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的一刻，外面的人愣住了，顾南也呆了一下，理智瞬间恢复，刚刚燃起的怒火也熄灭了，她需要这份工作，即便这份工作看起来并不怎么样。
顾南的突然出现，让安北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她的手指一抖，刚刚拿起的香皂“扑通”一声掉进了水池里，瞬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你无法想象，在人生最糟糕的时候遇到了最糟糕的人，安北如此，顾南亦是如此，她们一个丢了工作，一个失去了老公，彼此好像仇人一样地存在着。
啧啧啧！
顾南嘲讽地笑着，堂堂的成仁医院的安大夫，怎么落魄到了跑这里当了普通职员？
贱人！
安北万分懊悔怎么不在手术台上把这个贱人弄死，只需一刀就让这个女人没机会站在这里冲她瞪眼珠子。
一个念头活跃在两个女人的脑袋瓜子里，孙猴子怎么能跳出如来佛祖的手掌心。
顾南决定不辞职了，安北也下定了决心。
琳达虽然不喜欢顾南，可在顾南突然出现后，也装得一阵正经了起来，其他几个员工也顿时醒悟，原来卫生间里面出来的女人就是杂务工顾南啊。
“她穿得这身衣服……”有人在悄声耳语。
只有此时，顾南才想明白，那些奇怪的眼神代表了什么，显然，她的衣装和岗位不搭，她似乎更应该穿一身大妈的衣服来，左手一把扫帚，右手一块抹布，再戴上一个灰呛呛的围裙才符合杂物老阿姨的形象。
顾南为了工作花一千多买的衣服，就这样成了笑柄。
琳达还在笑，和顾南刚来报道时的表情一样。
“我们公司连杂物助理的着装都要求这么严了吗？”
“可能是她孤陋寡闻，理解错了吧？”
没有什么话比这更刺耳的了。
顾南忍着怒火走到了洗手台前。当看到一名嘲讽她的女员工的着装后，心里有了反击的底气。
“我还以为正式员工要穿得多体面呢。”
“什么？”
女同事红了脸，她穿得很随便，头发也没梳理好，咋一看好像没睡醒的抱窝鸡。
安北站在洗手台前伸手拿香皂，那么巧，顾南也伸出了手，两人同时抓住了一块香皂，她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肯先放手。
如果是其他场合，顾南一定寸步不让，可这里是公司，在职位上，她只是一个勤杂工。
妥协地放开了香皂，顾南去挤洗手液，没想到，安北的手也伸了过来。
这次顾南忍不住了，手掌在洗手液上用力一拍，一股淡绿色的液体从瓶子里飞喷出来，安北躲避不及，手臂上喷得到处都是。
“顾南！”安北的一双秀目瞪得溜圆。
“哎呦，不好意思，张医生。”
顾南的表情有点儿夸张，张医生的称谓也叫得意味深长。
安北的脸白了，肩头微微抖动着，却不敢和顾南出口辩驳，她担心顾南把那起医疗事故和盘托出，一旦事件曝光，不但她的人品会受到质疑，工作也可能保不住了。
“没——关——系。”
从牙缝里挤出了三个字，安北恨极了顾南。
洗完了手，顾南高昂着头颅走出了卫生间，关上门的一刻，高昂的脑袋好像失去了所有支撑，无力地耷拉了下来。
怎么说她也是名牌大学中文系毕业的优等生，国家培养出来的专业人才，怎么只是个打杂的？
诚然，一个勤杂工不需要岗位职责说明书，会清扫就足够了。
顾南可以想象今后的工作，简单，单调，除了一点点肌肉劳累外，大脑都不需多动一下。同样，因为没有明确的职责说明，她的工作范围也很广泛，日常清扫完毕，还可能要帮忙员工订餐，充当快递员，如果公司的食堂缺人手，还要去食堂帮忙。
耳边的议论让顾南清楚的知道，这份工作无足轻重。
“新来那个姐姐，长得挺漂亮啊，估计干不长。”
“公司招聘打杂的，都这么高档次了吗。”
……
快步疾走，顾南避开了那些人。
卫生间里，安北任由水龙头的水流淌着，她一手支撑着台面，一手捏着额头，烦恼尽显在眉宇之间。
“可不可以辞退她，打扫这样的工作，找什么人都行。”安北问琳达。
琳达翻了一下白眼儿，觉得安北有点多管闲事了，她不过是个文案编辑，有什么资格指使她做这做那。
“公司辞退人要有一套流程的……”
琳达虽然是HR助理，却以老员工的身份自居，安北当医生习惯了，手下小护士随便支配，只是这种情况下，她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我只是说说，开除人是你们HR部门的事。”尴尬难以避免，安北只能找台阶下。
“知道就好。”
琳达擦了擦手，推门出去了。
安北无力改变和顾南成为同事的事实了，但有一点她有信心，在职别上，她算半个技术人员，而顾南不过是个打杂的，低人一等的工作，顾南拿什么和她斗？对着镜子补了一下妆，安北离开了卫生间。
在卫生间里耽搁的时间有点长了，培训马上开始了，顾南走得匆忙，在走廊的拐弯处，差点撞了一辆“车”。
电视台的办公大楼里哪来的车？
顾南定神一看，停在眼前的是一台全自动轮椅。
轮椅上坐着一个男人，男人手中捧着一台笔记本，因为顾南的鲁莽，笔记本被撞得歪斜了出去，好在她反应机敏，一把将笔记本托住了。
笔记本安全了，顾南却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对不起，对不起。”顾南连声道歉。
“没关系，你没事吧？”
让顾南感到意外的是，男人不但没责备她，还关心她是否伤到，他的声音富有磁性，听着有些耳熟。
顾南抬起头，发现眼前的男人她认识，正是那天面试给她机会的男人，只是当时她没注意到他坐在轮椅里。
都说对残疾人表露出好奇的眼神，是刺向他的一把利刃，顾南失态了。
“我没事。”顾南赶紧将眼光移开。
“没事就好。”
男人放正了笔记本，整理了一下领带，蓝格子的领带衬着雪白的衬衫，让他看起来格外斯文俊朗。
“新环境还适应吗？”他问。
“还可以。”
顾南回答得有些牵强。
面试时，是他给了她一次机会，只是这个机会让人有些难以接受，可能在他们的眼里，三十三岁的女人更适合做杂务工吧。
男人用手轻敲着轮椅的扶手，犹豫了片刻后，问了顾南一个奇怪的问题。
“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你是……”
顾南很奇怪男人怎么问出了这样的问题，他们除了面试时见过一面之外，没在其他场合见过吧？
男人摇摇头笑了。
“看来是真的不记得了。”
“可能……事太多了，脑袋有些混乱，不过我真不记得见过的人中有坐……”
轮椅两个字到了嘴边，竟然说不出口了，顾南的脸涨红了，男人却大方地接了下来。
“坐轮椅的人，如果见过，应该印象很深刻吧。”
“是，是啊。”顾南的脸更红了。
“可能当时环境特殊，我的腿也不太方便。”
“你的腿……”
“五年前，出了车祸。”
车祸触及了男人的隐痛，为了避免尴尬，顾南转移了话题。
“那天谢谢你帮了我，但我还不知道您的名字。”
“自我介绍一下，曲凯。”
曲凯伸出了手。
两手相握的一瞬间，顾南感觉到了一种力量。
“以后就是同事了，有什么需要可以找我，对了，你觉得档案管理这份工作怎么样？你可以暂时做着……”
什么档案管理？
她来电视台不是做勤务助理吗？
“我现在做的是……”
顾南正要解释她的工作时，不远处一个男人喊着曲凯的名字。
“曲导，开会了。”
“好，马上来。”
曲凯应了一声，然后抱歉地告诉顾南他有个重要会议要开，回头再聊，曲凯按动轮椅按钮，轮椅自动向前行进而去。
曲导？不会是聚焦二十分的高管吧？
顾南目送着曲凯离开，转过身时发现杨晓武正站在她的身后，这丫头张大了嘴巴，眼巴巴地看着曲凯离去的身影。
“花痴什么呢？”
“曲凯啊。”
杨晓武吞了一下口水，俏皮的眼睛眨了眨。
“你认识他？”
“何止我认识他，新闻行业的人几乎都认识他，曲导的英雄事迹，一天一夜也说不完，牛的一匹。”
“这么出名吗？”
“你对新闻业的关注太少了，想在电视台站稳脚跟，不但要知道这样的大人物，还要向他们学习。”
别看杨晓武的年龄不大，教育起人来却有一套，顾南承认这是事实，她天天宅在家里做全职太太，对外面的世界了解太少了。
“曲凯，新闻聚焦二十分的编导，电视台副台长，我的顶头上司啊。”
“三十岁就是副台长了？”
顾南想着自己已经三十三岁了，还只是一个勤杂工，说不出的羞愧。
杨晓武神乎其神地讲诉曲凯在日本当记者的事迹，哪里需要哪里去，哪里危险哪里在，一台摄像机，一个话筒，他的身影穿梭在新闻的最前沿，把最准确的消息第一时间送到了观众的面前，据说他在日本2011年的大地震中，深入了福岛核电站，一人完成了所有报导，业界都佩服地竖起了大拇哥，至于他的腿，好像是一场意外车祸，险些要了他的命，但曲凯身残志不残，康复后立刻回到岗位继续工作。
曲凯的敬业精神让顾南想到了程言之，他是做IT行业的，为了公司的发展，程言之创业初期，几乎天天废寝忘食，有时候为了一个项目几个晚上不睡。为了事业，他们在拼命。
可她呢？
安逸的日子享受习惯了，顾南不确信自己能不能他们一样打拼下去。
统一培训结束后，是一系列令人昏头昏脑的流程，领门卡、领钥匙、领电脑、领办公用品、领饭卡，设置公司邮箱，设置指纹打卡，签保密协议。当然，顾南不用领电脑，也不用领办公用品，只需要去拿几块新抹布就可以了。
入职的当天，顾南便看到一个年约三十的女人收拾东西离开了聚焦新闻组，她说她吃不消了，当记者太辛苦了，特别是有了家庭孩子之后，每天都累得睁不开眼睛。
或许那句话是对的，记者亦是行者，多记所见，少记所闻，要记所见就必须亲临现场，那不是什么人都能吃得起的哭。
“你的照片拍得不够好，是因为你的镜头离得不够近。”
“你的新闻写得不够好，是因为你的第一手材料不够多。”
好记者的好作品是“跑”出来的，这对于又要忙家庭又忙工作的已婚女人来说，是一种挑战。
员工档案表摆在了顾南的面前，填写到“婚姻状况”一栏，她的鼻子微微发酸，可能不久之后，这里就要写上未婚两个字了。
杨晓武填好了档案表，用手肘碰了碰发呆的顾南。
“窗口那个女的，你认识吗？她一直在看你。”
“谁？”
顾南顺着杨晓武示意的方向看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