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单鞘睡到第二天下午才醒。
手机里好几条未读信息,一条是唯怡发来的,说跟社里联系好了,要是有出外景的活儿就带上她赚赚外快。其他几条都是运营商或者手机软件发来的生日祝福,都是以“亲爱的单小姐……”开头。
嗯?
除了最下面的那一条:生日快乐。
凌晨,陌生号码,没有署名。
单鞘迷迷糊糊又躺回被子里,时间静止两分钟,一个翻身坐了起来,扒了扒睡得翘上天的头发,她给那个陌生号码回信过去。
单鞘:早啊。
陌生号码:不早了,太阳都晒屁股了。
他在嘲笑她睡懒觉。
证实了猜测,单鞘乐得又翻进被子,两只脚在半空中荡啊荡。手指在屏幕上滑得飞快,新建联系人、添加姓名、保存……
单鞘:怎么回得这么快?不会是一直在等我回消息吧?
当家的:新手机,还在熟悉中你的短信就进来了。
单鞘:会用吗?我教你啊,作为回报请我吃饭啊,我现在好饿啊。
当家的:好。
当家的:走正门过来,不要翻墙。
聂山南在菜园里添了新泥,又把墙边那一块儿修整了一番,搭了个木藤架子,撒上丝瓜种子。
小铁锹在泥地里翻着,夏天的时候地里容易长杂草,闲暇的时候就得清理,不然等长得再旺盛一点,就把种子的养分全给吸收掉了。
上次煮萝卜排骨汤的砖灶还没拆,聂山南生了把新火,这次换熬老鸭汤。
鸭是新鲜杀的,挽起袖子的男人坐在墙角边,把清理下来的鸭毛一根根洗干净扎成个毽子。单鞘见了,哼哧笑出声:“这是你送我的生日礼物吗?”
聂山南反问她:“是不是送得太轻了?”
单鞘把毽子抛向半空,踢了两个就掉落在地上:“是挺轻的,不过我收下了。”
她跑到平坦的路上,踢落一次捡起又来,她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她在院子里叫啊喊啊,整个世界的快乐都是属于她一个人的。
送完礼物就该吃生日饭,一口香浓的鸭汤下肚,整个胃都跳动了起来。
单鞘一个人喝掉了半锅汤,最后撑得连站也站不起来,没法挪,聂山南只能原地陪着。
单鞘肚子胀得难受,聂山南牵着她在院子里走了两个来回,来送蜀锦的刘姨远远瞧见两人还有些诧异,上个月来的时候也没听说聂当家的娶老婆了啊,怎么今天就牵着个孕妇散步呢?
走到第三圈,单鞘伸了伸懒腰,吃饱就犯困,盯着聂山南的侧脸慢悠悠地说:“聂山南,咱们来比赛吧。”
她从兜里掏出他刚刚送给她的礼物,因为放在裤兜里,一边羽毛塌了下去,她提了提又立起来,挑着眉看聂山南,先摆出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聂山南微低着头,看懂她的意思,有些为难:“我其实不太会。”
正要这样,才中单鞘的下怀。
“没关系,拜个师,我教你。”
聂山南微微一弯腰,扣拳向她:“师父。”
单鞘拍着消下去一半的肚子:“乖徒儿,今日为师授你技艺,来日记得回报啊。”
聂山南点点头,像记在了心上一般。
毛毽子轻,可是单鞘踢起来溜。轻轻抛在半空中,右脚一提一放,轻轻松松踢出了二十一个的好成绩。
聂山南鼓掌叫好,轮到他的时候,画面就变得好笑了。
长手长脚,单脚起来身体就有些不受控制,人微微倾斜,毛毽子跟他好像相克,就是不落在他的脚腕上。
单鞘被他逗笑,亲自给他示范。背着手的男人目不转睛地盯着个毛毽子在半空中上下,最后稳稳落在单鞘的手里。
“看明白了吗?踢毽子的时候不能急,脚下算着距离挪步子才能接着。”
好像明白了些。聂山南接过来又试,成绩依然惨不忍睹。
“好了,好了。”单鞘摆摆手,“不为难你了,下次我教你个容易会的。”
“你嫌我笨?”聂山南挠挠头,风灌进白色短袖里,懊恼的眼神像个十七岁的男生。
单鞘倒没真这么觉得,只是他这么一问,就想逗逗他。
她微微皱眉:“有一点儿,这个三四岁的小孩儿都会玩。”
聂山南也愁,两条眉毛快挤到一块儿去了,抓着毛毽子又踢了两下,这次更不给面子,一下也没踢着。
单鞘见他太认真,抓着飞在半空中的毛毽子,说:“不过你不会也正常,很少有男孩子会踢毽子的。”
聂山南问她:“真的?”
单鞘:“真得不能再真。”
挤在一起的眉毛终于舒展开来,他又背过手,走在她前面,然后回头问她:“单鞘,生日过得开心吗?”
单鞘猛地抬头。
眼前是一片日光,树荫下站着个人,他冲她笑,问她:“你开心吗?”
他的懊恼和紧皱在一起的眉毛原来都是因为她啊。
那我怎么能拆穿真相,告诉你今天其实不是我生日呢聂山南?
收到生日祝福的这一天,只是当年单莫在证件登记时留下的错误日期而已。
单鞘跟上他,手里还抓着毛毽子,她说:“很开心啊,好久没这么开心过了。”
这个晚上突然下了场暴雨。
雷声和雨声打在窗户边上,尽管窗户紧闭着,但是凉风依然透过缝隙穿进了屋里。
单鞘缩在被子里,枕头边上放着个破破旧旧的小灵通,键盘壳不知道掉到了什么地方,打字都要靠钥匙戳才能按动。
被子里的人双手捧着个鸭毛毽子,把鸭毛顺了一遍又一遍,然后一只手摸出被子抓着小灵通又缩回去。
钥匙戳在开锁键上,屏幕泛着荧荧的绿光。这个小灵通跟了她十二年,是初二那年蹇小芳给她买的,里面只存着蹇小芳的号码。
借着点点的光,她用钥匙费力地戳下几个字:今天有人给我过生日呢。
点击发送。
她整个身子蜷进被子里,嘴角边上的笑一直没有消下去。她只要闭上眼,就能想起那张脸,明朗的、温暖的,像是夏夜的清爽凉风,也像是冬日里呵出的热气……
“嘀!”
小灵通进来短信。
单鞘疑惑地点开,看清短信内容的时候浑身有触电的感觉。
——祝你生日快乐。
短短的六个字,让单鞘张大了嘴却说不出话来,她好像忘了键盘壳已经坏掉这件事,颤抖着的手指不听使唤地一下又一下地按着拨通键。
等终于拨过去,她却脑袋空空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边接通得很慢,好像故意在等最后一声铃响。
“喂?蹇小芳?”单鞘哑着嗓子问。
没有人回答。
“蹇小芳?是不是你啊?”她又问。
她在这时候才惊觉自己的耐性如此好。
可还没等她问第三遍,那边就挂断了电话。
缩在被子里的人探出脑袋,风灌进她单薄的短袖里,真冷啊。
她双手抱着膝盖,坐在墙跟墙的角落里,涣散的眼神里有隐隐的泪花。
蹇小芳,我好想你啊。
2.
南川坊出了一件大事儿。
之前敲定的刺绣花纹被人掉了包,第一批绣品已经送了过去,合作商看过之后大发雷霆说要追究到底。
聂水北从公益班赶回来的时候,聂山南正在刺绣间查看剩下的半成品。
“合作商那边怎么说?”
聂山南发现半成品的图案跟之前送过去的图案只有细微差别,可就是那些细微之处才叫得上精华。
叫人把所有的半成品收集起来,扔进大铁桶里,聂山南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聂水北跟在他身后,不放心地追问:“那边怎么说?”
聂山南眉头紧锁,火光映照在他的脸上,侧着的脸半明半晦:“如果不能赶在十三号前把所有的绣品送过去并且给他们一个解释,他们就中断跟我们的合作,还会将这件事在业内大肆宣扬。”
即使聂水北自由懒散,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铁桶里飘出一小片砖红色蜀锦,聂水北抓在手里,他不常在绣坊里待,也能看出跟上次送去的图案有何不同。
刺绣间里还在忙忙碌碌,图案重绣,又会是好几个连续赶工的日子,所有人手里的活儿都不敢懈怠。
等那些半成品烧尽,聂山南背着手拐出刺绣间的院子。
这几天雨落得勤,满园的绿叶生机勃勃,可是也掩不住聂山南身上的戾气。
聂水北望着他的背影,摇摇头,不敢再跟他搭话,撑手翻上院墙,人站在石台上,搜寻着旁边院子里的人影。
单鞘前一天跑了一趟新津,回来的时候已经半夜,累得简单洗漱以后就爬上了床,这会儿刚醒,人站在院子里活动筋骨。
“单鞘。”聂水北从院墙上捡颗石子儿扔过去。
石子儿落在脚边,单鞘淡淡地扫过一眼:“干啥呀?”手机里播放着《初升的太阳》,一套广播体操即将开始。
即使这时候聂水北苦着脸,听着声音也不禁笑了。
“你先等等,你那个小学生广播体操先停一停。”
单鞘瞪了他一眼,点击暂停。
“我哥说想吃你做的蛋炒饭了。”聂水北胡诌。
“真的?”单鞘两眼放光,她熊熊的厨魂之火正在燃烧。
聂水北想,对聂山南来说,这时候以毒攻毒是最好的办法了。
“真的!”
于是,暂停的《初升的太阳》再没机会播放。
头发胡乱一抓,挽成丸子头扎好,单鞘就翻墙过来了。
聂水北问她:“我哥不是给了你一片钥匙吗?”
“麻烦,翻墙利索。”单鞘落地,一眼瞥尽菜园子。嗯?新搭的丝瓜木架上已经结出了小瓜头。
单鞘拍拍手,就往厨房大摇大摆而去。
聂水北向上帝祷告,神啊,多保佑保佑聂山南的肚子吧。
哪里有什么以毒攻毒,不过是聂水北知道,这时候对聂山南来说什么招儿都没用,除了单鞘。
跟合作商再次沟通过电话,被骂得像孙子似的聂山南依然和言细语,跟对方一再保证会在约定日期完工所有的绣品,并且会调查清楚刺绣图案被掉包的原因。
他坐在二楼的小阳台里,透过成片的银杏瞧见北书院街上喝茶的老人,一人一面蒲扇,轻轻晃着,一杯茶添了又添。
这番景象他看了二十多年,从他还很小很小的时候开始一直到现在,早该生厌的画面却越看越喜欢。
他站在花栏边上,贺老爷子种的草莓冒出了红色果子,再过几天就该成熟了,只是人还没见着影儿。
他心里隐隐作痛。
南川坊曾经在他母亲的手上落败过一次,他不允许在他的身上再重蹈覆辙一次。
“聂山南。”清脆的一声在身后响起。
聂山南回头,就看见单鞘从楼梯下一路小跑上来。天热,十来步台阶就让她红了脸,额间还有两三颗汗水,糊了几丝头发在眉骨边。
“不要跑,慢慢来。”他叮嘱她。
单鞘两步跨到他面前,一张笑脸微微昂着:“猜猜我给你带了什么?”
聂山南想了想,最后还是摇头:“猜不到。”
“你傻啊!”单鞘从背后拎出个饭盒,“你不是说想吃蛋炒饭嘛,刚炒好的,快趁热吃。”
单鞘打开饭盒,鸡蛋的香味立马飘散在空气里。
聂山南有些诧异:“我说的?”
单鞘抓着他的手,把勺子塞进他的手里:“哎呀,不要废话了,想吃就快吃,我可是很难得下厨的。”
拿着勺子的手被单鞘带着,满满的一勺喂进嘴里,聂山南睁大了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单鞘,身上像是披上了一层薄薄的阳光,鼻翼两边还有几颗小雀斑,看起来可爱又俏皮。
“唔……”又被塞进满满一口。
聂山南推开她的手,没敢使劲儿,却发现毫无作用,最后抓着她的手腕一拉,人就带进了自己怀里。
“单鞘,我快要噎死了。”
单鞘抬眼看他,发觉自己耳根已经开始红了,埋着头,缩着身子点头:“知道了,知道了,你自己吃我不动了。”
他这才放开她。
嘴里的一口慢慢嚼完,他发现好像味道比之前好多了,再来一口。
旁边的单鞘扭过脸,两根手指纠缠着,整张脸红得跟煮熟的螃蟹一样,问聂山南:“我重吗?”
聂山南:“?”
“你……你刚刚抱我的时候,觉得我重吗?”
聂山南摇摇头。
单鞘深吸一口气,眼睛一闭,豁出去了:“那你刚刚碰着我的……我的那个,觉得大吗?”
聂山南:“?”
单鞘难为情地往前挺了挺。
聂山南额前无数条黑线:“单鞘!”
口出狂言的人瞬间跑得没影儿了,聂山南无奈,撑手摇头的片刻又被她的所言所语逗笑。
他感受到自己的心里在被什么东西给填满,是温暖的、甜蜜的,是来自单鞘的。
聂水北在单鞘翻墙的时候逮住她,脸上可疑的潮红让聂水北看她的眼神审视了好几遍,最后问她:“怎么样,我哥心情好不好?”
单鞘想起逃跑前聂山南的怒号,支支吾吾:“可能不太好。”
她低着头,没脸看聂水北。
聂水北暗叹连单鞘也不顶用了,打发着让她快走免受波及。
单鞘瞧他不对劲儿:“你是不是有事儿没跟我说啊?”
聂水北这下哑口无言。
有事儿是有事儿,可是本来以为单鞘能解决问题,没想到也毫无结果,反而不知道该怎么跟她开口。
躲闪的眼神让单鞘不耐烦,她一只胳膊勒着聂水北的脖颈:“不说我就动用武力了哦。”
聂水北喘不上气,举手投降:“我说,我说,姑奶奶你下手轻点儿。”
“就是这样。”交代完来龙去脉,聂水北把垒在墙角边的砖灶一脚踢开。
单鞘瞪眼,心想我明天还打算来熬牛肉汤呢。
“所以你把我当靶子使呢!”单鞘怒吼。
聂水北双手求饶:“你是我的终极武器啊,他一见你准乐呵。”
单鞘泄了气,可惜聂山南这次没乐呵,还差点儿把她给亲手剁了。
于是,两只小青蛙昨日重现一般又蹲在墙角边,不过跟上一次不一样,这次他俩在纠结,怎样才能让聂山南脑袋顶上的乌云散了去呢?
单鞘实在受不了唯怡的夺命连环Call,抓紧时间把前一天去新津拍的照片洗出来。
一楼里面的房间被她改造成了一间暗房,等着成像的时间无聊,她翻着相机里的照片打发时间。
相机是前年在摩洛哥换的,第一张照片也是那时候拍的。在糖果铺前的小女孩穿着粉红色的公主裙,趴在橱窗上瞧着里面五颜六色的糖果。
那时候她跟江湖已经分别半年,许多事情开始自己独自面对,可是看见这一幕,她也怀念小时候有人陪伴的日子。
一张张照片翻下来,单鞘才发现自己已经走过六个国家、三十二座城市,每座城市的缩影都被她记录在相机里。
有时候她想,那些弥足珍贵的瞬间其实是相机捕捉不到的,可是就算如此,她也不愿意漏掉一点点关于她曾经在这些城市停留过的蛛丝马迹。
照片翻到最后几张时,单鞘觉得不大对劲儿。
画面的角落里,有双手抓着一匹刚刚裁好的蜀锦,而中间的缝隙里,好像夹着一张黄皮纸。
她将照片放大,仔细辨认了好一会儿后,就急匆匆拿着相机去了南川坊。
刺绣图案是霞姐调换的,就是单鞘和聂山南第一天认识时帮忙解围的那个女人。
孩子的病情稳定后,霞姐曾给聂山南打过电话求助,想问聂山南借笔钱给孩子做手术,聂山南欣然应允了,并且向她提出来南川坊做刺绣女工的邀请。只是没想到,因为丈夫在外欠下的一大笔赌债,追债的人甚至跑去了医院问孩子要钱,急得没有办法的女人这才鬼迷心窍听了别人的唆使,把聂山南的绣品偷偷掉了包。
“南川坊是这两年才又活过来的,不少人眼红呢。”聂水北跟单鞘解释着。
“那跟你们合作的人怎么说啊?”单鞘扒出烤好的红薯,轻轻拍着上面的草灰。
聂水北顺手捞走一个:“你自己问他呗。”
“啊?”
一抬头,聂山南正弯腰站在她身后。
整个院子里最后的两个红薯,被聂水北顺走一个,就剩下这一个了。虽然少得像个宝贝了,可是单鞘还是觉得不好意思,双手递给聂山南:“给您吃呗。”
谄媚的笑容让聂山南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
他还当真将红薯接了过去。
“一点都不怜香惜玉。”单鞘小声嘀咕。
聂山南把红薯一分为二,将底下的那半递还给她。
“功臣的奖励。”
单鞘接过来,有些不满足,问他:“就奖励这个啊?”
“那你还想要什么?”聂山南好奇。
单鞘眼珠子一转,脸凑到聂山南的面前:“怎么着也说得上是美女救英雄,不说以身相许,至少也得回报一个吻吧。”
厚颜无耻!躲在墙角后偷听的聂水北和单鞘自己都这般想。
闭着眼睛的单鞘不敢动,忐忑不安地等待着。
右脸颊上传来点点冰凉的感觉,单鞘睁开眼,正巧抓住聂山南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指。
他说:“先欠着。”
总有一天,我会还给你的。
3.
听聂水北说,南川坊赶在规定日期的前一天交上了所有的绣品,中间聂山南跟所有的绣女连着熬了好几个通宵才堪堪赶完。
至于刺绣图案被掉包的原因,聂山南亲自上门请罪,说是因为自己的失误才导致绣品出现差错,根本没有掉包一说。对方本来不依不饶,恰巧这时候得到消息说下个月的市蜀绣创意大赛里贺老爷子是评委之一,碍于贺老爷子的面子这才松了口不再追究。
“所以现在没事咯?”单鞘把洗好的照片装进相片袋里。
聂水北抓着一把柚子叶从南川坊洒到单鞘的院子里来:“万事大吉,万事大吉。”
“喏。”单鞘把相片袋递给聂水北。
他左右看看,问她:“是什么东西?”
“下个月参展的照片。”
聂水北觉得奇怪:“你怎么不自己送过去?”
单鞘大手一挥,学着聂山南的样子,背着手,老气横秋的语气在暗房里漫开:“照片我洗小了一寸,真正参展的在那里晾着呢,我在等他亲自上门邀请我去下个月的展览会。”
聂水北佩服:“手段果然高明。”
单鞘朝他招手,两人悄悄耳语。
“你说,我能追上你哥的几率有多大?”
“百分之百。”
“真的?”
“真金还真。”
“那……那你哥这些年身边有过女人没有?”
“有啊,多着呢。”
“……”
“你没看见绣坊里进进出出多少个呢?你要是觉得自己不行,我就找她们说道说道拉个媒也成。”
“别啊,我都快要吃到口了,你别捣乱啊,到时候煮熟的鸭子飞了我就把你也烫了。”
没活儿干,单鞘整天闲得在院子里抓虫玩。
隔着一面墙,她站在水泥台上探长了身子往隔壁院子里张望,有时能瞧见聂山南端着个小茶壶蹲在菜园子拨拨拣拣的,有时又瞧见他坐在窗棂前画图。
在她眼里,静也好,动也罢,反正聂山南怎么着都好看。
“好看你就快抢回去啊,不然有的是机会被别的女人给觊觎走。”唯怡拿着刚换下的旧衣服走出换衣间。
窝在沙发里玩手机的单鞘瞥了她一眼,觉得她说得有道理。
“可是……”
“可是什么?他以前谈过恋爱没?就算他身边现在没女人,可指不准以前的旧情人找上门啊。他那张脸好看得太过分了,你可得抓紧了啊。”
刷完卡,唯怡拉着单鞘往外走,路过一家日料店,两人对视一眼,小手拍小手,愉快往里走。
“我以前跟的师父跟贺老爷子有些交情,听他说,聂山南十七岁的时候招惹过个小姑娘。”唯怡把听来的情报分享给单鞘。
单鞘竖起耳朵,一个字也没落下。
其实也不是件多风花雪月的事儿。
高中的时候,小姑娘跟聂山南前后桌,成绩吊车尾,求着老师换座位跟他一块儿。上课的时候小姑娘跟不上老师讲课的速度,索性叼着一支笔眼睛挂在聂山南身上不动了。老师没辙儿,让聂山南给小姑娘一对一补习,这下可好,小姑娘赖进南川坊了,恨不得一日三餐、吃喝拉撒都在这儿解决了。
“那最后呢?”单鞘好奇。
唯怡饮了口清酒,摇摇头:“听说最后小姑娘哭着跑出南川坊的,打那以后就没见过了。”
单鞘挠挠太阳穴,皱着眉想了会儿,分析道:“道行不行呀。”
“什么道行?你要修炼成妖精啦?”唯怡笑她。
一根手指翘在半空中,单鞘对着她晃了晃:“我说那小姑娘,不对,算算年纪她比我大呢。我说那姐姐,你说都赖进南川坊了,怎么能就先弃械逃跑了呢你说是不是,怎么着也得赖到聂山南把宅子给她呀。”
毕竟她有如此打算。
有了宅子,还怕得不到人?
唯怡觉得她扯,也没搭她的话。单鞘反倒落得清净,得好好想个法子了。
最近聂水北都不敢去打扰聂山南。
市蜀锦创意大赛过半,展览会的事儿就够叫聂山南忙活的,更不要说贺老爷子还没现身这事儿叫他也心闷。
聂山南烦,他也烦,贺老爷子要回来,他更烦。
拎着两瓶啤酒敲开单鞘的院门,聂水北一个侧身溜了进去:“没睡啊,喝点酒就睡得着了。”
这时候夜里九点一刻,单鞘刚刚整理完新拍的照片,正打算出门买烧烤。
敞开门,她盯着自顾自往里走的聂水北,话也没接就出了门。
等她拎着两口袋烧烤回来的时候,聂水北的两瓶酒已经解决完,她瞪着眼,一脚踢开仙人榻上的人:“要醉生梦死回你家去,我这里不搭狗窝给你做美梦。”
聂水北揉揉屁股,委屈巴巴地说:“我不敢回去呀,你收留我一晚,我给你收集情报再帮你撮合撮合。”
条件听起来不错。
单鞘难得大方,四盒烧烤摊开:“别客气,想吃啥吃啥,不够我再去买。”
聂水北一个翻身爬起来,真香!
一只手伸向烧烤盒,又被打回来。聂水北抬头看着单鞘,对方正笑得如狼似虎。
“你还没说为什么不敢回去呢,说完再吃。”
一根玉米啃完,聂水北就觉得撑,刚刚往肚子里灌了两瓶酒,两只眼睛望着面前还剩下一大半的烧烤就觉得不值得,该留着肚子的。
“那贺老爷子到底回来没?”单鞘啃着一串鸡爪,嘴角边上黏着片辣椒皮。
旁边伸过来一只手,帮她捻掉那片辣椒,手的主人答她:“还没呢。”
单鞘想,那你不是自找不痛快嘛。
等会儿?
她赫然扭头,旁边正站着聂山南。
“你这人走路怎么没声儿啊?”单鞘往里挪了挪,空出半条凳子给他。
聂山南没动,桌子上还放着两个空啤酒瓶,眉头猝然紧皱:“你喝酒了?”
屋子里的酒味还没散去,连他自己身上也惹了不少味道。
单鞘摇摇头:“没有啊。”
她的脸被他捏着:“挺乖的。”
这下她的脸红得跟喝了酒似的了。
聂水北在一旁翻白眼,还装得跟个纯情小姑娘似的,不害臊啊不害臊。
三个人,四盒烧烤,差不多都是单鞘解决的。聂水北数着三人面前各自的签子,这个“差不多”,指的是他跟聂山南两个人加起来还不及单鞘的三分之一。
而主力军单鞘同志,现在正拍着肚子瘫在仙人榻里,一把蒲扇慢悠悠地打着,闭眼打算着明天去聂山南园子里拔两棵白菜回来包饺子。
聂山南是一时起意来找单鞘的。
手里的图正画到一半,树梢上蝉鸣声就响起来,吵得他心烦,走出刺绣间的时候透过砖缝看见隔壁院子的灯还亮着,于是背着手也晃荡了过来。
“怎么着,我这儿也不错吧,包夜宵呢。”单鞘指着自家这院子,抬起下巴跟人炫耀。
聂山南人立在五斗柜前,上面放了不少书。书皮已经泛黄,一页带着一页,要捻半天才能翻开下一页。他手指细长,指甲上月白多,一边扫着书上的长段字一边先捻着书页。
他微微点头,从喉结的地方发出淡淡的一个音节。
单鞘微眯着眼睛。
天花板上的灯泡坏掉一颗,屋里有些昏暗,聂山南站在角落的位置里,人看起来就像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鬼使神差地,单鞘张嘴说:“聂山南,你是不是嫌我的寨子比你小所以不肯做我的压寨夫人啊?”
聂水北本来眯着眼要打盹儿,这下被她吓醒了。人往仙人榻里缩,害怕待会儿得到的答案不如意单鞘控制不住自己会杀人,那他就会成为第一个挨刀子的人。
他惊恐地望着聂山南,迷糊的视线里看见聂山南好像笑了,笑得还挺不正经的。
他哥说:“不嫌弃。”
疯子!聂水北心想,脸上不敢浮现一丝表情。
单鞘手一挥,暗自叹气:“那你还不做我的压寨夫人。”
傻子!聂水北又想,这话里不就是说有可能性的意思嘛。
聂山南抬眼,瞧见单鞘眼睛闭着,呼吸声一深一浅,像是睡着了。
他的目光又落在半躺着的聂水北身上,凛冽的眼神像是问他:你怎么还在这儿?
聂水北解释着:“我跟她说好了,今晚在这儿睡。”
“为什么?”
聂水北不敢说,暗自腹诽,还不是因为你。
然后在他哥眼神的威逼下,乖乖下了仙人榻,灰溜溜地走了。
门一开,风就灌了进来。
单鞘动了动身子,人往仙人榻上趴过去,却偏了一截。
聂山南把窗户合上,然后把人抱上了仙人榻,怀里柔软,闻见单鞘身上的女儿香。
睡着的人囔囔着:“别走,别走。”手在半空中扑腾着。
聂山南哄她:“不走。”
“走了就是王八蛋。”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她放言。
人落进仙人榻里,却不老实地把单薄的被子踢开。
聂山南的一只手被她抓着,动作不利索地又给她盖上薄被,重复着她的话:“走了就是王八蛋。”
好心回来清理垃圾的聂水北立在门边,没关紧的房门被风吹开细缝,屋里春色正好,聂水北识趣地走开了。
翌日。
聂水北难得早起,心里总惦记着贺老爷子快回来的事儿,想着要好好表现,不能让他老人家逮着一丝机会把他喷得狗血淋头。
于是,穿着花裤衩的男人提着个粉红色的小水桶拐进菜园子里,发好心给这些蔫了两天的蔬菜浇浇水。
“小卷啊,今天也要做美美的蔬菜妹妹啊。”一棵卷心菜受到鼓励,抖着水珠誓做整个菜园子里最靓的菜。
男人一脚跨过:“小丝你怎么能垂头丧气呢,抬起头挺起胸跟小卷争艳啊!”丝瓜同学惨遭批评,连水珠都挂不住。
……
撑着懒腰,聂水北瞧太阳都还没出来,准备睡个回笼觉。脚刚跨出菜园子,就听见隔壁院子里传来的杀猪一般的号叫声。
啧啧啧!
聂水北摇摇头,这年头,色狼也不好做啊。
可怜聂山南的耳朵了。
“死色狼!”一记抱枕飞在聂山南的身上,把睡梦中的人砸醒。
直起身子,聂山南看着仙人榻上的人,被子把身体裹得严严实实的,委屈巴巴的小眼神里有愤怒,还有一丝窃喜。
“你怎么在这儿?”
俗套的台词。聂山南想。
“你昨晚对我做了什么?”
俗套的情节发展。聂山南又想。
“你要对我负责!”
俗套的故事结局。聂山南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