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节老孙头打猎
鸡叫头遍的时候,老孙头便翻身起了床。
起得快了些,扯到了腰,他稍微缓了缓才俯身去穿鞋子。
外间大黄狗听到动静,也拉腰伸胯地站起来,然后冲着老孙头摇尾巴。
上年纪了,腿脚自然是不能和年轻人比的。老孙头知道周禹和韩旁都是敬着自己,若论实战的拳脚和力气,自己绝不会他们的敌手。虽然嘴上整日里没个把门的,算起来两个都是好后生。
“若倒退个三十年,你们还真不一定够看的。”老孙头这样想。
老孙头简单洗漱一下,喂了大黄狗两块粟子饼和半盆昨晚剩下的菜汤,然后把自己的行头套在身上。
一柄短刀,一杆猎叉,周禹送给他的拓木弓和一袋箭,另外还有个皮兜子盛着干粮和山里急用之物,这就是他的全部家当了。
东边天际刚擦着地面露出一抹鱼肚白,桃源镇还打着呼声,老孙头已带着大黄狗出了门。
狼山上来的小姑娘昨夜和娟儿住在一起,凤姑也在,三个姑娘家叽叽喳喳说了半夜的私房话。老孙头已经告诉娟儿小芳带着狼山给周禹的信,尽可以想办法把信留下来。
老孙头打算今天再进山一次,这几天就不再去了。到桃源镇来的乞丐越来越多了,护住家里人比什么都重要。
今天微微有些小风,吹得桃林窸窸窣窣地响,老孙头打了个哈欠,径直向西走。路过桃林的时候,老远便看到有一块林地已经被毁了,里面乱七八糟都是些废弃杂物,那是周禹他们造的孽。
老孙头也不在意,转到镇北沿着小河向山里走去。
行五里路,河道在杨树林处有几个小小的转弯,过了树林便要进山了。
地势升高,河道变浅,水流愈快,哗哗水声响动,水面上蒙着一层淡淡的雾气,清晨的阳光照过来,仿佛是神仙居所。
轻车熟路的老孙头知道这里绝不会是什么神仙洞府,时不时跳出一头恶兽来伤人倒是真的。
河边的小路也从没有人修整过,碎石杂乱,又有些泥泞。好在老孙头是走惯了的,也不甚在意,唤了声大黄狗,正在喝水的大黄忙跟了上来。
一人一狗,慢慢隐入雾气之中。
这里的风景一无可看之处,无非杂草乱树而已。山上野花倒是不少,一丛丛生在灰白的石块之间,昂起一抹红黄的生意探寻着清晨的阳光。
这一代的山岭也没有什么险峻之处,造物主仿佛把几块平平无奇的山头用双手一拢,便随意地放在了这里。几个山头之间,竟拢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湖泊。
沿着河边小路逆流而上,转了几道弯之后便来到了湖边。
小湖本没有名字,猎户们随意地叫它秋山湖,因为秋天的湖水格外清澈可人,四周都是山岭绿树,再映上蓝蓝的天,愈加叫人喜爱。
湖边靠着一方石壁处,老孙头自造了两间草屋,里面存放着些日常应用之物。他每次上山都要先检查一遍,然后稍微休息片刻。
大黄狗叫了两声,老孙头睁开眼睛。
“老孙,你还是这么早就来了!被窝里没有婆娘还真是便利……”
说话的是北张村的猎户,一个叫张江一个叫张海,是两兄弟,还有个莫家台叫柳哥儿的半大小伙子,他们与老孙头都是熟识。
老孙头不爱玩笑,点头道:“今儿再走一趟,明后天我就不来了。桃源镇里来了不少外乡的乞丐,我得看着家。”
柳哥儿亲昵地揉搓着大黄狗的耳朵,笑道:“早说您这么大年纪了,跟我们抢什么食?您要是不来,把大黄留给我呗!”
“你想得美!”张海笑道:“老孙,大黄给我,我每天给它吃一条獐子后腿!”
“你自己都饿得半夜里起来嚼炕席,哪有獐子腿给狗吃?”柳哥儿笑骂道。
张江是个稳重的,走过来道:“我们村里也来了不少乞丐。老孙,你觉着要出事?”
“说不准,防备着点比什么都好。”
大家在老孙头的草屋里收拾利落,然后走入山林深处。
蛇有蛇道,鼠有鼠道。凡山中野兽,自有其行走路径。猎户若不知这些,任你跑死也是抓不到猎物的。熟知了兽道,便要学会设置陷阱,抓獐鹿之类的大物要用陷坑,狐兔之类的小物要用套绳,猎物习性各异,各自都有不同的应对之法,不能一一而述。
若非实在合适的机会,老猎户是不会用弓箭的。小猎物不容易射中,大猎物一箭惊着也就逃了,得不偿失,——除非你若有后羿养由基那样的神射术另当别论。当然有时候会刻意惊扰,却是要把猎物驱赶进自己事先设计好的陷阱里。老猎户很少满山追着猎物跑,这里是人家的地盘,你是飞毛腿也跑不过山林中的野兔子。
众人先检查了昨日布设的陷阱,所获不多。老孙头捡了两只饿得奄奄一息的鹌鹑,拗断了脖子便扔进自己皮兜里面。柳哥儿在石缝里发现自己埋的小刀刀尖上沾着血,四处找寻,终于在草丛里发现了一条擀面杖粗的大花蛇,蛇腹已经被开了膛,蛇胆都破了。他忙先取了蛇胆放进小瓷瓶里,然后举着大花蛇笑道:“老孙,张家哥哥,等会儿咱们熬蛇汤!”
张家兄弟一无所获,不免有些气馁,张海高声道:“收着吧你!回去给你老爹补补,——或者剥了蛇皮卖给桃源镇卢员外家铺子里去!小小年纪还未娶媳妇就这么大道,日后有你好受的!”
柳哥儿一笑便收起来,老孙头道:“下了山把蛇给我,我给你卖到卢家铺子里。比你自己去能多卖个十钱八钱的,你过几天到我家来取就是了。”
“我就是这么打算的。”柳哥儿冲老孙头感激地笑笑,张家兄弟也竖起大拇指。
兜兜转转地检查陷阱也近了中午,四人聚在一起吃了些干粮,下午就要分散开来单独寻找猎物了,若一直聚在一起,便真的有猎物也会被惊走了。
老孙头之前答应了要给卢念文和兰儿打只鹿,弄身鹿皮袍子,这几日一直没有遇着。明日他不打算再进山,今天便更加渴望能有好运气。
午间猎物们都会藏匿起来,这时候能打到的机会不多。张家兄弟和柳哥儿都愿意多休息会儿,孙老头看看天色,心中盘算了一下,带上大黄狗继续向西边的山头行去。
张江看看老孙头背影,皱眉道:“老孙今天发什么狠劲?”
“怎么了,怎么了……”柳哥儿凑过来道。
张海笑道:“这几个山头咱们都熟了,猎物们也都熟了咱们,一天能打到什么咱们心里都有数。再往西走,就没有正经的道路了,说不好便有老虎狗熊这类凶兽。若非不得已,我兄弟是不会去的。不过老孙倒是去过几次,——别看他一把年纪了,胆量身手咱们都比不了。”
老孙头手持短刀披荆斩棘地前行,一边又仔细留意地上的足迹和树皮上蹭掉的兽毛,大黄狗无声却忠实地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这片山林树木高大,遮住烈日骄阳,林中一片阴郁,似乎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原始的气味。时不时会有一声尖厉的鸟鸣凭空传来,抬头寻时,便见一个黑影从树缝上的天空滑翔而过。地上有些潮湿,无数相似却不同的藤蔓长在树木之间,一刀砍断,便流出无色却有些呛鼻的汁水。
这里太危险了。
走了一个多时辰仍旧一无所获,前方的山林是他从未涉足过的,日头已经偏西了,老孙头开始犹豫。
大黄狗的鼻子抽了抽,似乎闻到了什么。老孙头忙蹲下身,手摁着大黄狗脊背向它注视的方向看,什么都没有。
老孙头加了小心,向那个方向慢慢潜行过去。
拨开一丛杂草,一个小水潭映入眼帘,老孙头心中微松,想来大黄狗刚才应该是闻到了水汽。
他慢慢在草丛中坐下,望着黑黝黝的潭水休息了一下,大黄狗想去喝水被他阻止了,野外的生水哪有那么便宜的?他取出小水壶,刚给大黄狗喂了几口,便听左边一阵轻微的响声。
百丈远的距离,两头梅花鹿从水潭边的草丛中探出头来,小心地左右张望,然后伸头想要去喝水。
老孙头大喜,挂起短刀便把弓箭抄在手中。
大黄狗经验丰富,也知是关键时刻,无声地伏下身去。
戴角的公鹿先伸脖子在水面舔了两口,然后警觉地抬头左右张望。母鹿随即低头去喝水,喝了几口便抬起头,公鹿继续低头去喝。
老孙头屏住呼吸,已经在草丛中拉开了弓。距离有些远,这里周围都是杂草,若是再趋向前难免就会把鹿惊跑。平日里他试过这张弓,估摸着这个距离还是能达到的,只是准头就差了点。不过现在机会难得,怎么都得试一试。
一头黄毛大虫忽的自半人高的草丛中蹿起,身在半空中两只虎爪已拍在了公鹿身上。
水潭边顿时大乱,水波乱晃间两只梅花鹿呦呦惊叫,母鹿惊跳起老高,而那公鹿的前腿已经被老虎摁进了水边松软的泥泞中。
老孙头大惊,大黄狗也吓得险些跳了起来。
间不容发之刻,老虎已经扭身咬住了公鹿的脖子!
公鹿奋力地挣扎着,母鹿却沿着水潭逃跑,跑开几步回头看看,公鹿仍在挣扎嘶鸣,但那老虎的巨口却死死咬在它脖颈,沉重的虎躯下坠,四肢抓地,不让公鹿有起身的可能。
母鹿尖鸣一声,继续向前奔跑,鹿鸣声中饱含着惊惧与悲痛。
百丈的距离并不远,母鹿一边奔跑一边回头望,转瞬之间便到了。
老孙头自草丛中长身而起,双股猎叉如一道黑色的利箭扎入了母鹿的胸腹!
母鹿翻身倒地,却没有再嘶鸣,只挣扎着浑身抖成一团。
大黄狗也跳出来,张口呲牙对着母鹿低吼!
老虎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抬头看看,继续用力咬住公鹿的脖子。
老孙头反手抽出短刀,一刀钉在母鹿的脖颈上。
片刻之间,两头鹿都没了动静。
老虎起身,威严的身躯足有人齐胸高,硕大的虎头上满是鲜血,黄色的虎眼沉默地望着老孙头。
老孙头一手猎叉一手短刀护在胸前,死死盯着老虎。大黄狗有些害怕,却紧紧站在老孙头腿边,前爪伏地做欲扑状。
一个人一只狗,和一头猛虎对视了许久。
一条鱼从水潭跃出,然后“啪”的一声又落入水中。
老虎吓了一跳,看水面平静,低头衔住公鹿的脖子拖曳着消失在草丛树林间。
老孙头长长舒了口气,身子一软便坐到了地上。
有了,鹿皮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