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冰冷、无力,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吗?但其实和活着也差不多吧。自己一生,醉心于权谋,沉迷于政治。不管是在战场上,还是在战争后方,七八年的时间里,他从未堂堂正正的活过。无数次的战役,他早已经双手沾满罪恶,他从未奢求过会上天堂,但他也不想死的这么毫无价值。
他是棋子,他是工具,但他也是会噬人的毒蛇。勒布将军、菲尔劳斯、希特勒还有阿尔曼斯博士,每个人都试图掌握自己,像他们这些人什么时候才会真正在意自己这样卑劣的角色?因为他们习惯了,习惯了自己主宰,习惯了使用棋子,从未想到手里的棋子也会反噬自己。
他耍了所有人,所有试图支配自己的一切,包括自己的替身、所谓的朋友。但他并不快乐,内心无比的空虚,每天压的他透不过气来。
以前他被别人奴役,现在他被欲望支配。或许这就是解脱吧,死亡才是真正的归宿。但他好像还不甘心,虽然他无数次做梦梦到、无数次空想想到自己的死亡。
劳伦斯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也仿佛同时失去了感觉,看不见、动不了,似乎只剩下了大脑。原来人死了,也会有思想,或许这就是自己的灵魂吧。
他只记得自己被虫群淹没,然后整个地下军火库突然就爆炸了,自己的思想就仿佛一瞬间停止了,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剩下。
什么都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想动也动不了,没有饥饿,但有寒冷,没有原来死后的世界是那么虚无,那么寂寞。
不知过了多久,劳伦斯很厌烦这种情况,死亡原来这么让人难以忍受。他拼命地嘶吼,虽然他并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嘴巴,能不能发出声响。
绝望而无助,陪伴他的只有无尽的黑暗。像是做梦一样,时间感、空间感全部都没有了,只是虚无,也只有虚无。劳伦斯再也忍受不住了,他什么都不剩,什么也没有,但他还有思想,还有仅存的一点感觉,虽然他感觉那或许只是自己的幻觉。他不会困,也不需要睡觉,也根本睡不着,他不知道现在自己是睡着还是醒着,因为根本就没有什么差别。
假如谁能让他活过来,他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劳伦斯感触到了这个世界。虽然看不见,但他隐约听到了黑暗中有人在低语。他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神经质太久而出现的错觉,但他不想错过一切可能。
那声音逐渐清晰,劳伦斯听得出来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声音并不好听,反而干涩且生硬,甚至刺耳,但劳伦斯此刻听起来简直就是天籁。这里太黑暗了,这里太安静了,过了这么久,劳伦斯感觉自己都要发疯了。
不知不觉中,他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回来了,可以自由自在的活动,他感触到了久违的饥饿感,可以感觉到光线,可以看得见些东西,他迫不及待的往前走过去,虽然他并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腿。
他前所未有地看见了一些巨大的建筑物,到处都是巨型的石块和顶天立地的石柱,上面还爬满了绿色的藤蔓和草梗,一切是那么诡异,那么让人惊恐,他怀疑这是自己生前记忆的一部分,或许自己小时候见过一样的东西。但越是清晰,他就越否认这种想法。
墙上、柱子上都刻满了某种文字,很像是中国的甲骨文,不知是从地底下,还是在空中,或者是在不知什么地方传来一种不能算是声音的声音,那是一种很乱的感觉,劳伦斯难以用语言形容这种情形,只有靠想像力才能找到声音的感觉。他猛然发觉,这声音来自他的大脑之中,这声音是自己身体在呼喊,在低语。
他从这种感觉中勉强抓到了几个模模糊糊的音,拼凑出很模糊的“妈妈”两个字。世界各地都有这个词,新生儿出生学会的第一个词便是“妈妈”,虽然各国发音方式不同,发音习惯也不同,语言也不通,但唯有这个词,全世界都相当统一,像是在人类演化中刻印在了人类的遗传基因里。
突然,亮光一闪而过,自己眼前。又是一片黑暗,熟悉的无力和潮湿,他回来了。他很庆幸自己还有活动能力,努力尝试着活动,但只有一片虚无,陪伴他的、回应他的,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兴奋没多久,他就意识到,自己或许是在做梦。难以理解的是,死人原来也会做梦。
就这样,从那以后,劳伦斯一段时间总会做梦,一遍又一遍。其中总是可怕的巨型建筑的景观,爬满藤蔓和青苔的石头,从自己身体里下发出的声音和单调的、人的呼喊声,虽然都是些急速而听不清楚的话语,却具有不可思议的感情冲击力,仿佛是恶魔在诱惑自己一般。在这声音中重复最多的词就是“妈妈”。
单调而又重复,但劳伦斯很享受这种感觉,总比忍受无边无际的黑暗好的多。不知梦境重复了多少次,他终于听到了不一样的词汇,那是一种极其古老的语言,如果不是自己在柏林大学修习过一段时间,他甚至会认为那只是无意义的哀鸣。
那声音一直重复着,有着相当的诱惑力,直到梦醒了,劳伦斯还是听得见。
那声音在说“莫瑞安”。
劳伦斯不知何意,无意识的重复这个音节。眼前的黑暗褪去,又是熟悉的巨大建筑物,劳伦斯这次看清了,这是一个由山洞改建的神庙,石壁上全是雕刻的象形文字符号和一些诡异的图腾,中间还有一个水池一样的东西。
他试图去和梦里一样去触摸,但那冰凉的触感让他欣喜若狂,那是久违的感觉。自己没死?!
他发疯似的摸摸自己的身体,没有穿衣服,触感奇怪而又陌生,但无所谓。毫无疑问,胸口的心跳告诉他,他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