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子龙拱手行礼道：“有劳桂大总管前头引路。”
“这边随我来。”桂恩和转身领着二人进宫。
转眼进得殿来，曲哲元就一眼瞧见皇帝端坐在御案后，也不上前，就在门后伏身而拜：“臣曲哲元叩见陛下。”
洛子龙也不理会他，大步上前向皇帝施礼：“臣洛子龙押送犯人曲哲元前来见驾。”
“洛卿平身。”皇帝并没有望向洛子龙，只是凝视着伏在门后的曲哲元。
洛子龙起身侍立在一旁。皇帝没有让他走，他只能在一旁看着。他只是觉得殿中气氛像块烧结了的砖头，硬梆梆的。
然后他就听到皇帝开口说道：“曲哲元不告而擅离，寡情薄义，妄顾人伦。来人，拉下去，笞五十，送秀宁殿皇后处置。桂恩和监刑。”
桂恩和心领神会，忙回道：“诺。”
洛子龙眉目一跳，扫了曲哲元一眼。
曲哲元伏着身子没说话。
“来人，把少公爷抬出去。”桂恩和对殿外招呼完，又躬身对曲哲元道，“少公爷您担待，忍着点。”
说完一招手就来了两人把曲哲元架了出去。
殿门之外这边笞鞭声响起，皇帝转头看了一眼洛子龙依旧霉黑的一只手，问道：“聚丰楼出了何事，竟将你逼到了这般境地？此事可与哲元有关？”
洛子龙在笞鞭声中将聚丰楼发生的事情向皇帝述说了一遍。尤其是自家妹子与神武卫间的关系更是添脂涂粉下重色描了一遍。
也不知道皇帝听没听出他的私心，只是脸上的颜色却越来越深沉。近来神都夜间魁魅肆虐，昨天夜里岱苍山中妖邪横行，今日在眼前竟然就有侍御出没！这些百千年都不得一遇的事情，就这样撞到一起来了。
真的是黑云压城城欲摧呀。
皇帝默然半晌，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浊气，才说道：“你下去吧，到太医院找太医看看，准假三日。”
“诺。”洛子龙施礼告退，也不知道自己的私心有没有凑效。
然后皇帝又说道：“来人，曲哲元用刑完毕且不送秀宁殿，让其到德光殿来。”
又一会儿功夫，曲哲元用完笞刑后便又被架上殿来。身背之上满是笞痕血迹，其脸上倒是无甚表情，一付甘之如饴的样子。
“赐坐。桂恩和，取两个蒲团与他垫上。”皇帝审视着曲哲元，只是觉得眼前这青年一去五年，比昔日少了些许风发的意气，多了一抹阅世的沧桑，更有几分透澈的深沉。
皇帝对桂恩和吩咐道：“你们都且先退下。”
桂恩和应了一声，挥手把殿中侍立的内侍们全都赶了出去，然后自己也不声言地退出了殿外，还顺势把殿门带上了。
殿中一下子就幽暗起来，只有几缕朝阳穿透了缝隙，在殿内明灭挣扎着。皇帝没说话，只是静幽幽地看着他。曲哲元也没说话，就这样安静地坐在皇帝的目光中。
大约有一盏茶的时间，皇帝才终于问道：“你的事情可办好了么？”
“不甚好办。”
皇帝皱了皱眉头，说道：“五年都办不好？”
曲哲元终于露出个苦笑的表情，说道：“用了五年时光，臣才弄明白，臣不过是庸人自扰、杞人忧天。”
皇帝点头，说道：“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
曲哲元目中微光一闪，说道：“陛下知道？”
皇帝摇头，说道：“不知道。但既不能如御者般与天地同寿，又何必问天地始末？”
“原来陛下还是知道，枉臣自视甚高。”曲哲元自失地笑了起来，说道，“至于天地之始末，臣倒是听到了些端倪，陛下想听吗？”
皇帝沉默倾刻，然后才说道：“既为蜉蝣辈，不问松鹤年。”
“陛下豁达。”曲哲元长叹。众生皆自以为是天地之主、众灵之长，而眼前这个众生之主却以蜉蝣自处，他又说道，“但是陛下可知为何近来异动频密？”
皇帝注视着他：“你知道？”
曲哲元转头看着殿中挣扎闪灭的漏光，“陛下暇时当看看天上的神乌日精，有东西要从那里面出来了。”
皇帝抖然一震，神色惊骇莫名：“你说什么！”只一顿，又道，“司天台为何不奏？”
曲哲元说道：“司天台监察稽天文历数，占卜风云气色，以术数之力实难透察日月深玄之变。”
司天台……皇帝默然，心中微动。
“那里面的东西引动气变，使百物蛰醒，尘世浮动，天地退色，浮世众生当有一劫。”曲哲元回过头来，目光幽深，“那些御者使徒、天地初开的怪物频繁现身，当是应变而动。我金殷帝国，不能单凭指望立于他人之手。”
他站起来，然后伏下身子，说道：“臣伏祈陛下恩准，以臣接掌神武卫，应天地之变。”
虽说自立朝以来，曲氏一脉终是人丁单薄，但是神武卫上将军从来皆是姓曲，只是若没有皇帝诏制，终不是名正言顺。
皇帝看着他问道：“还有多少时日。”
“臣不知道。”曲哲元如实回道，“或许一年，或是一千年。”
皇帝在幽暗中坐着，曲哲元也就这样在他跟前伏着，漏入的阳光也就这样在他的眼前挣扎着。
“准卿所奏。”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皇帝才吐出了几个字。却再也坐不住了，起身来回踱了两圈，才想起曲哲元还伏在地上，上前把他扶起在樽上坐下。
“谢陛下。”曲哲元不过是皮肉之伤，纵然是看上去皮开肉绽，却未伤筋骨，要好起来也不过是个把时辰的事情。若不是是要给皇帝面子，就是把宫里的笞鞭都抽断，连伤都看不到。
“来人！”皇帝回头叫道，“把门打开。”
外头的桂恩和连忙把殿门推开，才进到殿里来，就说了句话连皇帝都被吓住了：“禀陛下，皇后娘娘方才遣人过来传了懿旨，令少公爷回府自领家法二百杖，以示惩戒。”
曲哲元苦笑，再次伏下身来：“臣曲哲元接旨谢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