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摇了摇头,转身往屋外走去。他一步一步走得极稳,若不是他的腿上缠着绷带,我几乎会以为他毫发无损。
我张口喊住他,奈何声音呕哑,险些没发出声音。赵延和已经行至门口了,我一着急便扯着嗓子喊了他一声:“赵延和!”
那声音要多难听就有多难听,连我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赵延和正要开门,听见我的声音,他停住手上的动作,回过头望着我。
我一字一句地对他说:“我就是那般喜欢他,即使我对他一无所知,即使他对我无意。”
他皱眉看着我,眼神复杂,其中有许多我看不懂的神色。
我坐起身,刚掀起被子便觉得有一股寒气朝我侵袭过来,我嗓子一痒就开始咳嗽。我一开始咳嗽就怎么也停不下来,只觉得肺都要咳出来了,我想继续同他说想说的话,出口也是断断续续的:“知根知底……咳咳咳,你都告诉我……咳咳咳,不就……咳咳咳……”
他叹了口气,抓起被子把我牢牢包裹住,“有什么话等你病好了再说。”
我想要把话说完,奈何一躺下来就咳得更厉害了,颇有一种要咳到山崩地裂的气势,我连忙又要坐起来。
他的眉皱得更紧了,按住我的肩膀,又强迫我躺回去,“话什么时候都能说,不必急于一时。”
我一张口便抑制不住地咳,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缓过来。一开口声音更是嘲哳,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我咳得头都晕乎乎的,沉沉地又睡了过去,也不知道赵延和是什么时候走的。
我从没害过这般严重的风寒,一病就病倒了半个月,每日都昏昏沉沉地打不起精神,好似怎么睡都不够。即便是从早睡到晚又从晚睡到早,四肢都瘫软无力,只觉得困得睁不开眼。
赵延和每日都来给我送药,我有时会趁他不注意,将药偷偷倒在花盆中,又龇牙咧嘴地装作很苦的样子。
大概是因为我没好好吃药,才会让一场风寒折磨了这么久。可那药实在苦得难以下咽,喝下之后回味无穷,就算是漱了口,嘴里仍然弥漫着一股难以消散的苦味。
屋外轰隆作响,似是雷声阵阵。那雷声忽远忽近,有时仿若在天边,有时就在我耳边炸开。我听了许久,才发觉那根本就不是雷响,而是接连不断的鞭炮声。
恍惚间,竟是除夕到了。
赵延和叩响门却不进来,只在门外问我:“阿露,你醒了吗?”
我爬起来,将大氅披在身上给他开门。
他眼神如水,温和地朝我笑道:“一起吃年夜饭吧。”
冰雪不知什么时候消融了,唯有满地枯枝败叶,看起来萧萧瑟瑟的。
寇叔和徐平早就坐在炉火边,我刚走近便闻见萝卜和牛肉的香气。喝了好些天的粥,刚闻到四溢的香气,我的肚子便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寇叔又大笑起来,他的笑却不似往日那般中气十足,就像一棵在寒风中枯老的树。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老了,往日的半头黑发皆染了白,脸上的皱纹如道道沟壑,再不复往日豪气冲天的样子。
炉子烧得暖洋洋的,我一靠近火炉便觉得自己穿得有些多了,可寇叔仍披了两件裘皮大衣。我开门时带进了一阵风,他用手将裘皮大衣拢住,慈爱地看着我说:“阿福瘦了。”
我有些难过,带着哭腔喊了他一声:“寇叔。”
寇叔朝我笑,他的眼睛积聚了氤氲的水雾,马上就要下起雨来。
赵延和揭开锅盖,又添了些菜进去,招呼我们说:“今天过年,当开心些才是。我们先吃饭,过会儿去放祈天灯。”
我这才发现桌边放着几只用红纸扎好的祈天灯,听说将愿望写在灯上放飞,天上的神仙总会看到的。
我从没有放过祈天灯,心中蠢蠢欲动,三口作两口狼吞虎咽地喝完一碗汤,而后抱了个祈天灯就坐在门槛上。我心中有许多愿望,真要提笔写出来的时候却犹豫起来,不知该怎么下笔。直到他们都吃完饭了,我还没打定主意。
寇叔虚弱到站都站不稳,他依靠在门边,借着外力才能站稳。徐平寸步不离地挨着他,生怕他会摔倒。
他们写愿望时都毫不犹豫,提笔便写。我伸着脖子张望他们的天灯,赵延和写得是盛世升平,他的字隽永却不失力道,力透纸背。寇叔的笔迹大气磅礴,他的祈天灯上写着国泰民安。我深以为然,寇叔曾是将军,守护了边疆几十载春秋,他自然是希望齐朝繁荣昌盛。就连向沉默寡言的徐平写的都是建功立业,兴利捍患。
我可没有那般宏图大志,只要身边的人都美满安康便好。我终于拿定主意,在灯上端端正正地写下“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赵延和点燃了祈天灯的蜡烛,我们静待了一会儿放开手,祈天灯便载着我们的愿望驶向天际。我看着那几个红色的灯越来越远,直至化作一个小点,直至肉眼不可见。
待放完灯我们又围在一起守岁,可寇叔坐了一会儿便昏昏欲睡,怎么也睁不开眼,我们连忙送他回屋。
堂屋中只剩我们三个人和一条狗,炉火烧得噼啪作响,我没一会儿就昏昏欲睡,两只眼皮打起架来,打着打着就像是被胶黏住了。
忽然耳边一阵震耳欲聋的狗吠,吓得我险些跳起来。竟是獒犬在叫我守岁,我乐不可支,又去逗弄它:“小黑,如果你听得懂我在说什么,就告诉我世界上最好看的人是谁。”
小黑真是个马屁精,它屁颠屁颠地跑到赵延和跟前,朝赵延和摇摇尾巴。
赵延和也忍俊不禁,他故作严肃地对小黑说:“你应该走到阿露跟前才是。”
小黑闻言起身,我原以为它要朝我走过来,谁知它换了个姿势,在赵延和跟前趴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