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长说,你先停职观察吧。杨信没有反应。他本来应该跳起来据理力争,本来应该觉得委屈、愤怒、无奈,可是他竟然没有。他自己也奇怪自己竟然没有,似乎他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其实,他目前的状态,和停职又有什么区别呢?在警局,从王晓峰出现的那一天,他就是可有可无、一无用处的人。这一切似乎都显得莫名其妙,可又在情理之中。以前,他听到别人说,人与人之间,最根深蒂固的关系,就是利用与被利用。每当听到这种言论,他都会跳起来反驳,在他心里,人和人之间不是那样的,维系人们关系的,应该是亲情、友情和爱情。可是,亲情、友情和爱情的骨子里,不也是利用和被利用吗?人们总是需要利用一些人,然后再被一些人利用,这就是活着的意义。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自己竟然不被利用了,那说明什么?说明你很差劲,很没用,已经失去了被需要的意义。他茫然地走在大街上,叹口气,原来不被认可的感觉,是这么轻飘飘的,就好像空气一般。不,连空气都不如。人人都需要空气,可没有人需要杨信。他觉得不甘心,不服气,不公平。他紧紧攥起拳头,不,不能这样。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他决定就算用尽一切手段,也要重新成为被需要的人,重新得到领导和同伴的认可。
他回到家,专心致志地钻入那些自杀案件的线索里。他坚信,他一定能找出这些看似纯粹的自杀案件背后的真相。这个真相,一定和丁厌有关。最起码,丁厌也有着不可逃脱的干系。想到这里,他的心又紧紧纠结在一起,如果真的是丁厌呢?他要把她抓起来吗?要出卖自己最爱的人吗?要把对自己来说最重要的那个人像个祭品一样献上,来获得自身的利益吗?如果真的这么做,会不会过于自私了呢?他狠狠揪着自己的头发,不,不是那样的,不是自私。他这是正义,是真理,是大势所趋,是大道所在。他站起来,从抽屉里找了一些关于警察大义灭亲的电影。此刻,他需要这些电影给他力量,给他继续努力查出真相的力量。王晓峰明白此刻正在风口浪尖,他暂时停止了自己那伟大的事业,在医院消了假,继续上班。他现在是医院里最年轻的外科医生,诊断准确,下刀干净利索。最重要的是,他和别的医生不一样。别的医生每次做完手术,都会觉得疲惫,可他不。似乎做手术对他来说,是一件十分美妙和快乐的事情。每次他从手术室出来,眼睛里都闪着兴奋而快乐的光芒,然后找一家小店大吃一顿。
院长总是表扬他:这小伙子,有干劲!有前途!王晓峰擦擦嘴,惬意地摸摸肚子,细细品味着,享受着“饱”的感觉。然后抬手看看表,向非常公寓走去。丁厌的“非常咨询公司”虽然一直有着良好的保密措施,但是就他们本身而言,在以往的工作中,并没有特别的警惕。毕竟,自杀这种事情,又不是什么杀人放火,人家自个儿死自个儿的,关别人什么事呢?可是,谁会想到警局会设个什么自杀专案组,而且还是个总是不得志强烈渴望通过工作成绩来获得认可的小警察,这个小警察,偏偏和丁厌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这样一来,就显得很棘手。杨信最近似乎拿到了什么把柄,怎么也不肯接丁厌电话,更不要说见面了。与其说这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沉默,倒不如说是暴风雨之前的宁静更为确切。风雨欲来风满楼。王晓峰到了丁厌家里的时候,丁厌正和老邮、美姨以及大米吵得不可开交,甲乙丙丁只是怯怯地蹲在一边,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保持什么样的立场。丁厌如一只受到攻击的小母猫一般,和他们三人对峙着,眼睛里,满是委屈和执着。
“杨信绝对不会那么做的!他不会伤害我,他是宁愿被打屁股也会坚持和我在一起的人!”“丁厌!”老邮叹口气,“你成熟一点好不好?”“是啊,”美姨也说,“我们现在并不是要你怀疑他,不信任他。只是希望在事情变得更坏之前,做好完全的准备。”“虽然老邮已经删除了所有的电脑资料,烧毁了所有可疑的东西,但是我们依旧不能掉以轻心。万一杨信手里有确凿的证据,我们必须有个对策。”大米也说。“可是,可是你们的对策未免也太过分了!”丁厌含着泪,“设计让杨信死于意外我肯定不答应……还有,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让老邮去承担一切罪名这一条,我也不会答应!”“那你打算怎么办?”老邮无奈地看着丁厌。“我、我、我不知道啦!”丁厌接过一杯血喝着。“现在还不必着急。”王晓峰坐下来,拍拍丁厌的肩膀,“听说杨信现在已经被停职了,估计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什么大行动。”如果王晓峰说杨信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什么大行动,那他可完全想错了。杨信根据目前的证据,再加上仔细审问了前些日子因为丁厌的帮助而自杀未遂者,已经掌握了确凿的证据。
有三个自杀者,都可以辨别出“非常咨询公司”接线人的声音,还有两个自杀者和这个公司的成员见了面,记得他们的大概样子和身型。根据当事人的描述,那两个人就是老邮和大米。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丁厌、老邮和大米。他把那些资料摆在刑警队队长的办公桌上,说:“我知道自己目前在停职,应该停止手头所有的案子。这些资料都是我长期以来得到的重要线索,目前已经可以确认多数的自杀案件,都和非常咨询公司有关。”他咬咬牙,回忆着电影里的神勇侦探大义灭亲的情节,咽了口唾沫,继续说,“这些证据,足以拘捕那些人了。我现在把他交给你,希望你能够了结这个案子。”“这样啊……”队长抬起头,“你知道,你现在在局里是个不被信任的人,因为你有把机密泄露给嫌疑犯的嫌疑。”“我知道……”杨信抬起头,“我并不是渴望能将功赎过,或者希望立功。功劳不是我一个人的,是大家的。我只是希望,看在我这么努力的分上,能重新回到警队工作。这个案子侦破以后,就算不提到我的名字,也没有关系。”“你能这么想,真是成熟了许多。
”队长拍拍他的肩膀,“这个社会,无论是谁,一个人都不可能做成大事的,你记住这一点。”“谢谢队长教诲!”杨信立正,一脸的虔诚。“行,你先到外面等消息吧,我把这些资料向领导汇报一下。”“谢谢队长!”杨信出了门,长长舒了一口气,走到洗手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镜子里的杨信,是完全陌生的另一个人。“总之,我不会放弃非常公寓到国外去,也不会伤害杨信,更不会出卖老邮!”丁厌一脸的固执,一脸的不容置疑。警察们似乎一夜之间提高了工作效率,当他们发现停在非常公寓门外的警车时,整个公寓已经被包围了。“想不到这么快……”王晓峰站起来,只犹豫了一秒,就顺手拿起一只大花瓶,狠狠地向丁厌头上砸去,丝毫没有手下留情。“你干什么!”甲乙丙丁冲过去,拉住王晓峰。王晓峰叹口气:“老邮、大米,你们知道该怎么做。如果以前没有丁厌,你们根本不会惬意地活到现在。以后没有了丁厌,你们更不会像现在这么幸福地活下去。”“你们放开他。”老邮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挺起了胸膛,像一个人一样,像一个男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