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云扰扰,云霞间走兔飞乌,瑞气腾腾,星辉里重楼叠宇
这里,叫作天庭。至少,今天之前是这个名字。
天帝是个不怒自威的长须老者,即便鲜血染红长须,衣袍破损,仍不失君王威仪。
与他相对而立的,是一名顶戴头箍,肩披金发的男子。
男子虽也胸膛微颤,但衣带未乱分毫,显然占了上风。
”咔-咔-咔”金发男子再一次运起拳力,将天庭之主砸飞出去,又瞬间挪移到其前方,迎着面门,一斧劈下。
经过数日苦战,这位天庭的至高存在,早将能用的法宝拼了个精光。
躲闪不及之下,他只得结结实实挨上一斧。剧痛之下他身体几乎裂为两半。
好在光芒一闪,斧伤随即愈合。只是,气息已经萎靡到难以为继。
敌方太强,绝无胜算!
更可怕的是,任由他死命催动虎符,也无人驰援。
虎符信号破天荒地被切断了!开什么玩笑,以虎符的来历之大,整个大千世界决无一种手段能办到此事。
似乎看出天帝的疑惑,金发男子嘲弄地讽刺道:
“你对你的册府龙骨很有信心?我不可能将欺天阵盘安然带入,对吧?理应如此。不过陛下,我运气不错,找到了这个。“
金发男子得意地把手探入胸腔,掏出一面古镜道:“贯胸国的古尸,有幸被我拿来藏匿这玩意,你死得不冤。”
天帝的脸色头一次写上了颓唐二字,他奋力向古镜一指点出,想拼尽全力毁掉这件法宝,召唤援军。
不等他一击得手,古镜便闪耀起耀眼的火光,他的手指酝酿的神通硬生生被打断,酥麻难耐地垂下。
他耳中有如万千奔雷炸响,立刻溢出血来,湿乎乎黏在龙袍的领口上。
被算计到了!
敌人找准他闭关的空当,发动突袭,且以高明手段隔绝闭关之所。
外面的人既不会不识趣打搅他的修炼,更不会察觉到其中发生的浴血酣战。
最重要的,是屏蔽虎符的召唤,彻底断绝他调动阵法反击的求生希望,断绝诸仙驰援此地的可能。
天帝眉头紧锁,想要自行逃生已经毫无可能。
若不尽快离开此地,天庭不知会遭逢何等大难,众生不知会遭逢何等大难。
仿佛在做着一个极为艰难的决定。终于,他面色一狠,掐起一道指诀。
金发男瞳仁一缩,如临大敌地连连退后,心中却是喜不自胜,已作好赴死之念。
在天帝额前一尺远处,两个跳动的红点骤然出现。
天帝也好,金发男子也好,呼吸齐齐为之一滞,都从那一点红光感受到了莫大的伟力。
那是极致的灼热,仿佛整个宇宙间,上至日曜,下至萤火,本应一片阴冷死寂,而所有的温度都是自此流出。
即便修为高如他二人,也不敢有丝毫动作,全神贯注戒备那红光,却不敢擅动分毫。
继而像卷轴被打开一样,红点自右向左铺展开来,形成平行的两条线。
随之而来地,那股极致的灼热也如同涓流汇海,愈发的奔流澎湃,狂躁地扭曲着周围空间,将片刻之前还在死斗的二人照得满脸通红。
当那灼热感上升到极致后,两根血线也发生变化。
红色的血线上出现一个个绿色光点,带着与血线截然相反的阴冷。
随着绿光的出现,血线的恐怖灼热渐渐消退,看起来,它们的阴冷竟能与血线相抗。
最终,天帝面前出现了一卷血线缀成,带着紫色斑点的翠玉色竹简。那是他用来脱困的唯一依仗。
只是,随着竹简的成型,天帝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起来。
竹简,此刻脱困的唯一倚仗--那段湘妃竹制成的竹简,怎么会缺了一根!
凌霄宝卷!哪个天杀的把凌霄宝卷抽走一根?
天帝一脸如丧考妣的神色,金发男子也好不到哪里。
他原本的喜色霎那冰消,天帝之倚仗被破灭,他分明不必赴死,却完全高兴不起来。
天帝与金发男面面相觑。二人都在对方的眼里,读出满到溢出的不可置信。
眼见逃生无望,天帝苦笑一声,将竹简收入体内,怒目冲向金发男子。
别无希望,唯有死战。
……
人间,依然一派祥和景象。
无人意识到,已经变天了,字面意义上的。
除了那间日进斗金,却一反常态连续闭户一月的当铺。
当铺内,有一名须发皆白,枯如麻花的老叟,手指不停地叩着水曲柳的桌板。
在他身后是一个毕恭毕敬的富态中年,热锅蚂蚁一样原地踱步。
二人显得心急如焚的样子,不时望向后厅,却又顾忌重重,不敢向里走半步。
突然,老者大惊失色地抬起头,向屋顶望去,又在油光可鉴的额头狠狠抹了一把冷汗。
富态中年紧张地指了指屋顶,面带疑惑,开口问道:“周老爹,这是?”
老叟回道:“别问,看紧她。”
说罢,老叟混浊的眼眸爆散一道精光,骆驼似的脊背也变得挺立伟岸,须发由白转黑。
他肩头缓缓升起一个耀眼夺目的光环,一闪之后消失于原地。
天庭焦土中,被称为周老爹的男子飞速越过重重天门。
天庭已沦为废墟,众多天门却屹立不倒,天门上零零星星挂着几片仙家的碎肉,不是墓碑,胜似墓碑。
周老爹阴着脸辨认着血肉模糊的众仙:
“傲来君的金击子”
”北落师制式甲胄”
“云台天将主阵旗”
“凌烟峰主龙骨锤”
“广寒宫太阴飞镜”
“南斗星君七杀戈”
“长生大帝长生玉”
“上阳宫的铁拂尘”
男子越看眉毛拧得越紧。
这些法宝件件不同凡响,持有者也都是整个天庭最顶级战力,个个修为高深,无一不是仙帝!
他们的存在,保障了天庭对天地诸界无可动摇的绝对统治力。
以他们的实力,战死一位都是不可思议的大事。
而现在,却在如此集中的地点,如此短时间内,零零碎碎散落一地,只留下铺天盖地的煞气。
【吸鼻】
“真香。”
”什么味这是?”
“昙耀第七窟九色鹿!”
“哪个杀千刀的?哪个杀千刀的!”
“鹿肉这能用烤的吗!暴殄天物!浪费可耻!浪费可耻啊!”
周老爹眼见大好鹿肉烤得有些糊,且怒且怜地替鹿尸愤懑不平。
怜的是怀肉不遇,怒的是庖厨无眼。
能不怒么?
他憋了数百万年没偷,就等它鹿茸鹿鞭长好了泡酒。得,这回让人截胡,是啥也指望不上了。
周老爹骂骂咧咧,就要继续向前时,突然察觉到鹿尸下边,好像有响动。
他一脚扒开鹿尸,却立马见了鬼似的骂骂咧咧,恨恨地将脚缩了回去。
他白花花的脚上,鞋子只剩脚后跟那半只了。
“相柳?”周老爹脸色煞白,念出这个名字。
他死死盯着鹿尸身下滋滋冒烟的洞穴,几乎瘫坐在地。
相柳血!相柳血!那绝对是相柳怨血腐蚀出来的。那可是上古时代让圣人都头疼无比的玩意!
天庭何时惹上这等丧心病狂的敌人了?
相柳都带来了,敌人绝对有能力让整个天庭,连同下界生机断绝,甚至跨界蔓延影响妖族魔族都不是不可能!
不对,何需蔓延,都带相柳进来了,敌人根本没打算留活口,妖族魔族也别想独善其身!
顾不得再细数仙尸,男子径直降临一处最为庞大的瓦砾堆。
外围煞气虽浓郁,倒也还能忍受,可进入这片废墟后,煞气已经浓烈到不可思议。
骤然进入,即便是他的双耳中,也时不时嗡嗡作响,他不得不眯起眼睛前行,辣眼睛。
他摩挲着一根刻着古旧符文的五寸竹简,竹简闪烁起莹莹微光。
借着微光指引,嘀嘀咕咕地在残砖断瓦间刨着些什么:
“第三左肋尖……”
“这一块是左手无名指……”
……
不多时,数千块碎肉排列在地,周老爹半跪碎肉前,小心翼翼,一块一块,郑重地拼成完整的人形。
诡异的是,这尸身竟然带着讽笑。
仿佛嘲讽周老爹不识大体,让周老爹浑身不是滋味;又似在最后时刻,惊喜地发现了敌人什么致命错误。
周老爹满面愧色,扑通一声,半跪的身体就势跪下,向尸身纳头一拜。再双手将那根竹简郑重还回尸体手上。
他要为亲手尸身垒坟安葬,以求稍稍弥补过失。
他反复检查过,这尸身毫无生机,绝对是死透了救不回的。
原本拼回残尸,也只是求个心安,没作能将之复活的打算。
出人意料的是,在竹简放回手中时,尸体却忽然放声大笑,随后两手运劲,一把捏爆了它,散作一地火星。
随后尸体站立起身,手中流光一闪,出现一卷翠玉色残缺竹简,照旧捏爆,任由竹简符文漫天消散。
而后,他转向向自己的埋骨人,拱手施礼,一挥手,自行裂开地面,瘫软跌入。
随后地面合上,此地终于彻底没了动静。
就连煞气,都消失无踪。
周老爹呆立原地,心中稍稍释然,虽不知缘由,但天帝那一笑让他愧疚稍减。
他的过失,总算稍稍得到弥补。
他掏出一杯酒,想在天帝自行选择的坟茔上浇酒为祭。
可转念一想不知往里泡了多少虎鞭之类,拿来祭奠亡人实在有些不雅,悻悻地换成白烛点上。
…寒来暑往,沧海桑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