墟市并不像刘劲所言是座废墟,而是一座占地广袤的大型集市。
三横四纵七条大街,店铺林立,行人如织,临街还有不少撂地摊的包袱铺。
几人连问了几家药店,却都没有鹿筋可卖,说那是北地药材,江南极为罕见。
一行人正要离开,却见一家挂着“赵家老店”的药铺前,伙计正推搡一名长髯及胸的老者,一个虎头虎脑的少年被伙计几次推到,却又很快站起,挡在老人身前。
“你们欺负人,收了药却不给钱!”
少年一喊,立时有人围拢过来。
那伙计恼羞成怒,争辩道:“掌柜有事离开,柜上没有现钱,咱们用收来的虎骨顶账,你却偏偏不肯,怨得谁来?”
“这虎骨不能吃喝,要它何用?”
一位中年伙计帮腔道:“你那十八棵山参,也不过两千八百两银子,这具虎骨可就不止喽!
参咱们已经拿去配药,若是不肯,就等掌柜回来再说。”
众人听了七嘴八舌道,“虎骨若是那剑齿黑纵的,怕还不止两千八百两!”
“就算是黑斑裂、黄纵,也足够抵参价了!”
长髯老参客被众人一劝,登时没了主意,眼看就要答应。
就在此时,一位须发皆白的青衫老者挤进人群,也不知如何动作,就把伙计挤出老远,之后和声问道:“老哥,我正寻虎骨入药,卖于我可好?”
老参客忙不迭答应,少年也面露喜色,朝老者恭敬施礼。
虎骨送到青衫老者手上,一位穿着素雅、气质高贵的美婢翩然而至,将三枚青玉钱交到老参客手里。
玉钱乃朝廷所发,状如开元通宝,币沿有金丝缠绕,也刻有年号字样,专用于大额交易。
一枚青玉钱价值千两,据说在它之上还有冰玉钱和玄玉钱,只是寻常百姓难得一见。
玉钱均为昆仑山极深处的千年寒玉打造,极其难得,据说其中有修士注入的天地灵气,戴在身上还能趋吉避凶,延年益寿。
眼见三方各取所需,皆大欢喜,大家就要散去,冷不丁有人扯住那包袱,“这虎骨我也要!”
青衫老者回头望去,只见一位瘦骨伶仃的少年正望向自己,不由得眉头一皱,心道这是哪来的纨绔,要替我扛雷吗?
少年把一块雕有繁复云纹的铁牌拍在伙计手里,轻声道:“叫你们管事的出来!”
伙计见过些世面,见到铁牌后稍加分辨,脸色一变,转身就走。
片刻功夫,就有个穿着锦袍的胖子气喘吁吁跑了出来,把铁牌双手奉上,“赵家老店账房,见过……”
少年轻挥衣袖,胖子立刻闭嘴。
美婢眉头微蹙,有些不忿,“小郎君,做生意总得讲先来后到吧?”
少年看她一眼,擦擦口水,才对青衫老者说道:“好心该有好报,善事可不是这么做的!”
少年不是别人,正是见了美女就会流口水的江小鱼。
他转身走向街角,胖子账房立刻紧随其后,青衫老者听出少年话里有话,也欣然前往。
“虎骨是假的,赶紧把钱付了。”
胖子正要辩解,江小鱼却把眼一瞪,说道:“怎么,非要小爷当场揭穿,砸烂你的饭碗才肯罢休?”
胖子一时语塞,神情尴尬,青衫老者却盯着眼前少年,神情玩味。
分辨虎骨,有一闻二尝三入水之说,他只是通过那些伙计的言行举止推测虎骨有假,这少年是如何得知?
胖子僵持良久,总算想清其中利弊,正要去柜上取钱,却被少年扯住,“上浮三成!”
从眼睛冒火的胖子手里抠出三枚玉钱,还有一兜银锭,江小鱼这才招呼那祖孙俩过来。
祖孙俩凭空多了八百两银子,喜不自胜,正要拜谢,却早已不见了少年身影。
“二少,这事做得漂亮。”
刘劲听江小鱼说虎骨有假,就合计如何严惩奸商,还那参客公道。
却没想到这江家二少只是嘴皮微动,就把事情解决了。
勒意一拍胸脯,“何止,简直精彩,小鱼儿是谁,我兄弟!”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挡在众人面前,正是青衫老者身边的美婢。
只见她身着黄底暗纹刻丝直领长袄,银白色湘裙逶迤拖地,云鬓轻拢,淡扫蛾眉,俏生生盯着江小鱼道:“小郎君,我家主人有请!”
“小鱼儿,你又流口水了!”
江小鱼瞪了勒意一眼,“我知道,零食呢?”
“什么零食?”
“牛肉干、猪肉脯、鲜花饼、桂花糕、南瓜子,鸡米花……不是吧,你都吃了?”
江小鱼自小脾虚,才会有流口水的毛病,所以准备了许多零食遮丑,没想到勒意一顿就给包圆了。
悦来楼最大的隔间里,卖参祖孙正对青衫老者千恩万谢,千里贩运,经历几多风险,可能得了几千两的收益,值了!
“这位大人,蒋天进这厢谢过!”
他那小孙子也有样学样,朝青衫老者躬身施礼。
老者微微摇头,“你们该谢的可不是我,呶,来了!”
江小鱼知道青衫老者是心存善念,才会买下虎骨替那祖孙俩解围,而他明知虎骨有假,岂能袖手旁观?
二人都是行善,是以心照不宣,只有那祖孙俩还被蒙在鼓里。
“啥,假的?那药店真是黑了心,要不是老参不宜久放,俺才不会便宜他们!”
老参客蒋天进端起酒盏敬了二位恩人,然后一口饮尽。
青衫老者把玩手中酒盏,问道:“那几位伙计色厉内荏,相互间多有暗示,我才会出手,可说到底也只是推测而已。
江少,你又是如何断定的?”
江小鱼虽不知对方身份,可这份善心善行绝对不假,于是笑道:“商人逐利是天性,如果什么买卖看似你赚了很多,那就得小心了!”
婢女听了这话,不由得小嘴一撅,嗔道:“原来也只是推断而已,亏得主人把你捧上了天。”
“绿玉!”
老者低喝一声,美婢立刻闭嘴,却依旧忿忿不止,主人本想做个顺手人情,让这对祖孙为他效力,却被这少年搅黄了,叫她如何不恼?
“这丫头我是当闺女养的,诸位见笑,江少,你我既是同道中人,还请不吝赐教!”
江小鱼笑道:“虎骨用牛骨、驼骨造假古来有之,才有了一闻二尝三入水之说,可还有一个最简便的法子辨认。”
众人顿时来了兴趣,就连不屑一顾的绿玉也竖起耳朵。
青衫老者道:“龙某愿闻其详。”
“都说虎死不倒架,即便年代久远,终究会留下气味,而狗对虎的恐惧与生俱来,一旦遇到就会倒退不止,有的还会吓尿。
而您在接手虎骨那一刻,恰好有只黄狗路过,不仅没有吓到,反倒欢蹦乱跳,这虎骨定是假的!”
众人瞬间恍然,纷纷称赞江公子博学多知。
唯有绿玉脸色阴沉,“假仁假义而已,既然明知对方作假,何不当场揭穿?”
江小鱼擦擦口水,“能在墟市经营店铺的商家,能没后台?真逼得他们老羞成怒,谁来兜底?”
“那为何还多要三成?”
“善当赏,恶必罚!”
绿玉依旧不肯放过,“为何是三成,而不是两成四成?”
“两成太少,不足以戒,四成太多,容易把对方逼上绝路。”
“哈哈”,龙姓老者朗声大笑,“好一个‘善当赏,恶必罚’,江少才智过人,做事滴水不漏,又能揣测人心,倒比我们这些老家伙还要老练沉稳。”
一时间宾主尽欢,老参客蒋天进更是酒到杯干,就连他的孙子虎头也连敬恩人三杯。
“小老儿出门遇贵人,若非二位出手,咱爷孙俩可就没活路了!”
说起来墟市的起因,江小鱼苦笑道:“我是为一味北地药材而来,问过几家店铺,都没有消息。”
“何物?”蒋天进问道。
“鹿筋,江南极少有麋鹿之属,看来……”
江小鱼话音未落,虎头就跳了起来,“江少爷,驯鹿筋行不行?”
说完就从腰上解下一条皮索,递了过来。
“我这腰带是用三条鹿筋和翻江火蟒皮扎成,爷爷说了,是老蒋家翻身的本钱。”
江小鱼不禁心头一颤,你大爷的,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天道酬勤,好人有好报啊!
系统里只说要鹿筋,管它什么驯鹿走山獐,先炼了再说,毕竟保命要紧。
“勒意,扩脉丹完了是什么?”
“淬腑丹啊!”
江小鱼微微揉搓眉心,之后问道:“虎头,熊胆有没有?”
虎头望向爷爷,蒋天进叹息摇头。
江小鱼苦笑摆手,是有点得寸进尺了。
龙姓老者有些诧异,问道:“江少,到底是炼制何种丹药,竟都是些极难获取的药材?”
“小鱼儿有个神仙师父……”
勒意刚要和盘托出,却被江小鱼冷眼一扫,顿时把话咽了回去。
龙姓老者眼中精光一闪,转瞬即逝。
饭后,勒意掏出两枚玉钱硬塞进蒋天进手里,算是买下鹿筋,之后众人拱手作别。
蒋天进祖孙还要在江陵采买些物资,就暂时留了下来。
龙姓老者盯着江小鱼远去身影,久久无言。
绿玉小嘴一撅,低声埋怨,“主人对他坦诚相待,这家伙却遮遮掩掩,好没道理。”
龙姓老者喟叹出声,“为善则赏,作恶要罚,好一个头角峥嵘之辈,最难得年纪尚幼,若是悉心栽培,未必不能出将入相!”
绿玉一吐舌头,不再作声,主人何等身份,却从未如此夸人,只是那家伙太过恶行恶相,见到自己竟然流口水,明明是个登徒子啊!
不过黑大个说了,这家伙只有见到美女才会如此,想到这里,又不由得小脸一红。
龙姓老者看在眼里,微微一笑,“冰风裂和炎火兽极难猎获,可西南的食铁兽……我手头上就有一只!”
绿玉身子一颤,“主人,您……要把阿花杀了取胆?那可是……”
龙姓老者沉声道:“老九、十一都已开始培植党羽,我不加紧,如何赶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