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启端过金浆醪呷了一口:“泓哥的身份若是让他人知道,会为他引来杀身之祸。既然他没有告诉你,那我也不能说。”
他守口如瓶,一个字也不愿多透露,我只得换了个问题:“他为何躲着我?”
阿启摇头道:“泓哥自幼在汴京长大,城中有太多人认识他。他并非躲着你,而是躲着所有人。”
他又扒了一大口饭,把嘴里塞得鼓鼓囊囊的,含糊不清地说:“别再多问,等吃饱喝足,我带你去烟波院。”
阿启说到做到,吃完饭就带我去了烟波院。那是一座阁楼,金漆篱门,院边围着朱栏,栏内种着一丛丝竹,此时正长得郁郁葱葱,竹丛边立着一方假山,山下开了口清泉,泉水涓涓地流淌着。
我原以为青楼应该是一片红灯笼罩,没想到竟如此门庭清整。阿启率先进了门,阁楼中萦绕着沁人心脾的冷香,正中央是一条长廊,廊边坐落着数间屋子,屋内皆放置着屏风、书台,台上笔墨纸砚样样齐全。路过一间屋子时,丝竹管弦乐声阵阵,才子佳人对坐吟诗。
两三位面带纱巾的女子迎来,见是阿启,笑道:“又是来找徐妈妈的?”
阿启点点头,她们便就不再管我们,又款款地走了。
阿启轻车熟路地带着我上了楼,推开一间厢房的门。
徐妈妈原本仰躺在榻上,出神地望着房中挂着的画像出神,见有人进来,她抬手抓起画像藏在身后,又缓缓穿了鞋起身道:“我说过多少次了,进来先敲门。”
她脸上隐约有几分疲色,看着应是三十有余,相比刚刚那几个姑娘家却别有一般风情。
阿启将我推到她面前:“徐姐,我带她来看看。”
徐妈妈没好气地说:“我都说了不能什么人都往我这带,我这儿是汴京数一数二的风月场,哪是什么人都能进的?”
她抬眼看我,脸上的表情有些错愕,良久才开了口:“你叫什么名字?”
我老实回答:“池露。”
她喃喃地念了一遍,又问道:“池露……年方几许?”
“十五。”
她将我从头看到脚,在从脚看到头,而后款款地走到我身前,说道:“池露,若你愿意留在烟波馆,或许能和水月平分秋色。到时候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无论是香车宝马,还是金银珠宝,只要你想,这些全都不在话下。”
万万不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虽不是君子,也做不出卖身求荣的事情。我连忙后退几步,摆手道:“我不愿意。”
她摇着团扇向前几步,盈盈笑道:“青楼并非只有卖身的妓,除此之外还有舞妓、艺妓、歌妓,都是卖艺不卖身的,若非你自愿,没有人可以强迫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
舞妓歌妓归根结底仍然都是妓,我将头摇成了拨浪鼓,婉拒道:“我即不会跳舞,也不会唱曲,恐怕是难以胜任。”
她笑了笑:“我们这儿并非养不起你一个闲人,若你实在不愿意,也可以什么都不做,在这里安心住下便是。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你不愿意做的事情,甚至还会给你银钱。”
我疑惑道:“那你留我做什么?”
她轻摇手中的纸扇,漫不经心道:“如果你不在我这里留下,还能去往何处?”
如今我确实无处可去,但也不想住在青楼,于是嘴硬道:“天地之大,总会有容身之处的。”
她轻笑一声:“如此说来,便是没有去处。你若是担心我说谎,过会儿我便亲自写下字据,同你签字画押。你也不必担心我居心不良,我这偌大的烟波院,实在是犯不着为难一个小姑娘。”
天上不会掉馅饼,地上却会有陷阱。我既不会弹琴唱作诗,也不会跳舞唱小曲,论学识论才艺,这里任何一个姑娘都能胜过我,她实在是犯不着留下我。
说书人曾说世间有一种骗子,会将人置于骗网中,将全天下所有的好处都许诺下。待网中之人放松警惕后,再一点点将网收紧,直至网中人完全成为骗子的掌中之物。
我不想成为刀俎上的鱼肉,任人摆布,于是也后退一步,坚定地看着她道:“我不愿意。”
“你像极了我的一位故人。”
徐妈妈的表情意味深长,眼中似有光亮闪过,我看不懂她的神色,心中又慌乱起来。
“故人?”
她细细地打量我许久,将我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随后粲然一笑道:“我知道你为什么来汴京,假以时日,你想知道的事情,我都会告诉你答案。”
“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的爹娘是谁,你不知道,但我知道。”
我犹豫良久,点头道:“那我们说好了,你不能强迫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
她笑得风情万种:“那是自然。”
阿启拦在我身前,面色凝重地说:“我只是带她来看一眼水月,并非让她留在这里。”
徐妈妈用团扇拍了一下他的头,道:“我又不是非要逼良为娼,你慌什么?若她不愿,我也不会强人所难。她既应允了,就是心甘情愿。”
阿启看看我,又看看她,终于无可奈何地跺脚走了。
徐妈妈做事雷厉风行,很快就写好了字据,又立了誓。她本想将我与水月安排在一间屋中,但是水月心高气傲,不愿与人同住,于是安排我与镜花同住,又让蜃楼带我认识烟波馆的人。
镜花家在北境,父兄都参了军,今年契丹来犯,军中死伤大半,其实就包括她的父兄。北境百姓都成了难民,母亲带着她逃亡到汴京后就病死了。还好被徐妈妈留下,又给她改名换姓,才得以捡回一条命。
蜃楼是烟波馆最大的姑娘,她在很小的时候就被爹娘卖到青楼的。她在烟波馆待了十二个年头,对于馆中的各种事情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她说烟波院的女子大都是苦命人,有些是被亲生父母卖到此,有些是家道中落,为生计被迫流入青楼,还有些像镜花一样,为了逃难沦入烟花之地。
馆中的所有姑娘中,只有水月是例外,因为她是在徐妈妈膝下长大的。按理说徐妈妈应该对水月更亲昵才是,但是事实刚好相反,徐妈妈最不喜欢的人就是是水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