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南去,雪地上两行车辙印被新雪覆盖,没有留下一丝痕迹,纷扬的飘雪仿似天然的清洁工。
螺蛳湖畔,情教教众早将大大小小的帐篷拆下扎起,只等宗主归来,便启程动身。
马胜仍跪在雪地上,眼睛由于长久的盯着白色变得有些无法聚焦,膝盖也冻得渐渐没有知觉,此时他身旁却有一位十八九岁的清秀姑娘,这姑娘名唤阿秀,阿秀和她的名字一样生得眉清目秀,正和朽翁及药三卿等人俏立在湖畔等候宗主。
朽翁枯枝般的双手正捧着一壶老茶,自顾欣赏着螺丝湖的雪景;药三卿又在翻看着一本书页都已经快要烂了的医书,阿秀打眼一看,故作惊讶道:“哟!三卿婆婆又在观看《思邈行医录》呐!”
药三卿翻了个白眼,烦恶道:“去去去……没事别来招惹老婆子,小心婆子给你毒死!”
阿秀咯咯一笑,目光转向左首一位身材匀称挺拔的中年大汉,娇声道:“石右护你听听!三卿婆婆说要毒死阿秀,阿秀惶恐……”
那大汉转过身来,浓眉高鼻虎目阔口,典型的北方汉子长相,不禁一笑道:“除了宗主,你阿秀还有什么人能让你惶恐的?”
阿秀努嘴道:“多着呢!”
药三卿哼了一声,似乎一点也不想搭理阿秀这个死丫头;朽翁自在饮茶,湖景多好看,才不惹这一身骚。
只那右护法石清略有些头疼,别看阿秀长得方正规整,可是个当魔头的好苗子,索性四顾天地也不理她。
阿秀见三人冷落自己,目光瞥见不远处雪地上的马胜,于是走到马胜身边,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陪着马胜说话。
“咦……这位小哥哥好生面熟!我叫阿秀,咱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在下马胜,并未与姑娘谋过面。”
“噢!马大哥你早饭吃了吗?”
“尚未。”
“那你很饿吧?我吃过了唉……早说给你留点嘛!”
…………良久后…………
某位姓马的汉子已经深刻地体会到当年唐僧身旁的牛精的心境。
“马大哥,雪软不软?跪着舒服吗?阿秀也来跪跪试试……”
“阿秀姑娘,请你不要再说了。”
“马大哥此言差矣!阿秀陪你聊天解闷是心甘情愿的,况且说话又不累,马大哥不用怜香惜玉啦!”
“马某是说你去喝点水……”
“哼!男人都一个德行,动不动就让人家喝水,我们姑娘家难道是水桶做的吗?!”
“啪!”地一声响,阿秀一大耳刮子甩在生无可恋的马胜脸上。
马胜懵了,头一歪,终于僵硬地倒了下来,没过一会儿便昏迷过去。似乎昏迷前最后一眼,阿秀正在和一名中年大汉争吵,那汉子责怪阿秀鲁莽,阿秀则出言争辩,说什么自己是“奸细“”细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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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骑虎贲骑踏雪而归,秦观怀里的鹿天星小脸冻得通红,却眉开眼笑毫不在意风雪割人。
众人翻身下马,秦观一眼瞧见昏迷不醒的马胜,阿秀迅即疾步走在秦观身前,一把将小星儿从他的怀里抢了过去,亲热地在她的小脸蛋儿上嘬了一大口。
秦观先是看了一眼鹿海望,然后转头望向众“灾民”,和声道:“各位乡亲父老,马胜这是怎么了?他可是做了什么不当之举!”
朽翁抱着个茶壶诸事不问,药婆子只瞥了秦观一眼便再无兴趣,石清拱手说道:“刚刚这位马兄弟与我家阿秀……”
阿秀故作羞态腆笑三声,突然抢白道:“马大哥与我甚是投缘,我二人相谈甚欢,聊了好半天他突然说累了,想小憩一会儿,我虽然不舍但也只好说那你睡吧……喏!于是马大哥便这般头一歪就躺下睡着了。”
王山和冯曦等虎贲骑都瞧见马胜脸上犹然清晰的巴掌印,暗暗瞅了眼阿秀姑娘的手掌,再看这姑娘浑不吝的谈吐,心中已经大致猜想到来龙去脉。但见自家将军眉目间也已了然,却无甚怒气,既然将军都不发怒,何况又是这等小事,当下也都纷纷不作揭穿,一齐默看将军如何处理。
秦观大手一摆,叫人将马胜抬起,脱去他身上袍服,用雪在腹背间来回滚搓,阿秀见状微张着嘴道:“马大哥虽然贪睡了些,那也不用这般……”
秦观哈哈大笑,道:“哎~姑娘误会了,我军中将士大雪天受了冻,都这般用雪在肌体上揉搓,马胜体内自有真气鼓荡来抵御严寒。”
阿秀啊了一声,毕竟心肠不坏,眉睫敛了敛,不知在想些什么。
鹿海望突然出声道:“世人畏寒而裹寒衣,听闻北方蛮族披狼皮穿虎袄,没想到我唐国军士畏寒却敷雪,这盛世天下想来真是得之不易。”
秦观感慨道:“愿世间多几位贤弟这般心怀天下苍生的百姓,也不枉我等默默砥砺前行的军人满腔热血。”
说话间马胜已经醒了过来,穿好衣服后又跪在了雪地上遵罚令,颤声道:“将军,马胜不是故意要晕的。”
秦观亲自出手将马胜扶起,叹了口气道:“军令如山!将在外,军令亦有所不授,要看当下的实际情形来考虑这军令是不是最符合战机,而不是盲从将令,若你马胜今日冻死,我秦观不会为你掉一滴眼泪,因为你就是个傻子。”
情教右护法石清皱了皱眉,开口道:“在下石清,见过秦将军!石清粗陋,少时亦有心参军为国建功,读过几本兵书,书中言道统兵作战首要的便是服从军令,若人人都‘有所不授’,还如何上下一心杀敌破军?”
秦观心下惊咦一声,不由打量起身姿挺拔的石清,暗想这波北方来的灾民中倒是卧虎藏龙,除了深藏不露的义女她爹外,还有石清这等不惧权贵敢于直言的勇士,不由朗声大笑道:“那你问问他们,秦某可有下过让他们不愿意服从的将令?”
众虎贲骑齐声笑颜呼喝,答案自已昭然若揭,石清淡然一笑,不再与此事纠葛,拱手默然退了下去。
于是秦观等人便与一千“灾民”往南方同行,到了午时时分,这雪天里竟然出奇地飞来了一只鸽子,秦观对着天空发出一声口哨,那飞鸽便稳稳地停在他胳膊上,原来是一只信鸽。
秦观看完飞鸽传书,神色间看不出喜忧,只隐有一丝讶色,随即抱来义女叮嘱爱怜一番,便与鹿海望等人作别,十八骑打马往北而去。
“有道是,缘深缘浅,缘聚缘散,都如云霞聚散,不过寻常矣。”
螺蛳湖上,有一荒湖不系舟,一老翁独坐舟头,身穿蓑衣头戴斗笠垂钓于寒湖之上,发出“缘”之如是说。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