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洛笙去见静王时,静王正于西山狩猎。
他的狩猎,猎的不是飞禽走兽,猎的是人,武艺绝高的人。
他出箭,让人躲。他所用的箭,箭头都是蜡做的,他的箭法在沧澜国中是数一数二的,想射别人的手,就绝不会误中别人的脚,除非他眼疼了,或者病的抖了手,否则绝无失误。
这么多年来,那些当猎物的人最多就是擦破点儿皮。能在静王手底下躲过十箭的人不多,不算那些江湖上的顶尖高手,至今也只有五个。
因为凤洛笙曾经不小心误闯他的地盘,当时他没看清人就出了箭,凤洛笙出于本能反应便在他面前显露功夫,不幸的成为五个人之一。
也许是因凤洛笙的表现和传言相差太大,静王便对他心生好奇,常常找他。
静王找他不是叙旧喝茶,而是比箭。就那般比了两三回,他见静王之后,第一个反应就是看周围有没有弓和箭,要是有,他就让影卫暗地里把弓箭都抱走。
晨雾淡淡,青松里,小道间,一人手里把玩着一块令牌,带笑而至。
凤洛笙笑道:“灵修,许久不见,你这箭法倒是又长进了。”
静王回道:“皇兄,许久不见,你这腿倒是变短了,这点路程,竟迟了一刻钟。”
凤洛笙笑道:“是我迟了,随四弟怎么罚我都认。不过,在此之前我必先与你说件要事。”
听得此言,静王似已猜到凤洛笙要说什么,之前的轻松之色已不见,约凤洛笙在主楼相谈。
秉退丫鬟众人。凤洛笙仍是担心隔墙有耳,便沾水在桌上写字。
凤洛笙在书上写道:
我本要去临江见白令吾先生,在离开云天国时,南宫离琴却言白先生已在飞鸿门身故,此事颇为奇怪,你与飞鸿门素有交情,烦你去查,飞鸿令是从林先生那里借的,你可莫要弄丢。
静王点头,又于桌上写道:
我听闻边境西城势危,此事可真?
凤洛笙写道:
未曾证实。我来时,卿卿传信与我,沧澜将危,恐与此事有关。
说到此处,门外有童子来,言道宫唯卿跑了。
静王脸色微变,刹那间站了起来,匆匆向外去。然,行至大门处,他又转了回来,坐在椅子上,一脸愁容。
凤洛笙问道:“这宫唯卿是什么人,竟让素来果敢的你变得如此犹豫?”
静王揉了揉眉心,言道:“我母妃不知道是欠了宫家什么债,在她出家那天,非让我发誓找到宫唯卿,把他当弟弟来待,丝毫不得委屈了他。不想,这宫唯卿倒是把我的好心当驴肝,说我是变相关押他,隔三差五的就来个计划出逃,不过每次都叫我手下的人给捡了回来。”
“捡?”凤洛笙的注意力放在这个“捡”字上,不由好奇,这宫唯卿倒底跑出去干什么了。
静王将宫唯卿的身世简明扼要的说了一遍。宫唯卿原是这粼州大家的长子,后来宫家家主惹了某位大家,被人排挤,不过两年,宫家便已败落。宫家人散的散,走的走,宫唯卿虽父母已故,却留有遗患,有人整他。
对方不知是出于什么目的,虽整他,却不要他的命,好似故意羞辱他一般。
因静王用人练箭,不知情者皆以为静王是恶魔。当宫唯卿进静王府后,就没有什么人来找他,但他要是出了静王府,便又会被人盯上。
饶是如此,宫唯卿也依旧觉得王府外比王府内要好,至于他为什么会这样想,静王也问过他,他却不说,只拿眼瞪人,好似站在他面前的静王不是人,而是臭虫。
静王的母亲是琼州柳氏,柳氏初入宫时深得帝宠。因当年沧庆帝征战时,凤洛笙之母秦心月曾救过柳妃,二人向来情同姐妹,沧庆帝要废秦心月时,柳妃于殿外长跪十二时辰,为秦心月求情。
她这情不仅没有求成,也自此失了帝心,静王早离京都也有她的缘故。
如今听静王说起宫家与柳氏有渊源,凤洛便想,也许当年宫家与他母后本家也是相识的。如此一想,便也对宫唯卿多了几分好奇。
宫唯卿是在傍晚被静王手下人带回的。他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手上脚上都有擦伤。
他虽是一身狼狈,但那双眼眸却熠熠生辉。他的嘴抿着,背脊挺直,微抬下巴,淡淡的瞧着静王,言道:“凤灵修,我逃九次,你抓九次,你不烦我却嫌烦,要么,你就给我个痛快,要么,你就让我走。”
抬头望天的静王暗暗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迷倒万千红颜的微笑,可惜,在场的都是铁西血男儿,他这微笑丝毫不管用。
他说道:“本王放过你,母妃却不会放过本王。所以,本王还是决定委屈你,成全本王自己。”
静王指挥几个人把宫唯卿送去沐浴换衣,宫唯卿喊了两声,又骂了一声,许是知道没有效果,便安静了。
凤洛笙在一旁忍着笑,静王摇头轻叹,又问道:“皇兄,像这样的人,你能收服么?”
凤洛笙摇头道:“我不是神,他也不是妖,我拿什么收?你的事儿还是留着你自己头疼吧。”
之后,凤洛笙便被静王拉着去比箭,这回静王许是打算把凤洛笙彻底玩儿坏,竟然喊了近百个人来。
他言道,若是这些人当中有一人能躲过凤洛笙的箭,凤洛笙就得留下来再与他比三天,若凤洛笙不答应,那凤洛笙所托之事他就得重新的,好好的,斟酌再斟酌。
凤洛笙的箭法虽然也好,但与静王相比却是差了不少。静王说,他试过三次,有一次失误。
静王环抱手臂笑着站在旁边看。他是故意出这难题来刁难凤洛笙的,目的么,自然就是让凤洛笙与他多比两次,因为这府中实在找不到可以和他比的人了。
凤洛笙知道,照着往常的惯例去射,他一定赢不了。
桌上的箭数是有限的,分出来的话,摊到每人头上,每人一支后,便只余三支。
也就是说,他只有三次失误的机会。
这些人又都是会动的。除非,这些箭在射中人之后会转回来,可是,这里的人都是静王心腹,那些接了箭的人不可能把箭扔回来。
他顿了一会儿,转头对静王说道:“你给我出这么大的难题,我能不能提两点小要求?”
静王道:“你说说,我看能不能答应。”
凤洛笙道:“第一,我需要借一个人,第二,我需要在场的人闭目须臾。”
静王狐疑道:“第一个倒是好应,除了我,府里的人随你选,至于第二个,你不会是想趁我们闭目时就跑吧?”
凤洛笙道:“我就是不习惯被这么多人盯着而已,你应不应?你不放心,可以抓着我,我若跑,你也知道。”
静王迟疑片刻,应了。
凤洛笙道:“我要借的人,是宫唯卿。借了人后,我打一个响指时,大家一起闭目,再打第二响指时,大家便可睁眼。”
宫唯卿来了,凤洛笙指着静王笑问:“宫少侠,我想让这小子输,你可否愿意帮我这个忙?”
宫唯卿愣了下,回道:“能看见他不高兴,我便高兴。只是,大皇子找我帮忙,可真是找错了人,我的箭法极差,帮不了忙。”
凤洛笙笑道:“不需你箭法好,只需你不是站在灵修那方便可。”
宫唯卿道:“我便是站在天边,也不会站在他那边。”
“哈哈哈,好!”
凤洛笙击掌而笑,又让静王的人去取笔墨与纸来,不知道在上面写了什么,遮遮掩掩的不让众人看。
静王不知道他要玩儿什么把戏,不过观凤洛笙的轻松样子,他心头有一点儿不好的预感。是以,他便上前拽住凤洛笙和宫唯卿,口里念道:“若想逃跑,看你们如何逃出我手心。”
凤洛笙笑道:“不跑不跑。”
他说着,便打了响指,单是凤洛笙和宫唯卿睁目,其他人都闭目。
凤洛笙把他写好的纸拿出来让宫唯卿看。只见上方写道:
入人中,若失误,取箭,还箭。
宫唯卿微微一讶,随即笑了笑,点头。
只是须臾,凤洛笙便打了第二响指。众人睁目,一切还是原样。
静王咳了一声,说道:“开始吧,皇兄。来人,替宫少侠取一把好弓来。”
宫唯卿道:“我不需要弓箭,只需站到那些人里去添个人数,当然,我只是旁观,不会偷袭。”
静王隐隐察觉到什么,却又想不出来。
凤洛笙连射二十箭,箭无虚发。宫唯卿也真如旁观者,抱着手臂靠树而立,感觉都要睡觉了。
时间过去半个时辰,人数还有三分之一,凤洛笙已经失误三次。
他只要再失误一次,就是输。
静王在心里默默念着“不中”二字。
最后三人,桌上剩下三只箭。
唰!
这一箭,偏了。
凤洛笙摇了摇头,似在轻叹。
静王高兴道:“哈哈哈!皇兄,你输了!”
凤洛笙没有放下弓箭,还在继续射。
唰!
对面的人完全没想到凤洛笙还在玩儿,顿时中招。
桌上,还有一支箭。对面,还有两个人。
凤洛笙再次拿起最后一支箭。静王说他再挣扎都已经是条咸鱼,不可能起死回生了。
唰!
最后一箭射出!
还有最一个人。桌上,没箭了。
静王正要宣布凤洛笙已经输了的时候。
三支箭,从对面飞了回来。
不,应该是被扔回来的。
两支落在半道上,只有一支成功抵达凤洛笙脚边。
凤洛笙捡起地上的箭时,静王愣了下,大喊道:“你,你舞弊!”
“这怎么能算舞弊?我没去对面,宫少侠也没有走到我这里来。是这箭听话,从宫少侠那里飞到我脚边,难道你要怪这支箭?”
静王轻叹一声,放弃他的垂死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