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眉王朝,青松州,小竹村附近。天空万里无云,一片光亮,却看不见太阳的踪影。地上众多村民正挥动铁锹挖掘水沟,并不觉得有任何异常,因为打出娘胎,他们就没听说过太阳这个玩意儿。
石风不是普通村民,他是一个穿越而来的少年。这会儿他放下铁锹,擦擦汗,抬头看向天空,突然有些怀念地球夏季毒辣的太阳。他的心头随即泛起淡淡的悲哀:“我竟然开始思乡,想当初刚穿越时豪情万丈,不曾回头看上半眼。”
他已经穿越很久了,依然是一个平凡的村民,心气不免有些消沉,但随即给自己鼓劲:“天生我材必有用,命运不会让我无缘无故穿越到这个世界。我一定会干成一番大事!”
“谁让你停了,继续挖!”一个满脸横肉的监工吼叫着,打断石风的思绪。
“我没停,只是直下腰。”石风回答。
监工一鞭子抽在他身上:“叫你犟嘴!”
火辣辣的痛。
石风深深看了监工一眼。
监工凶狠地瞪着他:“不服气?去凉棚结钱走人哪,叶家不强迫任何人做工。”
石风没有回答,默默地弯腰,将铁锹狠狠插进土中。这一鞭子他记下了,但他是来干活挣钱的,没空和这个小人计较。
监工哼了一声,提着鞭子走开。
石风身旁,无数把铁锹正在挥动。十里八乡的村民都已经被财雄势大的叶家招募来干活。财雄势大,势大气横,叶家发的钱不少,但不好拿,谁敢违背监工的命令,动辄遭受打骂,更严重还会扣钱。
挖土,倒土,挖土,倒土……
一条长长的水渠渐渐成形,将叶家精致的别墅和莽莽的野地隔开。
石风正干得起劲,远处又传来监工的吼叫:“都给我停下。正午快到了,马上回凉棚。”
村民们急忙停工离开,争先恐后如同逃命一般。
石风稍微耽搁了一下,落在最后,马上遭到监工呵斥:“你活得不耐烦了?想死也别死在这里。碰到阳煞送命,还要叶家赔钱。”
听到“阳煞”一词,周围的村民露出恐惧的神情,望向远处的荒野。野地空旷而安静,但随着正午到来,仿佛有无形的东西搅动起燥热的微风,缓缓向他们逼近。
众村民脚下更加急促了。石风没有搭理监工,低头快步走向自己的凉棚。
“蠢货!”背后传来监工的骂声。
凉棚的开口棚顶处悬挂着一道道花花绿绿的画符,是叶家聘请外地有名的道长所写,据说可以形成临时的阵法,吓阻名叫阳煞的神秘怪物,不让靠近凉棚。而等水渠挖完,一个永久的大型阵法借助流水之力发动,更不得了,号称叶家别墅区周围三里之内,阳煞再无立足之地。
凉棚里已经歇息着好多村民,石风找了个空地坐下。一位满脸风霜的大叔走过来,递给他一个破旧的海碗,碗里盛满泛着黑沫的水:“我自家配的凉茶,解渴。”
石风接过碗咕咚咕咚痛饮,感觉畅快了几分。
“谢谢牛哥。”他说道。这位大叔为人豪爽,大家都叫他牛哥。
牛哥用斗笠扇着风:“别和监工的家伙斗气。叶老爷是大人物,就是他的‘狗’也比农民高贵,咱们惹不起。再说,咱们是来干活拿钱的,只要钱不少我们的,挨一鞭子也没啥。”
石风知道他是在宽慰自己,笑了笑,又说了一遍:“谢谢牛哥。”
“你小子人挺好,就是太闷。”牛哥摇着头,“难怪找不到老婆。”
石风想不到他转到这话题上,没有接话。
牛哥继续说道:“说到这儿,我想起来了,我们独角村有个寡妇,今年四十,长得不错,就是腿脚有些残疾。她急着找个人家,要不说给你?”
石风吓了一跳,叫道:“你说什么!”
牛哥急忙说道:“腿脚残疾没啥,你还指望女人干活不成?关键是长得真不错,你看了肯定喜欢。”
石风连连摇头。他只想在异界干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可没想过在这里结婚生娃过日子。哪怕金枝玉叶花容月貌的公主送到面前,他都不会考虑,何况邻村一个寡妇?
“我可不是那些媒婆,能把母猪说成仙女。”牛哥强调说道,“这寡妇皮肤白白嫩嫩的,她这个年纪少有。”
旁边的村民来了兴趣:“这么好,说给我吧。”
“有老婆的起什么哄,滚一边去。”牛哥笑骂。
“牛哥,我没老婆。”另一个村民叫道。
“先来后到懂不懂?”
牛哥回了他一句,看向石风:“怎么说?”说起来两人这次挖水渠才认识,牛哥对石风已经像多年老朋友一样。
棚子里所有的村民都看向石风。
迎着牛哥恳切的目光,石风微微一笑,委婉拒绝道:“我现在还不想结婚,过几年再说吧。”心中却满是傲然之气,等少年踏上云巅,手摘星辰,名震天下,你们自然会知道今日提出的问题有多荒谬可笑!
牛哥火了:“你这人怎么稀里糊涂的。还过几年!你现在快四十了,再过几年直奔五十,还找个屁的媳妇!”
石风没有说话,看着碗中剩余的茶水,正倒映着一张粗糙黝黑的大叔面孔。牛哥没有说错他的年龄,他已经穿越了快二十年,依然是个普通村民,正被人催促娶一位残疾的寡妇。被监工鞭打过的后背仿佛又火辣辣疼起来。石风心中懍然:“我怎么沦落到这个地步!”
上中学时不幸病死,他魂穿了一个郁郁而终的乡村青年,成为异界的普通村民。
这个异界很不平凡。
天上没有日月繁星,也没有村民听说过这些天体。仙佛妖魔只在传说之中,但有一种无形无色叫阳煞的东西,会在天最亮的正午时分行凶作怪,迫使村民都闭门不出。石风曾亲眼目睹,三个贪玩的孩童被阳煞烧成枯焦的一团。
石风为了追求这个世界的神奇力量,四处寻师问道,然而肯收他的没有本事,有本事的又要银子。京城的渊云剑派曾在青松州招收弟子,来人当众表演舞剑腾空飞旋的仙家本领。然而渊云剑派索要一千两银子的拜师费,他完全付不起。
他有心外出闯荡寻找机会,却被异界的父母哀求阻拦。石风想到自己占了人家独子的身体,不能抛下两个老人不管,所以等给他们送了终才动身启程。这一番游荡去了许多地方,吃了不少苦,几次差点丧命,遇到两位有本事的高人。一位叫碧火道长,为拜师曾给他做过半年杂役,然而碧火道长刚被石风诚心打动,就莫名横死。另一位是千面丐帮的莫长老,一开始就想收石风为徒,但又说他是所谓的七绝凡体,要治疗必须生吃人肉!
吃人肉那就不成妖怪了,石风怎么肯答应?但不吃人肉,七绝凡体没有任何修炼成功的可能。这件事让石风灰了心,停止闯荡返回家乡。不久他心中又死灰复燃,莫长老看得不一定准,渊云剑派是高门大派,名声远胜下九流的千面丐帮,也许他们有法子教导石风?而且渊云剑派没什么入门限制,要求的只是拜师费而已。
从那时候开始,石风决定干活攒钱,等攒够一千两银子就前往京师去找渊云剑派。然后好像没多久,他就到了这个棚子里。
站在凉棚中,石风额头出汗,愣愣地回想一件件往事,计算一年年光阴。原来的石风身亡时有二十多岁,他在家侍奉父母三四年,出外闯荡有七八年,回乡后干活攒钱,闲暇时憧憬着远方的渊云剑派,不知不觉又过了三四年。可怕的人生,日子怎么会过得这样快!
“想好了没有?”牛哥催促道,“别等五十几岁成了老头,后悔也已经迟了。”
牛哥的催促声震动石风的心灵,他脸上汗水不断流下,汗出如浆。难道宝贵的第二次生命就这样白白浪费了?这一次当他老死床头,只怕再不会有穿越的机会。石风在心中吼叫,再也不能这样下去,必须赶快行动,最近就必须挣够一千两银子,出发去找渊云剑派!
除了干活攒钱,他还有一样生财之道,那就是莫长老临别赠送的金根花。金根花能将土壤中的黄金吸附在根须上,但吸金速度很慢,自然生长一百年也不过吸附半两黄金,更别说很少有金根花能活那么长。
好在莫长老传给他一种密术,辅以人体鲜血浇灌,可以加快吸金速度。石风放血浇灌金根花好几年,累计已吸附近十两黄金,价值大约一百两银子。这速度实在是太慢,吸附到价值千两银子的黄金要十几年。
石风想起莫长老的话,知道因为他是七绝凡体,鲜血中蕴含的灵气太少,金根花从没能浇足灌饱,所以法术的效果不彰。
质量不足,只有数量来补。石风狠狠一咬牙,决定今天不上工了,回去给自己大放血,宁可冒生命危险,也要让金根花吸足价值千两银子的黄金。
决心已定,石风看向牛哥,微笑着说道:“我想好了,不用了。”
牛哥感觉到石风语气中的决绝,没有再说什么,心中却在诧异,原以为已说中石风心事,结果怎么等来这样的反应?真是个古怪难以捉摸的家伙,牛哥暗自想道。
正午过后阳煞就不会再出现了。村民们吃过午饭,休息没多久就去上工。石风磨磨蹭蹭,最后一个出了棚子,转身便离开工地,一路溜回家。进门后他取出一把锋利的小刀,还有火折子和止血的草灰,出门走向附近的小树林。花种在家中平白让人起疑,金根花又需要阳光,小树林是个不错的地点。
树林中央是一小片空地,一丛暗淡的红花长在空地边缘,旁边的树上系着一条大黑狗,是石风专门养来看花的。黑狗看见主人,上前舔了舔。石风把绳子解开,将黑狗赶到林外看守,然后盘腿在花丛前坐下。
不断深呼吸,等激动的心情平复,石风将小刀拿在手中,用火折子生火,将刀刃烧了几遍。
可以开始了。
以前他太小心,顾虑太多,许久才放一次,一次不超过小半碗血。如果他一开始就狠下心,也许早就攒够一千两银子了。
“来吧!你这个懦夫。”石风吼道。
锋利的刀尖刺破皮肤,在手腕上拖动。鲜血涌出,洒在金根花上。原本暗淡的花瓣如同有了生命,转眼间绽放出鲜艳的红色,触目惊心。这是血的颜色,是石风生命的光泽。
鲜红色的光泽转瞬即逝,金根花贪婪地渴望更多的鲜血。
一滴,又一滴。血流越来越慢,逐渐在伤口处凝结。
石风咬着牙,刀尖停留在伤口中,将伤口割裂得更大,血液再度流出。
但这个伤口很快就不能用了,因为再扩大的话,就没法止住血了。
石风用草灰堵住伤口,小刀沿手腕上移,割开一个新伤口。然后是又一个新伤口,再一个新伤口……
石风头脑眩晕,再也坐不住,只能躺在花丛旁。金根花毫无饱足迹象,血滴稍停,颜色随时变暗。
石风的一只手臂割满伤口,便将小刀换手,开始割另一只手臂。然而受伤的手臂哆哆嗦嗦不听使唤,头脑也越发昏沉,好像随时会不省人事。
难道到此为止?
石风发出绝望的哀鸣:“我决不放弃!我决不这样度过一生!”
他将受伤的手臂搁在花丛上,狠狠一刀砍下去,随即眼前一黑。
不知何时,石风悠悠醒转,睁开双眼,看见被树林刺得千疮百孔的明媚天空。突然之间,他充满再世为人的感觉,比当初穿越时还强烈。
一切都不同了,从今往后他要做一个不一样的人!石风狠狠咬牙,再次拿起刀坐起,然后他便看见一片亮丽堂皇的红色。金根花从没如此盛开,仿佛青春正盛的娇美红颜,充满无限的生命力。
石风流下眼泪:“我成功了,我终于成功了!”
旁边传来轻轻的叹气:“以血饲花,分明是邪术,成功了也不值得高兴。”
石风大吃一惊。他才察觉,身旁不知何时躺着一个人。他急忙翻身滚到一旁,定睛看去,那人是个满身血污的和尚,面孔俊美之极,胜过石风在地球看见过的所有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