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山腰处有一块平地,平地边是长势旺盛的灌木丛。抱着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的心态,我们蹲在地上又扒拉起那些植株。功夫不负有心人,我才扒了一会儿雪就寻到一把草药,高兴地喊住赵延和给他看。
赵延和手上也抓着几株草,他的那几株草药的叶子似乎比我的宽些,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不同。我照着图认真地比对了一番,觉得别无二致,好似我的也对他的也对。
他端详书页良久,又仔细比对我们摘的草药,最终下定结论:“是一样的。”
赵延和向来谨慎,他说是对的那应该就错不了,我将药全部放进装药草的背篓里。
冬天的天总是黑得很早,我们还差三味药没有找到,天色已经隐隐暗了下来,再过不了多久,山林中就会漆黑一片,到时连下山的路都找不到了。如今天寒地冻的,若是被困在山上,只怕凶多吉少。我们不敢再耽搁,连忙去寻下山的路。
赵延和走在我身前,他忽然身形一顿,紧接着是树枝接二连三折断的声音,他整个身子都向前坠下。我慌乱之中去拉他,却只拉住了他的衣摆。他往下落的力太大,我拉不住他,只能随着他一起往下跌去。
坑并不深,大概三四米的样子,我才刚落下去就听见重物坠地的声音,紧接着一道极大的力道将我推到一旁。我重重地撞到壁上,疼得眼冒金星,缓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恢复清醒。
赵延和跌坐在洞中央的地上,他脸色极其苍白,嘴唇也失了血色,脚边有一滩猩红的血,在覆着薄冰的地面上显得极为刺目。地面插着几根竹片,竹片的顶端被削得尖尖的,直冲着洞口,如今还带着血。
这种洞我是认得的,猎户冬季要打猎,常常会在地上挖个坑插上几片竹签,用几只树枝和落叶覆盖了,在上面放上几块肉引野兽前来觅食。我平常看见地上有肉,往往是要绕开走的,可这个坑上的雪将肉遮住了,洞就变得与其他地方一样,根本就无从分辨。
我心里早将那个猎户骂了千百遍,又气又急地去看赵延和的伤势。一根竹签从下方直直刺穿了赵延和的右腿,染着血的竹签从他腿的上方冒出头。
我觉得我的腿也连带着他一起疼了起来,又不敢去碰他的腿,一时不知所措。
赵延和低头将那竹签从地上折断,又一用力,竟生生地将竹签从他腿上拔了出来,没了竹签堵着,血一股一股地涌了出来,瞬间将他的衣袍染成了红色。我看得胆战心惊,可是赵延和做得干脆利落,甚至连眉头都没眨一下,仿佛那条腿不是他的。
我记得方才采的草药中,有一种可以凝血。连忙寻来用手砸碎覆在赵延和腿上,又从外衫上撕了布条把他的腿裹上。我不敢用力,唯恐弄疼他的伤处,只一圈一圈极小心地缠绕着,缠了好久才缠好。
从前我不小心被刺扎到手都觉得刺痛,被竹签贯穿腿该有多疼,我完全无法想象。我心疼得一直掉眼泪,赵延和叹了口气,抬手去抚我的发:“你何苦跟着我跳下来?你可曾想过摔下来会怎么样?”
我摇头:“未曾想过,你摔下来了我总不能置之不理吧。”
赵延和打量了一番洞口,又挪了挪右腿,用手扶着洞壁就要站起来。
我连忙去扶他,他试着用左脚往上跳了一步,没跳多高又落了回来。
我知道他想用轻功出去,原先我见徐平用过轻功,他轻轻一跳就能跳到屋檐上,虽然他看起来笨重,使起轻功来却就像鸟一样轻盈。
赵延和一动腿上的血就往外渗,我心急如焚地朝他喊:“别动了!”
他安抚地望了我一眼,又试着往洞口跳。可才到了一半,他又落到地面上来,来来回回试了好几次都如此,连他腿上绑的布条都变成了红色。
赵延和终于苦笑着对我说:“没办法带你出去了。”
我扶着他靠洞壁坐下,怎么也不让他再乱动。即便是永远都出不去,我也实在是不愿看着他再流血。
我试着攀爬山洞的洞壁,奈何洞壁都结了冰,下手去抓时什么都抓不住。我尝试了许多次都无果,有些泄气地在赵延和身旁坐下。
头顶的天空几乎完全黑了下来,夜幕降临。外面又纷纷扬扬地飘起雪来。几片雪花从洞口落下,落到我的发上。
赵延和脸色比方才更苍白了,他倚靠着洞壁,指尖不住地颤动。我试探地触了一下他的手指,只觉得冰凉一片。
我方寸大乱,连忙将身上的外衣脱下来盖在他身上。赵延和本来半眯着眼睛,见我凑近,他微微抬眼,又重新眯上,一副很困的样子。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就像那天夜晚还坐在门口等爹娘,却只等回了他们的死讯。就像那天沉入湖底,鼻腔里灌满了冰凉的湖水。赵延和流了这么多血,外面还下着大雪,若是睡过去,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再醒来了。我连忙去摇他的肩:“赵延和,不能睡,再坚持一下。”
赵延和吃力地睁开眼,他嘴角勉强勾起一个弧度,强笑着对我说:“我只是有些困了。”
说罢他又要闭眼,我只得加大力度去摇他:“赵延和,别睡。”
赵延和半睁着眼睛,忽然伸手去抚我的脸:“别哭。”
我眼泪控制不住地往外涌。手忙脚乱地捂他的手他的肩,可他怎么这么凉,两件大氅都盖到他身上,他还是不住地颤抖,连牙齿都在打战。
我脱了外袍要盖在他身上,赵延和伸手用力扯了我一把,我就直直落在他怀中,他扯过大氅将我们牢牢包住。我从未离他这么近,条件反射地就要往外爬,又被他一把拉回去。
他的头靠在我的肩膀上,轻声说:“给我讲个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