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亭缓缓道:“她明面上忠于端王。”
既是明面上,那就说明实际上她并不忠于端王。我思索了片刻,说道:“云天是殿下的人。”
她有些诧异地看了我一眼:“何以见得?”
我摇摇头:“其实并不难猜,回归到这件事本身。云天这个手段纰漏百出,连我都能找出她的差错。昨夜平静无风,云天也没犯风寒,可她却打了个喷嚏,又拿了丝巾来掩,就好像是故意露那丝巾给我看的。”
“还有呢?”
“再者,这件事造成的结果是太子安插在殿下身边的眼线死了,也没人欺凌我了……其实我也是个幌子,殿下只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我想起水天出门前那个释然的眼神,心中有几分犹豫。太子肯定在赵延和身旁安插了不止一条眼线,且尚阳宫中的人个个居心叵测,即便是除去了一个荷叶,那其他人呢?难道对所有人都是,用一条命去换另一条命吗?
“殿下要除去荷叶是不假,只是原因并不在此。”
兰亭从摊铺上买了根冰糖葫芦,突兀地将话题转移开:“这是什么?”
我莫名其妙道:“冰糖葫芦。”
兰亭将冰糖葫芦递到我嘴边,我犹豫着吃了一颗,她又问:“这是什么?”
我说:“是山楂。”
“你再吃一颗。”
我只得又咬了一颗,琢磨着说:“是冰糖。”
她将整串糖葫芦都递给我:“我问了你三次,你每次告诉我的答案都不同。其实答案都对,但我想问的,是最表层的那个东西。”
我恍然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我不是幌子,而是殿下做这件事目的?”
兰亭不摇头也不点头:“既然是猜测,就让它烂在肚子里。”
我连忙噤了声,待过一会儿又问:“那云天怎么样了?”
她直视我的眼睛,缓缓道:“在宫中的生存之道,就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不要为无关紧要的事情劳神费力。”
兰亭向来对我冷眼相待,今天还是第一次同我说这么多话,我微微一怔:“谢谢。”
“别急着道谢,我不是在帮你。”她又恢复了往常冷漠的模样,面无表情的说:“这次皇后寿宴出不得半分差池。寿宴将至,我们必须要用这五十两银子讨得皇后娘娘的欢心。”
她说罢便转身,径直往酒肆过去了。
兰亭刚说完寿宴将至,转身就进酒肆。我大概反应过来,她说必须买到,实则是随便逛逛。赵延和给五十两的用意,并非是让我们买到合适的寿礼,而是让我们随便逛逛。寿宴一事事关重大,稍有纰漏都会被人扎住把柄。赵延和做事向来滴水不漏,也不会随随便便就交由我们去做。
我刚进酒肆就看见了几个熟悉的身影,脚步一顿就要退出去。
兰亭微微皱了眉,不悦道:“不喜欢这家酒肆的饭菜?”
兰亭正背对那人坐着,我不得已,只得坐到她对面,正面对那桌人。
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烟波楼的几个姑娘,我扶额,将衣服挡在脸前,只盼她们看不见我。好在那桌喝得正酣,过了许久也没有什么异动。
兰亭回头瞧了一眼,问道:“你认识她们?”
我连忙否认:“不认识。”
我话音刚落,那桌忽有一个姑娘起身,我记得那姑娘名唤海市,与水月向来不对付,不过烟波馆中所有人都与水月不对付就是了。她将酒壶拍在桌子上,忿忿道:“徐妈妈到底在想什么?我们是哪里不好,她竟要把我们赶到邕州那种偏僻地界?”
邕州位处广南西路,临近交趾,人们贫穷难以维持生计,拦路抢劫与盗窃者庞多,且邕州离京城甚远,沿途多高山河流,路陡难行。徐妈妈将她们从京城这个繁华之地派遣去邕州,不知是何意。
怡娴连忙安抚她道:“徐妈妈说那边新开的楼里缺人,我们只不过是暂时顶上,两年后就能返回汴京。”
海市拂开她的手,没好气道:“你愿意去就去,反正徐妈妈说什么对你而言都是对的。哪里没有风尘女子,为何非要从我们汴京调人?”
坐在她身旁的云烟也附和道:“就是,我早听闻去广南西路的路全都是山路,盗匪横行,不仅劫财劫色还害人性命。徐妈妈这个决意,真是将我们的性命当做儿戏。”
怡娴急道:“若是徐妈妈不在意,当初就不会留下我们,早就由我们自生自灭了。她这么做,肯定是为了我们好。”
海市更加生气,拍桌道:“既然是为了我们好,那为何不让水月与我们一同前往。哼,她平常看着对水月严厉,实则只有水月是她的亲女儿。”
“徐妈妈或许有她的苦衷,她往日里对我们都很好……”怡娴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海市打断,她怒道:“她对我们都很好?我们只不过是她的垫脚石。镜花究竟是怎么死的,你还没看明白吗?”
镜花死了?我猛地抬头,正对上兰亭毫无波澜的眸子,她眼神里一丝惊讶与惋惜都没有,似乎是早就知道些什么。
怡娴仍是不懂,云烟接着道:“她那么爱漂亮的一个小姑娘,死时因为中毒,全身的皮肤都皲裂了,哪还看得出来生前漂亮的样子。人人都说她死得其所,葬得风光,没有一个人在乎她未来几十年的人生。”
她说着说着就落下泪来,海市本暴跳如雷,也逐渐安静下来,喃喃道:“镜花她才十六岁,她才十六岁啊!我真的好害怕,我好害怕我们就是下一个镜花。”
怡娴揽过两人,三个人哭作一团。哭声凄惨,每一声都如花针,不偏不倚地正扎在我心上。镜花为何而死我心中清明,兰亭曾隐隐暗示过我,可我当时并未往镜花身上想。
原来我的苟延残喘,是以镜花的性命作为代价。我的身子止不住地颤栗,手一松,筷子就掉在地上。
我连遮脸都忘了,起身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