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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祸起墙(三)

别看鹿天星年纪小,可她天性聪慧记忆力惊人,情教教众向“五王丘”进发途中,不过三日夜的工夫便将《九重山周天道功》通篇口诀记在了心里,辅以鹿海望焚膏继晷的悉心讲解,竟已能够在手太阴肺经脉中缓运真气一小周天。

到得第六夜上,除了手少阳三焦经和足阳明胃经外,九重山的第一重境界要求的运真气于七经八脉一小周天的其余诸经脉络,皆已畅通无碍。

这一日,连天大雪终于止歇,浩浩荡荡的千人黑色队伍如蚁群般行走在积雪松软地山野间,小人儿鹿天星有模有样的端坐在一架临时买来的简陋马车上,盘着一双小腿,双手摆在膝上,口中不时间发出“嘘、呼、嘻、呵”等古怪的音节。

山路颠簸,马车摇摇晃晃,小人儿的身子也跟着摇晃起来,似个不倒翁般煞是有趣,忽地马车上翻身进来一个小小少年,这小小少年不过八九来岁,长着一双狭长的丹凤眼,薄嘴唇弧线弯弯,一进马车来便含笑望向鹿天星问道:“星儿小姐,你在做什么?”

鹿天星认清来人面目,欢喜道:“姬哥哥,星儿正按照爹爹教我的方法练习呼吸吐纳呢!”

原来这少年便是蔡佑熊那九岁的儿子。蔡姬儿闻言眼中露出羡慕的神色,叹道:“宗主亲传的吐纳法定然十分不同寻常,星儿小姐你可要专心学啦……”

鹿天星年岁虽极幼,却是小人精一个,见姬哥哥不开心,扮了个鬼脸儿,吐着小舌头说道:“爹爹说这门功法非同寻常,练习起来非常艰难,星儿却觉得很是简单容易,反正爹爹没说旁人不能学,姬哥哥你想学吗?星儿偷偷的教给你好不好?”

蔡姬儿眼中瞬时闪过心动的神色,绞着手指犹豫半晌后摇头道:“不!我不学。”鹿天星本以为姬哥哥会满口答应,没料想遭遇了蔡姬儿的拒绝,蔡姬儿说完便立马下了马车,随即传来靴子踩在积雪上“咯吱、咯吱”的越来越远的脚步声。

鹿天星大感困惑,在岐王山时娘亲不准她贪吃糖果,姬哥哥便常常半夜里偷拿糖果给她吃,待她像妹妹一般,所以她才说要把这简单好学的武功教给他,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吗?

小人儿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索性又在马车上做起了不倒翁,继续练起六字吐纳。

人在忙碌时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不觉间马车终于停下,鹿天星从车厢里小兔子般跳将下来,才发觉已日近黄昏,举目望去,高天上是一片橙黄,大地则一片雪白,天地状似一个被切开的巨大的咸鸭蛋。

这里是一处高山下,情教千人教众走到这里便不再前行,小星儿寻阿秀姐姐一问,才知已经到了梦龙祖师居住过的五王丘,大家伙休息了一会儿,便拔步往山上行去。

马车上不得雪山,便留在了山脚。鹿海望抱起爱女登山而去,只半个时辰便当先赶到了山顶,山顶上是好大一座荒废的宫殿,宫殿通体由石头筑成,虽已荒废却仍可看出当年的辉煌盛景,鹿海望抱着爱女站在崖畔,任狂风吹拂衣袍猎猎作响,挺拔如一颗苍松,轻轻问道:“星儿,你冷吗?”

小星儿额头刘海被风吹向两边,鼻间流出清涕,哆哆嗦嗦道:“有……一点儿,但星儿不怕……”

鹿海望嗯了一声,将小星儿护在大袍里,纵身从数百丈高崖上一跃而下,落地时已来到山腰,双足在雪地上深嵌足有半尺的小坑,一双鞋算是废了,鹿海望光脚走在雪地里,这里是山岭西边,而大队伍正在东边往山顶行去。

只少时来过一次,鹿海望想重温一遍儿时走过的山腰小路,记得那时与玩伴曾一起漫山遍野采野果,抓毒蛇,斗野猪。

忽听得身后有零零碎碎的脚步声欺近,鹿海望回头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袭酱紫色的大袍,一位年纪很是苍老的道人正领着两个十三四岁的丸子头小道童缓步行来,那道人面容清瘦,朱颜白须,似乎有些畏冷,双手都拢在袖里,脸上却挂着一副看透世事的微笑。

那两个小道童与一般道观里的童儿无二,轻轻杵了杵道人道:“师父,前方有人。”

鹿海望站在山腰小路中间立定不动,挡住了道人的去路,这里是梦龙祖师的五王丘,所有不请自来者都是敌人,身为情教宗主他并不想让路,甚至有点犹豫要不要杀了面前的老道人和道童。

那紫袍道人无声一笑,停下了脚步,站在鹿海望三丈之外,平静地说道:“贫道张紫微,路过宝地,还望福主方便一二。”

鹿海望沉声道:“借过可以,命留下!”

道人还没说话,那两位小道童却是脸色大变,极为愤怒地说道:“你可知道山楼观台‘紫微道人’的名号?真人面前,岂容你啰咤放肆!!”

道人摆摆手,制止了道童的斥责,微笑道:“童儿幼小,请勿见怪!皇帝诏张某入京赴职,确实只是路过宝地,本以为这里是座荒山,没想到主人已经归来,贫道唐突,贫道这就走。”

鹿海望见紫袍道人自退一步,微有诧异,紫袍道人已然呼喝清风与明月两位道童向山坳回转行去,鹿天星从爹爹的黑色大袍里钻出一颗小脑袋,疑惑地问道:“这个道士爷爷比之前,那个包子变的坏道士爷爷好耶!爹爹你为什么不让他们从山上走呀?”

鹿海望没有回答小星儿的问话,向山坳处朗声说道:“道长先时说奉皇帝所诏赴职入京,不知赴的是什么职?”

那道号“紫微”的道人张紫微在山坳处立定回首,道:“贫道于紫微斗数有些天赋,对于天宫命斗亦有些研究,此行入京赴司天台任职。”

清风明月异口同声道:“家师不止入司天台职,更是皇帝陛下御封‘柱国天师’!”

鹿海望若有所思,心道:“道家的紫微斗数起于南北二斗经,可凭天宫星象卜测国运祸福,可凭人的生辰八字推算出一生的命运来,若这道士张紫微真有本事……”

鹿海望低头看了一眼爱女,微笑道:“在下姓海名望,不知真人身份,多有得罪失礼失礼!素闻精于紫微斗数者可相面而卜命,海某有一请求不知当讲不当讲?”

紫微道人微微一笑道:“福主是否是想让贫道替这位小朋友相面算命?”

鹿海望道:“正是!”

鹿天星眨着个黑珍珠般的大眼睛,奶声奶气地问道:“什么是算命?”

紫微道人走到鹿天星近前,仔细察看着小人儿的面相,笑容慢慢消失了,一对白眉皱巴巴地挤在一起,叹息道:“这孩子……命苦啊!”

鹿海望心中猛地一沉,紧张道:“请道长详解!”

紫微道人微吟道:“她现在是半孤?”

鹿海望想起魂归幽冥的爱妻,心中大恸,不过也确认了这老道的确有些本事,勉力挤出一丝笑容安抚着云里雾里的爱女,向紫微道人暗暗点了点头。

紫微道人沉声续道:“差池远雁没,飒沓群凫惊。”说完这十个字便不愿再说,只是问道:“敢问海望福主,令嫒闺名?”

鹿海望虽是情教宗主,却自幼爱好诗书,知晓道人所言十字是南北朝谢脁《望海台》里面的两句,只这“飒沓”两字便是形容事物如流星般短暂,心中好生难受,像是压上了一块万斤巨石般喘不过气。

鹿海望颤声道:“小女名叫天星。”

“福主名海望,令嫒名天星。”紫微道人叹息一声,感叹道:“碧落为天,海若沧渊;碧落星,沧渊望。苦也!难也!”

鹿海望的心沉到了十八层地狱里,脸上再没有一丝表情,别过脸不敢去看小星儿那清澈如水的眼睛。

紫微道人又是一声叹息,不料鹿海望突然放声长笑起来,冷不防被一掌打在前胸,当即如断了线的风筝般从山腰飞下,清风明月两个小道童目瞪口呆,顾不得咒骂杀人凶手,没命阶地追着不知死活的师父身体而去。

鹿海望恨声道:“牛鼻子神棍,老子不就没让路吗?竟敢编这些诳语!!”

低头一看鹿天星,小家伙正龇着牙傻笑。

鹿海望面露笑容,将小星儿在大袍里藏好,道:“走!爹爹让朽翁爷爷给你做好吃的去!”

……

……

山下。

紫微道人从雪地上爬了起来,吐了几口老血,走了好几步才缓过劲来,望着从远处奔来的清风明月两个道童,委屈地自言自语道:“这年头,连真话也不让人说了吗?”

可怜堂堂“柱国天师”被人一掌从山腰打落到山脚,掐指算了几下或许早已知晓那人身份,也是没脾气,由清风明月两位小道童搀着,缓缓往北行去。

……

山上,情教教众已经全部都进到山顶石殿中,宗主鹿海望命朽翁亲自做了一桌好菜给爱女小星儿开小灶。

……

夜里鹿天星正要入睡,黑暗里慢慢走出来一个人影,吓了小人儿一大跳,却原来是姬哥哥,只不过这时的蔡姬儿脸上鼻青脸肿,丹凤眼里满是忧郁,活脱脱一个可怜虫儿。

小星儿心疼地问道:“姬哥哥,你怎么了?”

蔡姬儿道:“天黑,想来看看星儿小姐,没想到路上跌到了一个大坑里……”

“呜呜呜……姬哥哥真是傻瓜……”

“呃……星儿小姐你别哭!别哭!”

“呜呜呜……呜呜呜……”

“好吧……星儿小姐等你哭好了我再有事和你说。”

………

………

“呜呜呜……哭好了……姬哥哥你有什么事呀?”

“……白日里星儿小姐说要教我武功,可还作数吗?”

“作数,作数的!姬哥哥,这当然是作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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