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
一块简陋的帘子将不到十平方的地方隔成了两个空间。
唧-唧-
生锈的水龙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哗啦-
从帘后出现一个高高的身影,形体有些偏瘦,全身的小麦色使他看起来没有那么弱不禁风。没有棱角分明的脸颊,没有炯炯有神的大眼,也没有凸显体感的鼻子,是一张再平凡不过的脸。即使是朋友间客气的闲谈,也说不出他身上的特点。或许,这也是一种特点。
一张暗黄的脸让张兵不免对着镜子苦笑,他狠狠地拍了拍脸颊,重新使自己振作起来。取上了叠放在洗衣机上的深蓝色,隐约印有深渊酒吧字样的工作服。
从浴室出来,向床边瞥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女子依旧昏迷不醒。他并没有多停留,将门锁好离开了。
“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醒,希望她的脾气不要太暴躁。”走出很远的张兵担忧的回头,“……把屋子搞乱。”
“再过几天就发薪水了,争取买些像样的家具。”
长吁一口气,加快了脚步。
虽然外面已是人心惶惶,但他的脚步坚定不移,这是他唯一的收入来源,他不能放弃这份工作。
很快,他便来到市中心的一家豪华酒吧前,一个十来岁的小门童一眼便认出了他,笑吟吟的迎了上来,有些宽大的工作服显的十分笨拙。
“兵哥,你来了!”
“幸平来了吗?”
张兵看向了会所侧面巨大的橱窗,向里张望。
“幸平哥还没有来。”
小门童摇摇头,稚嫩的说道。
“嗯……好像没什么客人。”
透过窗户看到冷清的会所有些疑惑。
“最近那件事给闹的,现在满城风雨。”
小门童扫了一眼窗户,眼神中有一种难以表达的担忧。
“凶手还没抓到吗?”
张兵裹了裹身上的工作服,寂静的街道渐渐有了丝凉意。
“还没有。”
小门童谨慎的晃动着小脑袋四下张望,随后踮起脚尖,伸出纤瘦的手努力搭在张兵的肩膀上。
张兵虽然疑惑,但还是配合着那微弱的力道压低了身子,小门童直接贴了上来,小声在耳边说道:“不过我听说警局不管这事儿了。”
张兵旋即一愣,“为什么?”
“具体我也不知道,也许是厉鬼索命。”
小门童非常笃定的表情却和说的话自相矛盾。
“小小年纪操什么闲心,好好站你的岗。”
张兵摆出一副威严的样子呵斥道。
“是!队长。”
门童问声收起嬉笑,站得挺直,两只活泼的小手熬不过枯燥乏味的工作,在张兵看不到的地方偷偷活动着。
张兵当然知道他的这些小动作,门边的金属框揭露了小门童的罪行,被张兵尽收眼底。
『还真是个小孩子。』
张兵看着小门童不禁有些羡慕,他在门童这个年纪的记忆非常模糊,甚至都不知道那飘渺的画面是不是自己的梦。眼前的小男孩还有机会可以记下令他珍视的东西,虽然,现实并没有给他留下什么东西。
就在张兵怅然若失之时,余光瞥到了窗户内的酒吧老板,正直勾勾盯着自己。
张兵知道,老板这是有事找自己。跟小门童简单的道了别,便跟在老板身后,在其他同事漠然的注视下走进了办公室。
年过半百的他身材严重走样,肥胖的肚子被办公桌托着,眼神慵懒的坐在皮椅上。
“小兵啊,你说实话,我对你怎么样?”
“挺好的。”
张兵心里冷笑,说实话?他在这里唯一学到的就是不能说实话。
“你来的时间也不短了,会所的情况你也清楚。”那个臃肿的男人点了支雪茄,从装雪茄的盒子精美程度来看,就知道价格一定不菲。“……最近更是没什么生意。”
“我会努力的!”
张兵茫然附和了一句。
“小兵啊,有些事可不是一两句努力就能解决的。”
男人浅浅抽了一口,吝啬的将吐出去的烟雾又吸了回去,一副陶醉的样子,享受着自己的二手烟。
“我会用实际行动证明的。”
张兵倔强的盯着男人,黑眼圈丝毫没有影响到眼神里的那股干劲。
“你没听明白……”
男人满脸横肉僵硬的挤出亲和的笑容。
“我明白。”
“你不明白。”男人酥厚的手掌重重拍响了办公桌,还不忘将手里的雪茄稳稳架在烟灰缸上。“会所现在入不敷出,连我经常抽的雪茄都快买不起了,你明白吗?”
张兵被这惊觉一声惊到了,诧异地看向男人。
“我要裁员。”
男人也不拐弯抹角了,直截了当的说明了意图。
“什么?裁员?”
张兵听闻一愣,这间会所已经被接二连三的裁员搞的焦头烂额,如今竟然为了雪茄又要裁员。
“对,裁员。”
男人瞥了张兵一眼,眼神中明显的轻蔑如同在看一只佝偻在鞋边的蚂蚁。他重新含起雪茄,狠狠吸了一口。
“为什么?就为了你手上的雪茄,为了你那微不足道的欲望?”
张兵看着男人那副自私的嘴脸,瞬间怒火中烧。
“微不足道?你知道为了选取成色上好的烟草,要经过多少次筛选?……不用的,就要摒弃。”
男人看到张兵竟敢斥责自己,也是从心底窜起一股火气。
“我不懂那些洋玩意儿,也别给我讲大道理,我只知道,能用就用。”
张兵冷眼看着坐在对面男人,他失望了,彻底对这个男人失望了。
“价值,你懂吗?这一支要多少钱,500刀,500刀知道是什么概念吗?就是你一个月的工资。”男人气急败坏的摇晃着手里的雪茄,他真的是生气了,激动的横肉挤出了水,挂满了额头,骂骂咧咧的两堆生肉,唾沫星喷的四处乱溅。“但只要掺了一点劣,他就和你一样,一文不值。”
“哈哈,原来你是要裁我。”
在男人的一次次贬低中,张兵明白了,也明白了楼下的同事为什么会冷漠的看着自己了。他无力的看向男人,这个只为自己考虑的寄生虫。他无时无刻不在吸食着自己的血汗,到头来,却要因为他的一己私欲,掐灭了旁人的烟头。
“不仅是你,还有那个小乞丐。”
男人见张兵挑明了,索性也不藏着掖着了,手指敲着桌子,慢吞吞的说道。
“他还是个孩子,父母都过世了,你把他裁了,他要怎么活下去。”
张兵当然知道男人口中的小乞丐是谁,本已准备接受命运的他重新燃起了怒火。
“这就不关我得事了,我可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你也知道,雇用童工可是违法的。”
男人漠然的看着张兵,就像楼下的那些同事看着自己一样,冷漠的可怕。
“谁不知道你这会所不干净,缺德违法的事还干的少吗?”
张兵几乎带着咆哮斥责着男人。
“既然知道不干净,早点离开不也挺好的吗?记得带上那个小乞丐,省得你怕我带坏小孩儿。”
男人不温不火的缓缓说道。
“不行,你得把他留下。”
张兵的态度强硬,他势必要把男人口中的小乞丐留下,否则凭他一个小孩子,很难想象他日后的日子会有多艰辛。
“你要是把这个月薪水留下,我或许会考虑。”
男人靠在椅背上,皮椅已经被他压变了形,吱呀作响。他就在这短暂的时间里,眼前一亮,想出了一条自认为绝妙的条件。
“你真是卑鄙与无耻同居,都领进家了。”
张兵忍不住痛骂,这样的条件让他感觉心凉,甚至觉得恶心。
“随你怎么说,要么钱留下,你走,要么俩人一起滚蛋。”
男人有些失去了耐心,直接爆了粗口。
这时办公室进来一个瘦小的身影,正是那个小门童,手里紧紧抓着一个鼓囊囊的信封,平整凸起的四角让张兵轻易猜到了里面的东西。
只见他唯唯诺诺的眼神四下乱瞟,躲避着张兵的视线。让张兵有了不好的预感。
“我……我把钱都给你,能不能别赶我走。”
男人听言眼前随即一亮,兴奋的盯问道:“有多少?”
“大……大概有几千块。”
小门童可能是被男人灼热的目光给吓到了,变得更加拘束,抓着信封的小手有些颤抖。
“几千块……也好,拿来吧。”
男人抑制住自己的欲望,收回了目光,仰头思考,邹着眉头一脸纠结。片刻后,他叹了口气,不忍心的伸出了手,摊在面前,等待着信封递到自己手上。
张兵感到恶心,他彻底看清了男人的嘴脸,刚才还是油盐不进,现在却摆出一副迫不得已的姿态,仅仅是因为区区几千。
就在小门童将信封递上去时,张兵抢先一把夺了过来,在男人诧异的目光中,打开了信封。
“只有千把,你可真是不像话,才攒这么点儿。”
张兵身体微微后仰,气焰嚣张的用鼻子指着小门童,眼神中透出的玩世不恭如同一个纨绔的泼皮无赖。
“对不起,都……都让……”
小门童被张兵突让的转变弄得不知所措,两只小手无处安放的摆弄着不合身的工作服。眼睛不住的瞥向肥胖的男人,似乎比起张兵的纨绔,还有更让他忌惮的东西。
“张兵,你做什么!”
反应过来的男人穆的站起了身,肥胖的身躯在怒火的炙烤下竟变得有些敏捷。可见,烫人不只有眼前的张兵,还有那留着塌陷印记的皮椅。
“不干什么,当然是拿回我的工资,现在我可以走了,谢谢老板慷慨。”
张兵在男人的叫嚣中离开了办公室,他知道,男人不会追来,自己未结算的工资将近四千,现在只取一千,不论他怎么算账,都是赚的。
“兵哥!”
一个稚嫩的声音叫住了刚要走出会所大门的张兵。
闻声回头,看到小门童一脸歉意的站在身后。
“对不起。”
小门童深深鞠了一个躬,声音有些颤抖。
“不是你的错,我只是回到最初的状态了而已,……给,拿着。”
张兵亲昵的摸着小门童的脑袋,将手里的信封递还给了他。
“不,这是你的工资。”
小门童摇头,坚决不肯收。
“我的工资已经用光了,这是你的。”
是啊,用光了,为了保住小门童。反正自己的工资早就被惦记上了,想要拿回工资是痴心妄想了。
“不,我不要。”
小门童倔强的摇晃着脑袋,将两只手背到身后。
“听话,你在这里比我更需要这比钱,我本来就计划辞职的,有个会所挖我过去,环境比这里好很多,给的薪水也不少,再说,带着一大笔现金在路上走也不安全。”
张兵指指身后已经暗的深沉的夜幕柔声说道。
“真的?”
“嗯。”
小门童狐疑的盯着张兵,在看到张兵那清晰无垢的眼神后接下了信封。
走在回家的路上,张兵的脚步时而轻快,时而沉重。不知是高兴还是担忧,高兴的是今晚不用再熬夜,以后都不用见到那个跟水肿一样的男人。担忧则是两手空空,接下来的日子要怎么度过?
就在张兵哀悼自己失去收入来源和心心念念的家具的同时,一个黑漆漆的身影以灵活的身手闪身躲避着路灯的探照,不快不慢的跟着他。