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亭转身出了屋子,栀书长吁一口气,连忙将门关上,又朝我道:“尚阳宫的姑姑中最不能招惹的就是这一位,她可凶了。我来尚阳宫之前,曾在清桦阁服侍了婉嫔娘娘三年,从那时起就没见她笑过。”
我问道:“你为何不在清桦阁了?”
栀书回忆道:“说来话长,婉嫔娘娘曾经也是盛极一时,大概是被陛下的盛宠冲昏了头脑,竟下蛊诅咒淑妃娘娘。巫蛊之术可是宫中的大祭,被抓住就永无翻身之日。她被陛下打入冷宫,去年就过世了,听说她过世时都没人发现,还是几天后尸身腐烂,发臭熏天,才有宫人觉得不对。”
我疑问道:“陛下曾经那么喜欢她,就一次都没去看过她?”
栀书四处张望一番,虽然屋中只有我们两人,她还是压低了声音:“后宫佳丽三千人,哪有人的宠爱是长盛不衰的?宠爱哪里是喜欢,不过是见色起意而已。不过陛下对婉嫔娘娘好的时候也是真的好,不仅夜夜宿在清桦阁,还将各种金银珠宝稀奇物什都往清桦阁送。婉嫔娘娘那时风光无限,每天都有好些人来巴结她。”
既然皇上如此宠爱婉嫔,又怎么会连她死都不去看一眼?我听得云里雾里,栀书又神秘兮兮地说道:“很震惊是吧,我跟你说一个更古怪的。”
她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十八年前王贵妃尚在人世时,陛下与王贵妇的关系不怎么好,还三天两头同王贵妃吵架。后来王贵妃难产过世,陛下甚至都不愿意看她生的孩子。可是在延福殿当值的宫人说,延福殿中至今都摆放着王贵妃的画像。陛下从来不准别人碰那幅画像,但那画的边框上干干净净的,连一丝灰尘都没有。”
我疑道:“王贵妃是赵延和的生母?”
栀书被吓了一跳,连忙捂住我的嘴道:“不可直呼殿下名讳。”
我只得重新问道:“王贵妃是殿下的生母吗?”
她点头,又凑近我说:“王贵妇是宫中的忌讳,万万不能在陛下的面前提起。”
我又问:“陛下喜欢王贵妃吗?”
她摇摇头:“宫中哪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身居高位者,都是没有心的。”
我觉得也是,天家的宠爱真是奇怪,对看似喜欢的人绝情冷血,又对看似不喜欢的人日日怀念。若是喜欢,直接告诉她不就好了?若是不喜欢,又何必逢场作戏呢?骗人骗己,其实既骗不了人,也骗不了己。
栀书叹气道:“宫中的女子一踏入宫墙,今生就很难再出去了。被贵人看上的宫人才有机会飞黄腾达,其余的人这一生都没有什么指望,一眼就能看到老。”
我对宫中的事并不了解,见她惆怅的模样,也跟着叹了口气。她忽然转头瞧着我,又语重心长地说:“池露,你日后若是得了哪位殿下的青眼,可不要被宠爱冲昏了头啊。”
我猝不及防又想起那个轻飘飘的,如同羽毛般的吻。宠爱吗?可我根本就不想要什么殿下的宠爱,我只是想要心上人的爱。
栀书咋咋呼呼地跳起来,问道:“你发烧了吗?脸怎么这么红?”
我避开她探向我额头的手,尴尬地笑道:“或许是天太热。”
她瞧着屋外的太阳,点点头道:“你这么一说,好像真的有点热。”她将窗户关上,阳光都被挡在外面,房间瞬间清凉了许多。
她意犹未尽地拉着我坐下,又绘声绘色地讲些宫闱秘史,什么四殿下有断袖之癖,与随身侍卫关系匪浅,还有什么端王虽然好浪迹于花丛之中,实则不举……
我越听越迷糊,没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端王不举?”
她毫不犹豫地说:“当然是听别人说的。”
我又问:“那个说的人,可是亲身上阵试过?”
她脸色绯红,轻拍了一下我的肩膀:“什么试过,女儿家说话怎可这么没羞没臊?”
我肩上的箭伤虽结了痂不再流血,但是她碰到时还是钻心地疼,我痛得直抽冷气,栀书立马慌了神,连忙来看我的伤势。
我朝她眨眨眼:“伤不在这边,我骗你的。”
她一气之下又拍了一下,这次可拍对地方了,我痛得只想打滚,眼泪也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门忽然被人推开,阳光刹那间涌进屋,照得房中明晃晃的。一个人立在门口,影子拉得老长,直延伸到我身前。
栀书吓得双膝一软就跪了下去:“殿下。”
我猝不及防地抬头,正对上那双熟悉的眼睛。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我,面色一丝笑容也没有,凭空生出几分压迫感。
我连忙也跪在地上,低头看那道影子一步步朝我走来,雪白的衣衫占满了我的视线,他才淡淡地说了句:“跟我来。”
我踉踉跄跄地起身,一路小跑地跟着他走出掖庭,他只是向前走着,一步也没回头,似乎忘记了身后还有人。
我伤本就未愈,渐渐有些体力不支,小声问道:“我跟不上你了,可以慢点吗?”
他没回头,步伐较方才却小了许多。
阳光明媚,在每个人身后都投出影子来。无论是黑衣服还是白衣服、麻布衣服还是丝绸衣服,影子都没什么区别,全是黑漆漆的一团。
我浑身都被晒得暖洋洋的,人一惬意起来又会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不远不近地跟着赵延和,正踩住他的影子。他往左我便往左,他往右我便往右,无论他往哪走,我都牢牢地踩在他的影子上。
从小我就喜欢这种无聊的游戏,好像踩住一个人的影子,他就永远都不会走了。
我渐渐看见了尚阳宫的牌匾,宫女太监都躬身朝赵延和行礼,连带着也多看了跟在赵延和身后的我几眼,我被看得又浑身不自在起来。
好在这时候赵延和终于停住脚步,他推开书房的门,我刚踏进屋他就将门关上了,随后我就被拉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我有些怔愣,偏过头看他白得几近透明的耳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