我很像某个人,那个人,我知道是尘叶,他们两个明明认识,可我从来没见过尘叶出现在他家,也许,尘叶和他并不熟悉,除了这样想,我别无他法。
“嗯,不用担心!”我用弱弱的声音回答,不希望听到他的歉意。
“给,水!”
叶枫把一瓶矿泉水递过来,我愣住,没接,“接着啊,快点,这可是我好不容易买来的!”叶枫气冲冲的,他气急了,说:“难道你就不会勇敢一点?就不会为自己努力一点争取一点?难道连这也会害怕?”
很熟悉的场景,仿若记忆里曾经被封存的画面被再次放映,生疼的感觉,以前林三逼自己吃面包片的时候,也是一副凶巴巴的样子,可是很温暖呢!
“嗯!”不知道是想和林三说谢谢,还是现在的叶枫,只是感觉冰凉冰凉的心有塌陷的趋势,真的好想好想说一声“谢谢”。
叶枫推着我上了火车,叶爸帮我放好行李,火车开动了,我从窗子看出去,他们站在月台上,离开这里,也许,离尘叶更远了,可是,能怎么办,她不出现,我想过离开这里回到山一镇,去找阿亚,可我害怕,尘叶不出现,阿亚的影碟店,我怕看见那扇门关得紧紧的,也不能再回到三木岛去害人。
火车上,我缩在座位里,想起叶枫说的话,还有,还有那段对话,我没有心思去勾画终点站——大学生活的蓝图,扯掉发卡,头发披散下来包裹着自己,双手抱膝,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我不敢接,我确实怕!为什么自己会这么怕?”原来我还是没变,这个性子。
我以为,很多事只要我愿意藏起来,它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然而,最深刻的事永远只是我想忘却的那些,不经意地冒出,不经意地打动你的心,然后更新。
我一直在徘徊,我厌恶这个世界的不完整,却又贪婪地想念和接受,当悲剧造成后,我又想逃避,可又摆脱不掉贪婪。
这一趟火车将我带离雷村,还有整整4个小时才到达目的地,本不长的4个小时却有如一个世纪般漫长折磨着我,耳麦里《沙雨》那熟悉的浅愁,一遍又一遍地吟唱,摊开桌上叶枫替我购置的一大堆食物和水,翻开来,突然没了食欲,唯有满满的空虚撑满了空空的肚子,一根手指,两根手指,三根手指,小拇指,无名指,中指……一根根手指展开来,然后慢慢合拢,抓紧,移开装得满当当的食品袋,我趴在桌上,脸庞贴着冰冷的桌面,闭上眼,世界与我无关,哪怕是暂时的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