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妈妈这一番话听得我醍醐灌顶,我原先不太怕端王,现在一看见他便哆嗦,连话都说不齐整。他叫了我两次便觉得无趣,之后再也没叫过我。
其实我还挺乐意做个假镜花,之前我以为再也见不到赵延和的时候,每天都特别想他,原以为日子一长就能缓解,谁知道想念却变本加厉。可是赵延和再也没来过烟波馆,我心中既不愿他来这烟花之地,又日日盼着他来。两相纠结中,期盼应该略胜一筹。
今日烟波馆乱作一团,我打听了一番才知道,蜃楼昨夜与情郎私奔,还没跑到城门便被抓了回来,如今被绑在厅中。徐妈妈为此下令将馆门紧闭,白日不见客。
大家好不容易得了闲暇,都挤在二楼栏杆旁看热闹。我去得晚了些,若不是镜花占了个位置,只怕连前排都挤不进去。
蜃楼与她那情郎跪在大厅中央,徐妈妈端坐太师椅上,面色不悦地说道:“你当真分得清这是一时鬼迷心窍还是爱?”
蜃楼毫不犹豫地回答:“我与段郎情真意切,绝非鬼迷心窍。”
徐妈妈挑眉看向段郎:“你真的爱她吗?”
段郎忙不迭地点头:“我爱她。”
徐妈妈轻蔑地勾起一侧嘴角,又问道:“既然爱她,你可愿意为她上刀山下火海,万死不辞?”
段郎的声音高了几分,生怕徐妈妈不相信似的,几乎是吼出了句:“我愿意!”
闻言徐妈妈笑得更加不屑:“烟波馆有烟波馆的规矩,既然是我烟波馆的人,就该守规矩。与男人私奔可是大罪,按规矩应将不守本分之人关进猪笼,再绑上石块沉进湖中活活淹死。”
段郎脸色大变,徐妈妈瞧了一眼他的神色,用手指轻叩桌面,悠悠地说道:“规矩中只说要浸一个,可没说要禁哪一个。我给你一个机会,你若是愿意替她入猪笼,她的罪责我就概不追究,反过来也是如此。”
蜃楼率先反应过来,将情郎护在身后,又拼命朝徐妈妈磕头求饶:“妈妈,都是我的错,与段郎无关,都是我勾引他,要浸猪笼浸我一个人就好了,段郎是无辜的。”
那情郎吓得脸色煞白,两腿瑟瑟发抖,连忙也跪下来求饶:“徐妈妈,你也听见了,都是她勾引我,我才一时鬼迷心窍做出这种错事。我是无辜的,要浸猪笼也应该浸她才是。”
蜃楼磕得额头都出了血,听见情郎的话,她顿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情郎一把将蜃楼推开,连滚带爬地跑到徐妈妈身前,控诉道:“我只恨没早日看清她的嘴脸,才被她这般欺骗。徐妈妈,饶了我吧。”
徐妈妈厌恶地看着段郎,又对蜃楼说:“你好好看清楚,这就是所谓的爱。”
蜃楼面如死灰,她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像是变成了一座雕像,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缓缓地膝行至徐妈妈脚边,说道:“蜃楼求妈妈放了他,若要选一个人死,我去就好。”
徐妈妈低头看着她,脸上有几分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意味,叹道:“感情是世间最毒的毒药,也是最虚无缥缈的东西。恩爱时的海誓山盟算什么,还不是大难临头各自飞。”
蜃楼置若罔闻,又磕了一个头,沉声道:“蜃楼一人做事一人当,求妈妈饶了段郎。”
徐妈妈轻叹一口气,又抬首看向我们道:“好好记住这一天,如果你们中有谁执意选择相信男人,相信他们口中的爱,那么这就是你们的明天。”
徐妈妈郑重其事的语气让我有些心虚,抬眼就对上水月直勾勾的眼神。她的眼神犀利,似乎透过皮囊听见了我的心声,我心中咯噔一下,同镜花扯了个谎便落荒而逃。
晚上镜花回房时我才将事情都搞清楚,原来那情郎是厨房的伙夫,因为贪图蜃楼美色,便日日为她做羹汤,又说了数不清的甜言蜜语。蜃楼因为年纪稍大,恩客稀少,被他给的甜头打动,以为那些就是爱,头脑一热便要与他私奔。他们私奔时恰好被水月撞见,水月便通报了徐妈妈将他们抓回来。
徐妈妈恼怒伙夫,差使护院将他的腿打折后丢了出去。至于蜃楼,徐妈妈没有罚她,可她也没有再笑过,眼神空洞无物,宛如一具行尸走肉。
往日最活泼的姑娘,一夜之间性情大变。镜花对此唏嘘不已,但她从来没有喜欢过别人,于是问我:“情究竟是什么?”
我不知该怎么跟她说,只模糊地形容了一下大概:“就像心中有一朵花,不见他时就是花骨朵,但是一见他,花瓣便全部绽放,开得满心芬芳。”
她想了想,还是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又狐疑道:“你为何会知道?”
我讪讪地笑道:“我猜的。”
她挽住我的胳膊,叮嘱道:“阿露,你可千万不要开出花来啊。”
我对她挤出一个笑:“好。”
镜花得了承诺似的,开心得抱着我的胳膊。我看着她的笑脸,有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晚上我又梦见那片湖,那个白衣少年。不过今日的梦与往日不同,他刚拥住我,不知从哪冒出一群人,二话不说就将我们锁入猪笼,沉进湖中。湖水涌进鼻腔,肺部的空气渐渐消耗殆尽。那种窒息感太过真实,我猛地坐起身,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再闭上眼时,脑海中全都是噩梦中的画面,辗转反侧到午夜也没睡着。
我一骨碌爬起身,穿好衣衫去院中吹风,才出门就看见一个黑漆漆的身影。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爬上墙,又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从墙上跳下来。直到他踉踉跄跄地走到我身前,我终于想起来叫护院。还未开口,那个身影一把将我拉过去。
血腥味猛然灌入鼻腔,我心中一惊,连忙抬头看去。
他伸手将我眼睛捂住,轻声道:“嘘。”
我透过他的指缝看见满目猩红,壮着胆子叫了一声:“李泓?”
他慢慢地应了声:“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