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梓菡没想到，自己受伤住的地方，竟然不是黑衣公子的府邸，只是街头巷尾一间小小的、带小庭院的普通住宅。而这里离黑衣公子的住处，还要走上很长一段路。
天边鱼肚微白，小倩打着灯笼走在前面，周梓菡跟在后面。
一路上，经过了鳞次栉比的房屋，连绵不绝的、还未开张的商铺，周梓菡忍不住开始问东问西，小倩被问得愣头愣脑了，只好将周梓菡问的、自己认为是普遍常识的东西告知周梓菡。
原来这里是一座叫华京的城市，是一个叫章国的国家的帝都，天子的住处。
原来黑衣公子是一位侯爷，高姓展，府里人都叫公子。因为他自己不喜欢被叫侯爷。
原来现在才寅卯交接，也就是才五点钟左右。但是必须赶去伺候公子了。
周梓菡又走神了：天底下还有不赖床的年轻人？贵为侯爷，能这么自律？
二人走了大约二十分钟，又绕进了一个小巷，最后停在一扇有些老旧的双开红漆门前，敲了敲门。
不一会儿，门便支啦一声打开了一条缝，天色还不明显，映着些烛光，周梓菡依稀辩得应该是一个穿着藏青色服饰的中年男人打开的门。中年男人一手把着一扇门，望了望周梓菡，得到小倩的点头致意，才侧开身放二人进来。
周梓菡临走时再瞥了一眼中年男人，凭借多年的研究经验，当然是……影视剧“研究”，判断他应该只是个仆人。
路上时，小倩除了回答周梓菡问的一些“常识”，顺便讲了一些伺候公子的注意事项，并表示今天周梓菡不用服侍公子，由她来，但是她得再旁边看着，学习，明天就是她自己一个人了。
不过她显然高估了周梓菡的听力、学习能力、理解能力、悟性等等所有在伺候人方面的能力。
周梓菡表面上学得很认真，心里却在不住的打哈哈。她倒不是那么不懂礼貌的人，她明白小倩作为一个下人，自然是认真谨慎的，但她不是啊，她从来没有接触过这方面，哪能那么轻易接受小倩的“教诲”。
现在强打起精神，都是因为她没有后路了，暂时得投靠这个“惠连府”的主人了。
侯府很大，小倩带着周梓菡进了大门后，穿假山，过走廊，行小桥，绕来绕去，人都绕晕了，才在一间小苑前停了下来，苑门呈圆形，上有一青石，浮雕了两个字，有些潦草，周梓菡一时没认出来。不过大概也就是这个小苑的名字罢。苑门旁边一个穿同样衣裳的婢女正垂首而立，似乎是在等小倩。
小倩看了看天，冲对面的女子点了点头，二人才肩并肩一起进了小苑，停在了一间雕花精致的房门前。这期间，周梓菡一直谨遵小倩指示，紧紧贴在小倩身后。
“公子，卯时中已至。”不知名字的婢女在门口，没有敲门，冲房门说道，语气不重，但穿透力很强，声音也很好听。
过了一会儿，房门里才传出一声懒散的声音：
“进。”
听到里面的声音，小倩这才轻轻推开房门，缓步踏了进去，另外一位婢女则转身离开了，不知去做什么。
周梓菡立在门口，不知该不该进去。
能这么随意进人家卧房吗？
小倩进了屋后发现周梓菡没有跟上来，只好再退出来拉了下周梓菡的袖角，用眼神示意她跟着。周梓菡无法，只好跟着进去了。
小倩确实是一个很正经的下人，应该受过这方面不少的教育。进了房间后，一直低着头，眼睛从不往别的地方多看一眼，熟练地找到挂在衣架上的锦袍，恭敬地背对着床，等待床上的人起身，然后为其更衣。
周梓菡在旁边看着，算是在了解流程。但是却不知道小倩为何脑袋总是低着。她没有那么多心思，只是一眼儿的盯着床铺，看这黑衣公子什么时候才起来。
侯爷的房间不愧是侯爷的房间，刚才周梓菡粗略地看了一下，就发现这里面的家具啊摆件啊，样样精致养眼，全都看得出来不是凡品。比如那黑衣公子的床，纯纯的檀木，泛着悠悠的香气，架子床的形式，四角立柱与顶部承尘精心雕着神鹿，栩栩如生，鹿眼上镶着绿松石，鹿身的斑点全是一种特别的贝壳组成，小料则雕成了仙鹤的模样，羽毛乃银丝一根一根嵌制，每一根都能看得清。承尘连接了一席不知名的织锦，成荷边垂在床沿，花纹别致，并不鲜艳，两边则是细丝的帷幔，衬得床整体古朴而又雅致，入世而又脱俗。
又是好一会儿，锦被下的身子终于动了动，黑衣公子掀开被子，朦胧着眼睛坐了起来。
周梓菡正大光明地对着床，对着黑衣公子看，从黑衣公子简单半束的头发，到不甚清醒的容颜，白绸的里衣大敞，到漏出的健硕的胸肌……
周梓菡不禁咽了咽口水。
昨天好好穿着衣服的时候，周梓菡就觉着这公子挺拔有力，不曾想这身子竟然这么美好啊……连带着让周梓菡觉得他的脸都帅气了几分。
黑衣公子感受到了有人在看他，突然神色一凛，目光直逼周梓菡。
小倩终于察觉到周梓菡又没跟在她身后，急急忙忙又小心翼翼地将周梓菡拉到自己身边，在床的一侧，侧背对着黑衣公子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道：
“公子，小倩没看住姐姐，让姐姐冒犯了您，请公子惩罚！”
惩罚？这样就要惩罚？周梓菡吓了一跳，也赶忙跟着小倩跪了下去，不过脑袋却朝黑衣公子望了过去，带着些询问和不解。
“我我我我我什么也没做啊，为什么就要受惩罚？”
周梓菡猛然想起了昨天说的自己是仙女一事，赶紧起身，整个人站了起来，紧接着装着一副高傲的神情，又道：
“我不能跪你，你知道的！”
黑衣公子已经完全清醒，也理好了里衣，收起了乍现的春光，站了起来。听到周梓菡的话，本来先前还冷到让人打寒颤的表情突然解冻，甚至轻声笑了出来。
“伪仙是吧，我知道。行吧，准你以后不跪我。但是，若以后为此出了什么祸乱，你就自己受着吧。”
“什么意思？”
“姐姐，必须要跪的，快跪下。”小倩在一旁轻轻提醒道。
“那不行。我不是很懂你们的规矩，要我做，可以，但是得让我心甘情愿的做才行。我答应服侍你，因为我有求与你，我心甘情愿服侍你，可不包括还得跪你。而且，我还什么都没做呢，就莫名其妙要受惩罚了，这其中的道理，还请你说清楚了。”
除了奶奶死后跪了一下奶奶的遗像外，她周梓菡还真没再跪过了。刚刚那一下，不算不算！
周梓菡没想到自己慷慨激昂的一番话，结果换回来一声嗤笑。
“喂，你！”周梓菡刚想上前去继续理论，小倩跪在地上一把抓住了她的手，阻止了她。
“我们下人跪主人，这是不可逾越的规矩！下人和主人的区别，就是在这各类规矩中表现出来的，下人永远是下人，是不能跟主人平起平坐，更不能直视主人的，姐姐你怎么能不懂这些呢？”
“这都是什么破规矩。”周梓菡不满道。
她知道封建集权制度下，阶层与阶层之间确实差异巨大，但还没精确到什么规矩都懂的地步。周梓菡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现代人，知道这些规矩，但是绝对没法接受这些规矩。
或许过几年生活所迫，不得不放弃自己的一些尊严和想法，但是现在的她，依然还是将自由平等主义捧在手上的现代人。
“难不成伪仙大人在那地方便没了这些规矩？”黑衣公子抬手指了指天。
“这不一样！我们很早就破了这些陈旧的、没有人……没有仙权的规矩了。大家都是平等的，没有谁就是该为别人做事的！”
“那有为何会被惩罚到这里来？”黑衣公子反问道。
“那是因为……因为……”周梓菡眼珠子打着转，说不出来了。
刚刚有点激动，故事还没来得及没编好。
昨天说是因为云梦兽踩踏了圣花而受罚，而且将自己说成是可怜兮兮的照顾神兽的小仙，那必然也是有阶层有规矩的。现在说没了那些东西，自然站不住脚了。
周梓菡敲了敲自己脑袋，昨晚因为回不去的事将自己弄得心力交瘁，才导致今天临时反应下降，居然说不过一个“古代人”，实在是丢人！
黑衣公子没有继续计较周梓菡的前言不搭后语，转过身伸展了双臂，对小倩道：
“更衣。”
此时先前离开的另一位婢女端着一铜盆的温水，铜盆边缘搭着一块崭新洁白的毛巾，轻巧地从外面进来，和小倩一样，进门后都是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停在了一侧，等待展公子穿好他那一身黑色锦衣后来洗脸洗头。
周梓菡则在旁边看着展公子自然而然的由两个丫头为他穿衣，洗脸，梳头，从一个散着头发、穿着里衣的刚睡醒的二愣子变成一个青丝银冠高束，黑衣银纹绕边的潇洒贵公子。
人靠衣装啊，这一番装束后，黑衣公子整个人都在闪闪发光，其在周梓菡心里的形象一下子拔高了几十层楼。
另一位婢女完成了自己的事，向展公子微微一躬身，端着铜盆退出了房间。小倩此时也已整理完了展公子的床，抱着几件叠得整整齐齐的待清洗的衣物，请求告退。
周梓菡当然是要跟着一起走的。
可惜没走掉。
黑衣公子手一横，将周梓菡拦了下来：
“小倩退下，你留下。”
“是。”小倩恭敬地应道，随即退出了房门。
“还有什么事吗？”不等黑衣公子说话，周梓菡先开了口。
“你既不懂规矩，那你还会什么？”
“我会的可多了！”周梓菡拍了拍胸口。
“比如？”
比如？周梓菡想了想，自己的专业领域人文研究应该没什么好说的。因为她那个世界的人文是一个很大的范畴，泛指各世界的文化，里面又分了很多科目，主要是艺术美学哲学之类的，但还有一部分小众、堪堪划分到人文里的学科，而她周梓菡则是里面一个专门研究各世界人类发展走向的学科研究生，所以对各世界的习惯规范什么的染指不多。
既不能说专业，那便说爱好特长吧。
“比如，古筝你知道吗？我会古筝，十级！虽然离演奏级差十万八千里，但吊打你应该还不错；另外呢，本姑娘会东瀛语，三百年前随东华帝君去了趟东瀛，学了一些来，要是你们有与之交流的地方，我大概能做半个翻译！再比如，本姑娘插画画很好的，五百年前就在寻思着出插画集了，不过后来因为学业……忙着照顾云梦兽的原因，荒废了不少，但是现在随便画一幅，也是你们凡人望尘莫及的！还有啊……”
“停！！”黑衣公子手一挥，打断了周梓菡话语，“什么乱七八糟的。一个字都听不懂！”
周梓菡心里暗笑，听得懂都有鬼了！连她自己都不懂。
这个世界有没有东瀛这个国家都不好说呢，更别说东瀛语了。
“可会磨墨？沏茶？女红？琴棋书画等？”
“……”
周梓菡想了一下，磨墨沏茶应该不难，琴棋书画……应该算精通。女红就不会了。
但女强人的世界里能有不会两个字吗？
“全会！”周梓菡自信满满。
不过这只招来黑衣公子一个不屑的嗤笑。
“话说那么满，也不怕闪了舌头？你的本职事业怕是没有那么多功夫给你研究这些。若真如此，那你该是个顶天的天才了，加上这幅容貌，谁又舍得仅仅是为了我个无关紧要的人让你来这里？”
这下换周梓菡听不懂了。
什么意思？这是在损还是在夸？
“什么意思？”周梓菡选择问出口。
“自是不点破为好。”黑衣公子答道。
“你是不信我会那些吗？”
“既然你如此信誓旦旦，应是不妨让我见识一下了。巳时去我书房。退下吧。”
“……”
难不成做丫鬟还要考试？周梓菡一头雾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