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歆依没想到阿茵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二人相对而坐了半晌,她都没找到什么安慰阿茵的话。她是看过许多不幸的人,自从年少时离开了家,什么样的人心她没见过呢,她实在很难对于翠柳这样实实在在犯了错事的人生出同情之心来,且不说她害了多少人,就是她先前给人留下的庸俗的样子,付歆依也只会按照规矩该如何处理就如何处理。
但阿茵与她不一样,她年纪小,少不经事,但难得不怕事,又有一颗赤诚内心。
浅曜也是这样的孩子,不然她也不会在救出阿茵之后,把她送到李家去。付歆依原本是想,李家与自己还有沈家,辛家都有牵扯,算是合作的关系,让阿茵待在李家又比跟在自己身边安稳些,浅曜又确实值得托付。只是如今李博与过去已然大不相同,李家已然不能像过去那样让她放心,刚刚从翠柳口中听到主家姓江,她脑海中立刻划过了一个人名——江淮。王爷是个君子,必定不会做这样挣钱却害人的买卖,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如今,东羌王室之内,也不一心了。这样的话,再让阿茵待在李家,就是一件危险的事情了,只是现在阿茵心里想的都是李浅曜,该如何开这个口,她也得好好想想。
好在圣人的身子骨虽一日不如一日,对于朝堂的把控却日益严格,一时半会,东羌的势力还够不到西梁京城来,她还有时间来好好考虑这件事情。
“那么,后续如何处理,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阿茵的手指还有些颤抖,不是因为疼痛,只是她刚刚听了翠柳讲述自己的身世,平静了许多的翠柳并未字字泣血,只是如同一个局外人似的冷静的叙述,可越是这样,她就越觉得胆战心惊。她忍不住想,若是自己落在翠柳那样的境遇里,究竟又能比她做出什么好的选择来呢,只不过是被更有权势财富的人推动着,别人要你做什么就做什么罢了。再等到翠柳给她看身上被恩客们,被谢庄头折磨出的伤痕,她实在很难要求对方做什么志向高洁的人。
“她身上有伤,我想请大夫来好好治一治,也给她一笔安身银子,叫她以后都好好过日子。她供出了沉香楼,也愿意为了我们跟谢庄头演戏,先压住庄子上可能有的叛乱,若是这些佃户闹起来,可不是我们应付得了的。”
付歆依听着阿茵心里有成算,也觉得颇为安慰,一个没怎么出过门子的姑娘家,遇着这样的事情没想着要躲到人后去,已然算是很不错了。她这样想着,却没想到阿茵还在继续说下去,再说出口的打算,就让她这个半路出家的师父都很讶异了。
“我想着,若是事情捅出去,这一庄子的人,谁也捞不着好处,但是他们闹,也是有根源的,谁也不想过回从前的苦日子。他们也不知道什么逍遥膏的,只知道谢庄头有自己的生意来源,他们不过是出些苦力多讨一分银子罢了,实在算不上作恶。”
“你心善,这样想也不奇怪,可佃户的本分就是给主家干活,便是六四分,在这世道上,也算是极好的了。”
李家不靠田庄的出息过活,不过是凑着热闹添上一些,对着这些佃户也算是很好的了,婚丧嫁娶还有定例的银子,已经是别处寻不来的良善主家了。出了这样的事情,要是请了差役来,拿着这两份完全不同的账簿来,加上李家本身盛名在外都是跟京官里念得出名号的有来往,生意也都是过了明路的,必定不会惹祸上身,这些佃户少则吃了板子,重则就得流放,谁会在意这些人命。付歆依心里感慨,这也就是遇到了阿茵,若是浅曜来,都未必愿意这样心贴心的替他们考虑。
“我也想了,这些银子是不义之财,待会儿让肖妈妈清点了,四散给众人,叫他们自谋生路去,也算是安排好了他们。”
阿茵想得明白,这些钱来路不明,却也寻不到谁是主人了,那些人可都是逍遥膏的买主,且他们在沉香楼这个烟花之地卖,能用上逍遥膏的人也非富即贵,便当做可怜这些佃户了。
付歆依却摇摇头。
“四大箱子的雪花银,再加上一箱子金子,一大箱子珠宝,少说也得有七八万两,好几个护院一起抬都费力。佃户们加起来不足百人,你这样分,只会招人眼,谁回头在外面多说一句,你这便是给自己找惹麻烦。”
阿茵没有这样的经验,她只想着处理了钱也安抚了人,听付歆依这么一说,自己也觉得不妥,不好意思的笑笑。
“我原也是自己想想,怎么处理还得师父跟魏爷爷拿主意,我听你们的。”
付歆依看着她不好意思,小脸上总算是有了点血色,语气也轻快起来。
“但你这主意大方向是没错的,佃户们要是闹,定然是觉得我们断了财路,银子定然是得给的,只是不能这样给。这样,让肖庄头他们清点了银子,给每家佃户写个字条,召集起来告诉他们,谢庄头贪了主子家的钱,原是要关了庄子清算了众人把他送进京城里受审的,只是小姐可怜佃户们无处可去又得吃苦,这些年也尽心尽力,许他们每家一个壮劳力一亩下田,就在这附近几个镇子上买,要是愿意的就自己跟着肖庄头他们去挑,若不愿意,那就自找出路去。”
阿茵仔细想想付歆依这主意,忍不住合掌感慨起来,佃户们无田可依靠,才会跟着谢庄头种老烟,若是给他们一人一亩田地,便是下田,也是自己的土地了,焉能有不愿意的。
“粮仓也打开,许他们一人一担米,住处也可由我们负担三月租金,也好立刻安身立命下来。”
“行,按你说的办。”
商讨出了可行的办法,魏老尚书也无甚意见,事情就可以操办起来了,阿茵带着肖妈妈和彩月,在里屋里清点银子登记造册,付歆依和魏老尚书则带着人埋伏在家里,翠柳身上的伤让大夫瞧了,一时没急着上药,在上堂状似无事的喝着茶,身边守着的已经不是她母亲,而是付老板带来的人,只等着谢庄头自投罗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