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仟岁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趴在桌边。而原本和他一起喝茶的晴无,此时却不知去向。他直了直有些僵硬的腰,盖在他身上的一样物件随着他的动作从背后滑落到地面上。垂手捡来一看,竟是某张桌子上铺着的一条翠绿翠绿的丝质桌布。
由于是刚刚睡醒的缘故,他暂时自动忽略了自己刚刚一直盖着一张桌布睡觉的事实,直到另一个人从门外跨进来。是诡撰。
“醒了?那我就不奉陪了”。诡撰说着将手里的一盘鹌鹑蛋放在桌子上,转身就要离开。
九仟岁清醒了,“慢着,晴无呢”?
诡撰定了定步子,也不回头,“晴无”,诡撰停顿了许久,“大人难道忘了么,髅修帝晴无,早在千年前,就死在六叠泉边了”。
死在六叠泉边了……
早在千年前……
诡撰的话并没有因为他的离开而消失在九仟岁的脑海中。
若是如此,那今日与他饮茶交谈的,又是谁?!
晴无,是怎么死的?
他想不起来。
显而易见,有一部分记忆,是消失了的,那么,还有哪些记忆,也消失了呢?
九仟岁走出船舫,发现船竟停在原地一动不动,而船的下方,不是江水,而是荒草凄凄。
有人故意要阻止他去参加祭典。
这时,诡撰从高高的桅杆顶部坠身而下,单膝跪地,落在九仟岁的面前,然后站起身。
“抬头看看”。诡撰缓缓道。
九仟岁质疑了一下,想想也没什么不妥,于是便照着他的话做了。那漫天璀璨的星光……如斯虚幻。若是看得再仔细一点,透过河水伪装成的天空,便可以发现那些看似是在倒立而行的人群。
九仟岁看向诡撰,想证实自己的想法。
“那是倒映在葬川里的星幕。我们,被困在‘镜反’的河底世界中了”。诡撰如实说道。
“有意思”,九仟岁闻言笑道:“镜反么”。他从甲板来到地面上,捏起一撮细土,再使其从指间漏出,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幕上演了:细土没有重新落回地面,而是纷纷向“天空中”飘去。
登时,地面的荒草泛起了涟漪,一层推拥着一层,以九仟岁所站之地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扩散而去。
时空静止。
时间凝滞。
一道白光从河中降落而下,于地面均匀铺展。
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的景物再次发生了变化:
荒草褪去,四下白雪皑皑,此时的“天幕”变作了一块倒悬的巨冰。
并不寒冷。
“简直是荒唐”,九仟岁眯起了眼睛。“没完没了”。
诡撰这时也跳下船,走到九仟岁身边。虽不情愿:“这里,就交给我吧,请大人回船上稍候”。
“呵……”九仟岁忽然笑道:“我看不必了”。
“哦”?诡撰先是不解,但很快就了然了。嘴角勾起一丝笑意,随后退回了几步。正和他意。
九仟岁掌心合十,然后向两边慢慢分开。待两掌间大概有了半米距离的时候方停了下来。
九仟岁的右手做出握剑的姿势,但手中却空无一物。诡撰知道,那是草雉。划破手掌,九仟岁将左手举高,让血液滴下来。不出所料,一把两指宽,且刃部极薄的剑身被赤色勾勒出轮廓来。
金色的长发在风中舞动,“捕杀一切‘虚无’的力量”。九仟岁语道,随之双手一起握住剑柄,将其高高举起,然后猛然发力。剑身瞬间下撤,以凛冽之势划破空气,直达雪层之下。宽大的衣袖猎猎作响,是这雪掩世界里的,唯一的声音。
动与静。
片片雪花在空中静止,连飘雪的声音都被空气过滤得一干二净。仿佛被调了静音。
短暂的寂静后。
周身的空间开始实体化,同时,众多细小的裂缝相继出现。随着时间的推移,裂缝如藤蔓般在空气中肆意蔓延,直至像摔在地面上的镜面般四分五裂。
空气幻化出的碎片几乎是同一时间消失在半空中,而一同消失的,还有眼下这不切实际的幻境。
……
从江面上吹溯而来的潮湿晚风携带着一丝疲惫。
日薄西山,山顶一抹遗留的紫霞迟迟不肯褪去,飞鸟归巢,结束了一天的旅程。
诡撰眼疾手快,在汹涌而来的江水即将淹没九仟岁的胸腔之际,右手一带九仟岁的腰部将他卷入自己的怀中,随后将他安然无恙地带离了这片水域。
九仟岁最讨厌的就是水,没有唯二。
这里是,衍渊。
两岸连山,略无阙处。
船在涧渊之中行进,要将脖子拼命后仰才看得到山峰的顶部。
天色逐渐黯淡下来,船舫又默默地行进了一阵。忽然,一层橘色的光晕从远处奔赴前来,为水面着上了华丽且柔和的色泽。相扶而来的,还有打破江面宁静的诡秘乐声。不绝于耳。
江面上起了薄雾,将星空在人们眼中变得朦胧。
船无需驾驶,自行前进。越深入雾气之中,乐声就越发清晰可闻。直到乐声戛然而止,原本的江面变作了一面巨大的湖。
清冷,肃穆。
这里的过分空旷难免让他们产生了再次被困在镜反里的错觉。不过很快,情况就有了转机。岸边,一个纸人似的的女童作揖而立,脸上两处红腮分外惹眼,即使是在眼里,也未免让人印象深刻。
九仟岁先诡撰一步闪身踏上陆地,宽袖一挥,眼见双头巨蛇破空而临,巨嘴猛张就要吞掉女童。
“大人,这边请”。看似无意地躲开巨蛇的攻击,女童只管在前带路,也不在意后面的人是否跟上。
“呵,敢做不敢当么”。九仟岁遣散巨蛇,带着浑身的阴霾之气缓步跟上。
想必,这次的祭典会万分精彩喽!诡撰抱着看好戏的心情跟在九仟岁的身后。
公冶花黎,也回来吗?那么,又是以哪一界的身份呢?毕竟,她错过了九仟岁的船舫。
诡撰抬头看着星幕,一种说不出的滋味缠绕上心头。既期待,又忧虑。
花黎,还记得他吗?
花黎…会承认他的存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