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看去，见一个八九岁年纪的女孩，站在桌前三尺处，眉目清秀，眼神里满是祈求。一个满头花白头发的老者，衣裳褴褛，却浆洗的很是干净，手执琵琶站在一旁。
“你们怎么又进来了？没得扰了客人用饭，快些出去！”伙计端菜进来，见这一老一小，怕恼了李琛二人，赶紧上前拉扯这老小二人，那女孩却甚是倔强，哪怕身子被伙计拉着向一边倾着，脚下兀自牢牢钉子般定在地面，成了一个怪异的姿势，还坚持着一边哀求：
“客官，听个曲吗？只要十个，不，五个铜钱！”
“放开他们吧！”李琛放下筷子，叹口气，“你们且唱一个罢！”
伙计放开那一老一小，两人连连对李琛躬身道谢，然后老者在一旁坐下，手指拨动琵琶，叮咚几声，把调子调定。随后缓慢低沉过门的起头，清脆的音符弹得几节，那女孩开口随着琵琶开始唱了起来，却是乐府歌辞的《木兰诗》。声音清亮，曲调婉转，甚是悦耳动听。随着情节到激昂处，琵琶声弹得急促尖锐了，直如战鼓声声，催人奋起，那女娃的声音也渐渐高亢，只如将入云霄，听得人都担心这嗓子会不会突然破了。正听得入神，耳边一个很不合宜的嗓音突然喝道：
“你个老货，却在这里卖唱！今日且把钱还了，不然要你好看！”
被打断了兴致，李琛皱起眉头，抬起头来看去，只见一个粗壮汉子，穿一身黑衣，右手里一根短棒，一下一下敲在左手，满脸横肉，神色却极是轻佻，盯着老汉喝问。邱云却一下跳了起来：
“哪里来的腌臜货，却来扰你家小爷兴致！”
“呦，这是哪个角落蹦出来的跳蚤，这是要给那老货出头？”听得邱云喝骂，那汉子几步上来，指着脸就大骂。
李琛按住就要爆发的邱云，回头问那老者：
“你是如何欠了他钱的？”
“哪里敢问他借钱？只是上次在街口唱曲，他说道是占了他的地盘，要每月给他三贯铜钱，”那老者苦着脸，摇头叹道，“我祖孙俩流落此地，每日唱曲换些钱度日，哪里来钱给他？”
“可是如此？”李琛听得心头怒起，从小自宫中长大，每日里听的都是盛世太平，哪里知道这世间多少这等不平事？“你等如此胡作非为，可知天下还有王法？”
“这安平镇本来就是老子们的天下，王法？老子就是王法！”
听得这汉子的狂言，邱云抓起碗来，劈头盖脸往那汉子头上砸去，李琛也跳起来，拎起椅子当头砸落。兄弟两个配合倒是默契，一个远攻，一个近战，就如在宫学里和那些同窗干架时一般，当真是珠联璧合。
那汉子没想到两个小孩一言不合，动手就是凌厉无比，一时不察眉眼处中了一碗，登时疼得睁眼不开，痛呼一声，刚捂住伤处，脑门上又挨了一椅子，一头栽在地上，惨呼不止。
一旁的唱曲小丫头跳脚欢呼：
“打得痛快！”却被她爷爷一把捂住嘴，脚下兀自蹦跳不止，显是这些日子被欺负得狠了，如今有人给出了这口气，简直是久旱逢甘露般雀跃。
这打斗一起，门口又窜进来几个汉子，一进来就往李琛身边护着，另有一个扑向那地上打滚痛呼的汉子，一脚踢在这人耳后，登时没了声音，显然是晕了过去。动作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这边邱云双手捂脸一头扎在桌面：
“完了！要被捉回去了！”
李琛也一脸的生无可恋。
门口又进来一人，手里还拎着两人脖颈，进得门来，随手一掷，和当先倒地那汉子扔做一堆，又看一眼呆在一旁的爷孙俩，走到李琛面前施了一礼：
“见过少爷。”
却是郑离赶到了。李琛道：
“是父亲叫你来带我们回去吧？”
“老爷吩咐护送少爷去安县。”
听得这话，邱云跳了起来，欢呼道：
“这回舅舅是真的英明！”看到郑离脸色一沉，马上又陪着笑接道：
“一如既往，一如既往地英明！”
明知这几人是当地泼皮，当地官府也管理不到，教训了一顿，把这几人赶了出去。李琛问那卖唱的老者道：
“老人家这是从哪来？要去往何处？”
“说来话长，我祖孙俩世居北地甘州粱家铺，家中本有些田地，也算薄有家产。可近年来外族时时侵扰，不得安生。前年冬日，”说到此处，老人却是哽咽了起来，“前年冬日，那些畜牲杀进村来，焚了屋子，将梁家铺一村屠戮一空！”
“我……我那日带着这当时只有六岁的孙女，正好山上捡拾柴草，侥幸逃的一命。粱家铺再住不得了啊！好在早年读过书，习得些乐器词曲，才一路南来，卖唱为生。只是想着把这孙女抚养长大，再不受这离乱之苦！”
听到此处，众人都默然。离开了金陵繁华，却见得世道艰难。邱云却是更加想起来母亲说起过的，父亲当年在边境的苦战负伤，再见得眼前老人的满头白发，一脸沧桑，心头堵的厉害。
李琛道：
“这般流落卖唱为生，却也不是个长久之计，不如且随我等一道，到得安县安顿下来。你既然说读过书，想来必能找一份安稳生计，我在安县有亲戚，看能否帮衬一二。”
那爷孙俩个都很欢喜，说定明日早起一道出发去安县。一夜无话，第二日早起，一行人快速向安县出发，因多了卖唱的郭林、郭怜儿爷孙俩，郑离还去买了架马车，让那两人坐了。怕路上生出其它事端，李琛几人还是隐瞒了身份，称呼上甚是谨慎。
只是两个少年却不再像昨日那般欢乐了，一来长途跋涉本来体力消耗甚大，二来见到郭林爷孙的苦难，邱云还想起来在边境驻守的爷爷，小脸上便没了笑容，不复初离金陵的欢快，也没了和表兄斗嘴的兴致。
……
却说昨日等到快天黑的时候还不见儿子回来，却等来了儿子和自家侄皇子离家出走的消息。打听了事情的原委后，公主殿下好气又好笑，听得皇兄已经安排了人去护卫，放下心来。
可睡过一晚之后，又想起这小子一向古怪精灵，自家丈夫常年宦游在外，只在年节方回金陵探亲，自然就养成个宠儿子的性子，因此想来想去，觉得还是要找个靠谱点的人去照看一二，最好是能震慑那小子的人，免得失了管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