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京城地理位置偏北,十月中上旬的日子里,寒意已经笼罩了整个华京城,只有白日热闹时分,才会让人暂时忘记寒冷。然而,到了夜晚的时候,妇女放在自家院中洗过衣服的水,便会慢慢结出一朵朵晶莹剔透的冰晶。
还有两日,康平王便要被斩首了。
而今夜,是华京大多数人宁静的夜晚,但却是落青等人疯狂的出征。
宅院门旁的石桌上,放着一盏灯火闪烁的煤油灯。
太皓夫人脸色不太好看,眼中似乎噙着泪花,为落青整理衣服的手苍老如枯枝,微微颤抖。
太皓夫人人老了,背有点驼,身高比起落青,也是差了一大截。
“祖母,别担心。”落青着一身黑衣,神情有些落寞,低着头,安慰太皓夫人,然而语言苍白如纸。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说什么都是白搭。今夜去枯庭,不是两个人一起出来,就是两个人再也出不来。
前者几乎没有可能。
“去儿啊,祖母恨啊。”太皓夫人声音嘶哑颤抖,看起来十分凄凉,“祖母什么都做不了。连走到枯庭都是一种奢望。唉……”
“祖母不必烦忧。”落青道,“祖母在这院子里等我们,便是给落青最大的支持。”
“如果,祖母是说如果,实在是闯不进枯庭,就不要去了,就回来吧。我不想同时失去你们两个人。祖母承受不了啊!”
落青眼眸低垂,轻轻答道:“好。”
太皓夫人嘴唇微动,还想再说点什么,终究没有说出口。
她知道,落青不救出邱骥,一定不会回来。“好”,不过是安慰自己的说辞。
落青一身夜行衣,手持佩剑蒙着面出现在距离枯庭两条街道的阴暗小巷时,他召集而来的人手已经准备就绪。
所有人都是一身黑衣蒙面的打扮,手里或者腰上或者背上,带着自己熟悉的武器。但是人群明显分成了两拨,一拨是愿意为康平王搏命的,一拨是愿意为钱卖命的。
落青简单地说了下自己的安排,吩咐为钱卖命的市井浪人群体在冲到枯庭门口,解决掉基本守卫后,便等待在门口,不用跟着进去,一来望风,而来便于逃命。另一群自愿群体则跟随自己一起冲进枯庭。
枯庭内结构复杂,道路弯曲狭窄,极易被围堵,进去的人需要保持灵活性,所以要分散,则需要落青信得过、且悍不畏死的人。
落青说的时候,努力让自己拿出了十二分的气势,所以让人看起来似乎胸有成竹,十分自信。但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多么这计划是多么仓促,多么空洞。
因为他并不是很清楚枯庭内部构造!
枯庭作为一个著名的牢狱场所,华京城几乎人人知晓,但是却没人知道里面到底长什么样!
因为,所有被人拉进去的,都死了;所有的狱吏们,都经过严格训练。枯庭内部信息,除了朝廷内部知晓,外人无从得知。
不过这些对于今夜的落青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对他来说,所有的事情都敌不过自己的父亲重要。
此时已是夜深,街上几乎没有行人,家家户户的灯火也已断尽,唯有头上的月光,为这世界带来光芒。
安排完毕,又叮嘱了一些事项后,落青率领这人群,果断地走出了这片被阴影笼罩的小巷。
然而,还没走出一条街,众人便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有人拦在了他们前面。
准确的说,有一个人拦在了他们前进的道路上。
这个人,正是展公子展纪旻。
落青看着突然出现的展公子,被黑棉布蒙住的脸看不出表情,但是露出的眼睛却流露出了他的警惕。
展纪旻在此,枯庭卫队就不远了。
难道说今夜要救康平王的消息已然泄露至枯庭?
落青暗叹自己大意了,果然是不适合做这些。
但是那又如何,既然做了,就要做到底。
正当落青手指暗扣剑柄,想要出剑时,展公子似乎看穿了他的心,解释道:
“此处除了我,没有别人。”
“展侯爷站在此处,所为何事?”落青问道,语气明显带着敌意。仔细听来,也有一分期冀。
“我来此,并无他意。只是希望落青兄能够迷途知返,不要踏上歧途。枯庭这个地方,不是你想进便能进的。何必浪费自己大好的身家性命。”
“展侯爷这是在劝诫我吗?”落青道,“若不是侯爷妙手生花,我邱家,我邱落青,又怎会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这里。”
“我真的从未想过要伤害你。”展公子道,他的语气不是面对若璟时的冷漠,也不是面对外人时的任性不羁,而是十分柔和,带着淡淡歉意。
“现在说这些,毫无意义。”落青道,斩钉截铁:“当你对我父王下手的那一刻起,你我之间便再无兄弟情义。如若今夜我无法救出父王,你于我便是杀父之仇,我必将报仇雪恨!”
展公子听完,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如若无事,请展侯爷让开街道,我等今夜必去枯庭。”
今晚的落青,一口一个展侯爷,真真将自己与展公子的界限画得明明白白。
展公子知道自己无法再说什么了,落青什么都不会听。
半晌后,才终于开口道:
“好。我让你过去。但是容我再说最后几句:李衾已经在枯庭等你们半个月了;我让开后,便与你再无瓜葛,你的生死与我毫无关系;若璟在等你回去。”
展公子说完后,当真不再停留,转身先往枯庭而去。
只是身影稍显落寞。
落青却没有立刻动身。
他的手开始颤抖,他的心被展公子最后一句话戳中:
若璟在等你回去。
若璟真的在等我回去吗?落青不确定。但是他确定他很希望最后一句话是真的。
如果自己能救了父王回去,没有了皇亲贵胄的身份,没有了圣人的赐婚,或许……
落青没敢让自己再想下去,摇了摇头,重新坚定了自己今晚的信念。
但是此时,他人却也生了动摇。
一个蒙着面、身材高大的男子走到落青身边,低声在落青耳边说道:
“刚刚那人说李衾在等我们……似乎枯庭已经知道我们今晚的行动了……要不要取消?”
落青通过眼睛,判断出了这人是谁。正是自己花钱招募的那批市井浪人的头子,叫钦锤,手下那帮人叫他锤哥。
对于这位锤哥,落青并不想得罪,于是缓了心态,好生说道:
“枯庭卫队不过百来人,大都轮替换班执勤,现在正是深夜,卫队人数最多五十,与我们持平。我们是临时制定的出发时间,不可能有消息露出去。不要被刚才展侯爷的话语所迷惑。若我猜的没错,或许刚才展侯爷只是恰巧碰上,故而一番言语刺激于我们。想必现在正回枯庭组织防御。我们要抓紧时间。”
落青说得头头是道,钦锤一听,似乎确实有理,便退回队伍之中,跟随着落青,直接往枯庭方向而去。
然而落青的眉头却皱得更深。
他说谎了。为了救父王,今夜必将有无辜的人死去。
更或许没人能从枯庭卫队手中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