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玮一挥手,身后家仆快步到假山前搜了一圈,又朝他摇摇头,他终于放开钳制我的手:“你可看清了那人的长相?”
我抖得如箩筛,惶恐道:“我一时害怕,没敢仔细看,只觉得他凶神恶煞……”
高玮挑眉,眼看又要发怒,我扑上前拽住他的衣袖:“他身上有一道骇人的刀伤!实在是太吓人了,这个人若是还在烟波馆,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高公子救命啊。”
我身上的血污玷染了他的衣裳,他一脚踹在我胸口,将我踹出去好几步。再搜索了一圈,没见到形迹可疑的人,只得怒气冲冲地带着家仆走了。
我惊魂未定,身上如同散了架般一阵疼痛,徐妈妈连忙上前扶起我。
几个姐姐上前掀开假山的青藤,都大惊失色。
徐妈妈往里瞥了一眼,神色复杂地问道:“怎么回事?”
我稍平复下来,头与胸口都疼痛难耐,只得强忍住痛道:“徐妈妈,求求你救救他,他伤得很重,若是再得不到医治,只怕就活不成了。”
她眼中略有怒意,堪堪忍下,转身唤竹水去寻郎中,又将我扶回屋中。
我头上只是皮外伤,止血上药后就没有大碍了。李泓伤势严重,又流血过多,情势危急,好在那郎中的医术精湛,忙活了大半夜终于救回了他一条命。
徐妈妈脸色阴沉地看了一眼李泓,又转过头问我:“你要做下一个蜃楼?”
我摇摇头:“他是我的朋友。”
徐妈妈强迫我与她对视良久,我心中坦然,她或许也看出来了,叹了口气道:“你初来乍到,也不知那高玮是何人,怎么敢贸然冲出去?”
“他对大家都是颐指气使的,又是同平章事之子,高高在上的,肯定打心底里就瞧不上我们,也认定我们不敢反抗他。我是女子,又手无寸铁,看起来也可信些。”
她静默听着,脸上有几分庆幸:“你说的有道理,但揣测他人心声所作所为,实在是铤而走险,以后不要再这样了。”
我乖巧应下,她又道:“即便你与那男人是朋友,也不该走得太近,免得互生情愫。”
我疑惑道:“情当真有洪水猛兽那般可怕吗?”
她凝眉,轻轻道:“比那些可怕多了,洪水猛兽伤的是肉身,情却能损人心神。”
“可世间也有真情,我爹娘就情深意笃,也不曾相负。”
她的脸色陡然一遍,许久没说出话来,最后长吁一口气,从屉中拿出一幅画像,递给我道:“你可知她是谁?”
我接过那画,画上是一位倾城绝艳的女子,出落凡尘,举世无双。她头戴一个以芦苇扎成的花环,朝身后的人笑得眉眼弯弯。芦苇其貌不扬,而她回眸一笑,便胜过人间无数。我隐约觉得见过画中人,却始终想不起来是在何处见过她,或许是虚无缥缈的梦境中,又或许只是错觉。
那笑明丽动人,我的鼻子却有些酸涩,好像每次提及苏闻笛,我都会没来由地难过。
我将画交还给徐妈妈,本想说苏闻笛,奈何苏字到了嘴边,辗转几番都说不出来,只得改口道:“早听闻她倾国倾城,果然名不虚传。”
徐妈妈面色微愠,张嘴却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谁曾想,这般动人的女子,也被男人始乱终弃,郁郁而终。”
我问道:“这个花环是他扎的?”
徐妈妈又叹了口气:“她当年名动天下,无数达官贵人为她一掷千金,她什么奇珍异宝都见过了,偏偏没见过芦苇扎成的花环。那个人用一个花环,就俘获了她的心。”
“她后悔吗?”
徐妈妈脸上神色凝重,沉默了许久才自嘲地笑出声来:“至死不悔。”
那四个字重重地落在我心上,发出几声顿响。画上那个女子仿佛缓缓地动起来,她朝我笑,笑得眼眶中全是泪水。她抚着我的头,轻声唱着“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为伊人,在水一方”,待一首歌唱罢,她又轻轻重复了一遍:“白露。”
我终于可以确定,那不是一场梦,而是潜藏在我脑海深处的回忆。我的指尖有些颤抖,嗫嚅着说道:“我见过她。”
徐妈妈瞧着画,目光祥和,目光中难掩深深的思念,有爱意在她的眼底积聚,她抬手抚上落款处的苏闻笛三个字,忽然笑道:“每次看见你,就好像她回来了一般。”
我眼前蒙了一层雾,迷迷糊糊地看不清画像。眼睛看不清楚,心里的影像却更清晰了些。我握紧双拳,好不容易才站稳,问道:“我小时候来过烟波馆?”
徐妈妈抬眼看着我,温和地说道:“天色已晚,你早些回房休息吧。”
她不给我再提问的机会,扬声叫了几个姑娘进屋,连搀带扶地将我带回了房。
徐妈妈的性情坚韧,如果她不愿告诉我,我再问都是没用的。我思索了几日都毫无头绪,于是又去守着李泓。
李泓昏迷了七日都没醒,毫无生气地躺在床榻上,我过一会儿便去探一次他的鼻息,感觉到暖气才能放下心。
守着病患实在无聊,我只得抱着诗书打发时间,没想到诗书越看引人入胜,我看得忘了时间。再去看李泓时,他的胸前已然没有了起伏。我急忙伸手去探他的鼻息,也没有出气的气息。
我手忙脚乱地掐着他的人中,声音颤抖地喊道:“李泓……”
他一动也不动,任凭我怎么掐他都没有反应。我急得就要落下泪来,他却突然睁开眼,笑道:“你这么舍不得我死?”
我被吓得跳起来,这才反应过来是被他耍了,怒道:“装死好玩吗?”
他眨眨眼,环视一番四周,又嬉皮笑脸道:“我这是身在温柔乡?”
他一开口我就想打人,于是没好气地说:“这可不是我的房间,是原先伙夫的,他与姑娘私奔不成,被打断腿丢出去了。”
他哑然失笑,咂舌道:“私奔都不成,腿确实也没有什么用。”
我剜他一眼,冷笑道:“你与他可没什么区别,偷东西不成,还躲到这烟花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