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胳膊要再抬起些。”
随着春日渐暖,每日的天光也亮得更早些,在付老板的院子里,天色不过微微亮些,阿茵的额头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因为身量小,握在手里这柄成人使得剑就显得笨重很多,即便心里想着要模仿付老板的动作,胳膊却使不上力气。
而付老板在教授她武艺的时候却远不如第一次见面是关怀她的生活那样和蔼可亲,举着剑的阿茵旁边摆着一张小桌和一把椅子,付老板就坐在那把椅子上,捧着一盏茶盏吃茶,语调悠悠的纠正阿茵的动作,似乎半点也看不到她的辛苦。
日光照在脑袋上更熏的人发热,阿茵只觉得自己的胳膊已经累得发木没有知觉了,本能的只想着把手里的东西丢到一边去。可她偷偷的看了一眼付老板脸上淡然的神色,咬住自己的下唇硬是把胳膊又向上抬了一些。
拜师的事情虽然是付老板主动提起,但阿茵也是自己愿意才答应的。浅曜哥哥同她说,日后若是共同行走江湖,自然是有些功夫底子好些,对身子也好。但如果阿茵觉得苦,随时也都可以放弃,由她去跟付老板说。阿茵在答应的时候没觉得会很辛苦,林萧教她的时候也要扎马步呢,可都是找了通风阴凉的地方让她站着,一炷香就可以歇一歇。
付老板则完全不是这个路数,前一晚便让仆妇来通知她早晨鸡叫过就要起身,来了之后先给她奉茶,先背上昨天教过的内容,再扎上小半个时辰的马步,最后才学新的内容。学新东西的时候阿茵就已经累得迈不动步子了,动作稍不规范,付老板就会让她重新做。
不过几日功夫就让阿茵苦不堪言,受这皮肉折腾,还不如在李夫人的房子里做着绣活,顶多是耳朵受苦,这可是从头到脚都要吃苦受累。
但付老板也知道她的命门在哪里,每每阿茵想要丢开这柄剑的时候,付老板就笑着激她。
“我与浅曜有言在先,若是你吃不得这样的苦随时都可以放弃,我是不会气恼的。”
语气平淡里还透着点关怀,仿佛真的很担心阿茵受不住这样的苦,但阿茵偏偏觉得自己能听到她语气里的一丝嘲讽。阿茵每次一听这样的话,就是扎马步都能再多扎上一个时辰,怎么也不肯服软放弃。
她宁可吃着皮肉之苦,也不肯让人觉得她是个懦弱轻言放弃的人。
“小姐,你说说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干嘛吃这样的苦,看看这手指尖儿,都肿起来了。别说是拿绣针了,就是捉笔写字都不成了。”
阿茵好不容易结束了一日的早课,有彩月伺候她沐浴。一身的汗气泡在撒了花瓣的热水当中总算解了乏,阿茵靠在木桶边一张小脸惨白,在热气的氤氲之下才渐渐恢复了血色。
彩月心疼她这副模样,也觉得付老板太过严苛,在她心里自家小姐就算要学些拳脚功夫,也不过是打发时间强身健体而已,用不上这般苛责。
彩月一边轻手轻脚地用棉布擦拭着阿茵的后背一边低声的与她抱怨。
“不知道的还以为那位付老板与小姐你有什么仇怨呢,怎么下得了这样的狠手,小姐学武还不到半月,手指都磨破好几回了。”
知道彩月是真心心疼自己,阿茵虽累得坐都坐不稳了,却还是耐心与她解释。
“我问过浅曜哥哥与林萧,学武本身就这样累,浅曜哥哥身为男子,学武的时候还得挨板子呢。他的武师父平日里里都是拿着一个竹板教他,动作不标准了就一板子打下去,有时候胳膊肿的连衣裳都穿不进去。”
彩月是林萧的妹妹,自然也知道自己哥哥是跟着大少爷一起学武的,不过她没听过这些仔细的话,她哥哥向来是个闷声葫芦,平日里是什么话都不跟她说的,这会儿听阿茵这么说,不免的咋舌一脸惊讶。
“我哥哥那会儿也是这样?且夫人那么疼大少爷,也舍得呢?”
在她心里这纯粹是自讨苦吃,又不是要去闯荡江湖,就是出门子也有护卫们跟着,哪需要主子自己学武,他哥哥学倒还说得过去。
“有舍才有得嘛,若不是姨母舍得,浅曜哥哥也不会一身武艺。我听师傅说,浅曜哥哥从前经常半夜从家里溜出去,都是走房檐的,你可曾听到过半点声音?”
彩月关注的点倒很奇怪,一脸不赞成的看着阿茵,赶紧摇了摇头。
“小姐可不能这样。”
她一想到自家小姐这小身板也在房檐之间来去自如就觉得害怕,好好的路不走上房梁做什么?
阿茵被彩月逗的笑起来,觉得身上的疲惫都消下去许多。她这个小丫鬟的脑袋瓜可真是有意思,总能想到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我学武又不是为了上房揭瓦,你看看,近日里气色是不是也好了许多。”
彩月这才放下心来,看着阿茵有血色的脸,点了点头。虽然每次早课结束之后都面无血色的,但这半个月来确实能感觉到自家小姐一日精神比一日好。
“行了,扶我起来,还要去给姨母请早安呢。”
到房间里的时候,施文苑正坐在正厅上吃茶,正等着阿茵来呢,一见她进来便拉住了她的手,心疼地用手帕抹了抹她的指尖儿。
“瞧瞧这手指尖,肿的都有两个粗了,可还疼呢?”
疼自然是疼的,但是阿茵不愿在人前显露出来,她不肯放弃,自然也就不想让别人觉得她吃不了这个苦。
“也不觉得疼呢,练完了沐浴更衣觉得一整天精神都很好。”
施文苑抿嘴笑了笑,看看林嫂子示意她把早饭端上来。
“我能不知道你们这些小孩子,浅曜三岁开始习武,小手抖的都拿不住筷子,问他怎么样还说没事,一个比一个脾气倔。”
说着伸出手指尖来点点阿茵的脑袋。
“早饭有你喜欢的羊汤,昨晚就加了骨头炖的,可得多吃点。”
“知道了。”
自从付老板住到家里之后,阿茵能感觉到施文苑与她更亲近了,与此同时还有李博越来越频繁的早出晚归。她不知道李府的生意是不是有什么大情况发生,却很清楚施文苑与她的亲近是出于没有安全感。怀氏夫人本就容易猜疑多思,姨丈又整日的不能陪伴在姨母身边,阿茵只好多提醒着李浅曜往姨母身边走动走动,自己也时常陪着她。
施文苑如今显了怀,步入春日之后衣裳也穿得单薄了,就更显得身材消瘦只顶着个肚子。阿茵对于肚子里的小生命很好奇,陪着施文苑的时候就时常跟肚子里的小孩子讲话,觉得有意思极了。
“你这孩子倒比浅曜更上心他弟弟妹妹。”
施文苑斜靠在软垫上,看着阿茵的手掌搭在自己的肚子上小心翼翼的讲话,脸上就露出几许柔软的笑意来。天下没有父母会不喜欢别人喜欢自己的儿女,她也是一样。
阿茵羞涩的一笑,她其实也不是完全想着这是浅曜的弟弟妹妹,只是觉得一个小孩子在妇人的肚中成长,又降生在这个世间是很奇妙的事情,她从前从未见过,因此格外好奇些。
“浅曜哥哥说想要个妹妹,若是长得像姨母,定是个美人呢。”
施文苑脸上的笑意更深,爱怜的摸摸阿茵的手指尖。
“姨母就喜欢听你讲话,甜甜的让人心里头舒坦。”
原本与施文苑亲戚是因着自己寄居到这府里,而施文苑是这府邸里与她血脉关系最亲近的人,她本是没有什么记忆的,除了从一开始就对自己极好的李浅曜以外,其他人都隔着一层。但随着二人的关系拉近,阿茵也渐渐真心的将这位姨母当做自己的亲人,轻轻靠在施文苑的手臂上撒娇。
“姨母惯会取笑人的。”
两人闲话了几句,阿茵突然注意到林妈妈将房间中的众人都遣散了出去,只留她一个人坐在内室的门边,低眉顺眼地做着未出生的小孩子的小衣服。这一系列动作极快极轻,若不是阿英经常待在李夫人的房间里,习惯了房间里每个仆妇站着的位置,都察觉不到。
李夫人一手牵着她的手,另一首抬起来轻轻的抚了抚阿茵的鬓边,眼神里有很多阿茵读不懂的复杂情绪,她隐隐约约的意识到,李夫人要与她说些不能让旁的人听到的事情——这事情里甚至包括了李浅曜。
“阿茵,你刚来家里的时候,姨母带你有些生疏。”
阿茵乖巧的摇头。
“可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虽没了记忆,在家里行事做说话都极有分寸,一看就知道你父母将你教养的极好。日子处的久了,姨母也喜欢你。”
阿茵实在不知道施文苑到底想与他说什么,只得耐下心来安静的听着,但施文苑突然从床边拿过一个小木匣来打开,里面放了一沓东西,只看不清是什么。
“姨母的嫁妆里也有不少生意,平里都是我自己管着的,我现在大着肚子又管着一家的事情,实在是分身乏力了。”
阿茵明白了,李夫人要讲什么赶紧推辞,她不过是帮李浅曜看了几个月的账本,六陈行的生意刚刚铺开,是收账少出账多账目简单的很。能让李夫人这样郑重其事跟她讲的生意,不会简单的,况且李夫人拜托给她,她若是做不好,该如何交代?
施文苑脸上却露出了几许哀伤的笑意。
“我与你姨丈做了多年夫妻,岂能不知他的心意。”
阿茵心里一惊,蓦然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